宣了下朝后,崇熙帝想到自己近些日子的不对劲,犹豫再三,还是让福满将顾右相叫了回来,传他到正阳殿。
“皇上,臣已经与江南珂水知县联系上了,这是他夹在书集夹层中呈上来的密折,皇上请看。”顾右相以为皇上是为了问自己前些日子的事,忙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尚未打开的密函,交由福满递上去。
原本是打算请教顾右相其他事的崇熙帝,见状立即将那点自己的私事抛到一边,接过密函拆开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脸色就渐渐如阴云密布,用力拍了下桌案,怒道:“他们真是目无王法!如此草菅人命,欺君罔上,怎堪为官!?朕这大熙朝,绝不许有此种人为官祸害百姓!必须马上派人前去处理此事,将这些蝇营狗苟、不顾百姓之徒统统押送入京!”
“皇上且慢,此事臣以为,还需暗中行事。江南知州敢如此妄为,甚至不惧事情败漏,回京述职,必定是还有其他倚仗。如今,未能拿到全部证据,恐怕只会打草惊蛇,不利于彻底拔除此患。”顾右相从皇上那接过密函,看了一遍,虽怒气勃勃,却仍周密思虑了一番,劝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珂水县的瘟疫。”
“那依右相所见,此事该交由谁去处理为好?珂水情势危急,必须尽快将瘟疫解决;不然就是江南知州不让人火烧珂水,珂水百姓也危在旦夕。证据也必须要搜集好,不能让有罪之人逍遥法外!”崇熙帝心头忧虑,努力将怒意先压了压,思索了一番朝中可用之人,又向顾右相问道。
“以臣之薄见,大理寺卿王远可用,此人生性耿直、嫉恶如仇又爱民如子,不过却颇懂得故作逢迎、收敛锋芒之道,是以从未被人记恨。派他前去调察此事,势必不会引起各方注意。”
顾右相顿了下,又道:“至于派去解决瘟疫之人,臣推荐如今暂赋闲家中的沈院判。其医术高明,又心细如发,定能找出致使瘟疫出现之故,并寻出解决之法。由他二人配合,加之王远武艺甚好,定然能安然将事情处理好。”
“既是右相举荐,朕自是信得过,便由他们去解决此事。”崇熙帝思索片刻,点头道,随即展开一卷空白圣旨,提笔写上旨意。
“福满,你立即带着这道圣旨,避开人去王远和沈院判府中,私下传旨给他二人……”
“皇上。”顾右相突然出声,不赞道,“臣以为叫福满公公去传旨,即便尽量避开,仍不免会有消息泄露。不如交给臣来办,臣定不会皇上所望。”
“既然如此,那就交给右相了。珂水县事情紧急,定要让他们接到旨意后,即刻动身,不得有误!”崇熙帝神色凝重地再次叮嘱道。
“臣,领旨!”
顾右相将圣旨藏到身上之后,匆匆忙忙便离开正阳殿,神色寻常地出了皇宫。
议完正事,缓了许久,崇熙帝终于暂时压下怒意,才忽然想起,自己今日让顾右相到正阳殿,是有别的事想问。
可是自己最近时常有那般不对劲之感,若是真有问题,岂不是会影响到自己往后处理政事?还是要问个清楚,早日寻出缘由解决才好。
想了想,他突然看见在殿外守着、巡逻的御前侍卫,为首之人正是顾右相之子顾岩。身为右相之子,想必懂的东西也不会太少,问他应该也行。崇熙帝想着,便让福满出去把人叫进来。
“卑职叩见皇上。”顾岩不晓得皇上找他做什么,但还是毕恭毕敬道。
“朕有些问题想问你。”崇熙帝让福满退下之后,直截了当地对顾岩说。
第51章 示好
顾岩以前是他的伴读, 二人关系不错,顾岩为人他也很肯定, 问这些话他也不担心会被外人知道。
“皇上请问,卑职定知无不言,不敢有所隐瞒。”顾岩闻言, 以为皇上是要问自己有关宫中守卫之事,当即神情严肃起来。
崇熙帝皱着眉头, 面带不解之色道:“顾岩你不必如此,朕自然是信你的。朕自前些日子起, 就时常觉得胸口处有些不对劲,且不太受朕控制。”
此话说得很是含糊, 顾岩听了也只是一头雾水, 完全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只好大着胆子追问猜测道:“不知皇上所言的不对,是如何一种不对劲法?若是胸中烦闷不适, 许是过于忧心政事,让太医来看看更好?”
“与烦闷不适不同。”崇熙帝直接就否定了他这个猜测,似乎斟酌了一下, 才接着将自己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描述了一番。
听到皇上“胸腔中不时似有鼓鸣”“心中发软觉甜”之类的描述, 顾岩当场愣住, 这有些异于他们皇上画风的言辞, 让他不禁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皇上多是什么时候会出现此些情状?”要是与某位后宫妃子一起的时候,那就简单了。这明显就是情窦初开……啊不对,他们皇上才情窦初开?!
身为一向冷面淡定的御前侍卫顾岩, 此时在被自己的猜想惊到之余,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口快把话问出了嘴。这种事情,即便他们之间除了君臣亦是儿时玩伴,也不大好直言不讳的吧?
可是皇上并不知道他那些心思弯绕到哪去了。
听了顾岩那么问,崇熙帝很认真地想了想,如实地说出自己只在与那个小宫女一起时,才有那般古怪之感。
岑月这个名字,顾岩不算陌生,观感不好不坏;毕竟最近后宫出的几件事,都跟她扯上了关系;但她还是容琊在宫里关系最好的人,容琊总是会跟自己提到她。
皇上竟对一个看着就不怎么心思简单的小宫女动了真心?若是太后知道了,那个叫岑月的肯定会有事,到时候容琊会担心紧张的吧?
思来想去,他决定往后要想法子帮皇上隐瞒此事。打定了主意,他才迟疑着提醒皇上道:“卑职以为,皇上并没有什么不对,有那些情状也不过是出于在意。这同喜欢一样东西时的模样差不多。”
“就像朕喜欢与你以前一道在上书院时,养的那只猫儿?”崇熙帝觉得自己明白了,也没打算听顾岩的肯定,自顾自地点头道,“怪不得逗她时,朕时常会想起那只猫儿,原来是这般。”
“……”顾岩选择了沉默不语,反正皇上日后总会真正明白的,眼下保持如此,也许对谁都是更好的。
解决了心头的一个疑惑,皇上留顾岩一道用午膳;但顾岩顾忌君臣之别谢恩推拒了,然后又出去殿外守着了。
“顾岩,皇上叫你,是要吩咐什么事吗?”他一出殿外,另外一同当值的侍卫中,有个一向话多的方脸侍卫就好奇地凑上来问道。
“皇上让我们当值注意些,别再什么人都能探听到御前的消息了。”顾岩扫了一眼说话的侍卫,没忽略其他人也是一脸好奇,想了下,神情严肃道,“再出现上次的事,咱们就都得受罚、不能在御前当值了。”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他的脸色,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只得放弃了打听的心思,不再出声,各自回到自己该站的位置守着。
顾岩见他们没了话,便收回视线,继续留心着四周动静。
而在他转开眼之后,最边上站着的侍卫稍稍低下头,偷偷瞥了殿内一眼,眸中神色闪烁。
是夜,宫中,某处偏僻空置的宫殿内,有道灰青色身影急急闪进门内。
原是个宫中的侍卫,他进殿门之后,就直奔最里边坐着的那个粉荷色身影。站在那人背后,他好似犹豫了几次,都没敢把抬起来的手放到那人肩上。
“嗤,你怎的还是这般没胆子?想碰我碰就是,我又没说一点都不让你碰。”那人嗤笑着转回身,纤纤细指点到来人额上,听不出是真话还是假话。
僵着身子的侍卫干巴巴地说:“你想成为皇妃,我当然不能碰。咱们之间的事都过去了,我明白。你找我是想问御前的事吧?”
女子觉得无趣地收回手,面上的笑意一瞬消失了,冷道:“是,不过这是你欠我的,你们逼的。说吧,你都听到了什么?”
“别的我不知道。但是你想对付的那个岑掌厨,她还是待在御前伺候。皇上没有远了她的意思;太后也没派人去正阳殿。皇上也未曾打算处罚云妃。还有,今日顾右相和他儿子顾岩,都被皇上在正阳殿召见了。”那侍卫神色一绷,终究妥协道。
“是吗?我本来也没打算对付她。不过一个不足挂齿的宫人;只是没让云妃吃点苦头,有点可惜了。”粉衣女子轻笑一声,不甚在意道,她更在意的是后边那个消息,“召见顾右相和他儿子?顾岩不是跟你一样的御前侍卫吗?皇上会有什么政事要找他?”
“是。有人问了他,他说是皇上要我们用心当值,再有消息走漏,就重罚。”
“哦?这马虎眼打得可不怎样。皇上究竟交代他做什么事了?真令人好奇啊……”女子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像是陷入了思索。片刻后,她站起身,冷若冰霜地看了那个侍卫一眼,轻蔑地弯了下唇,径自离开。
半柱香之后,灰青衣侍卫也跟着离开了宫殿。无人的宫殿又重归沉寂,唯有瑟瑟寒风相伴。
皇宫之中,先前那遭风波似乎已渐渐远处,宫中再次恢复平静。
御花园中,宫人们精心侍弄的秋菊,此时几乎都到了开放之时。各种品类的秋菊都有,可谓是数不胜数、姹紫嫣红,煞是美丽。自然吸引来了许多妃嫔,原先渐显冷清的御花园很快又变得热闹起来。
据说御花园里头,最特别的是一株昙月菊;因每次只在明月初出之际开花,且形似天中明月,开花时散发淡淡冷幽香而得名。它开花之期只有一刻钟,许多闻名去看的妃嫔们都没能遇见过。
她们也不是没动过别的心思;但是侍弄御花园的宫人们,一早就向太后皇上禀告过,此昙月菊极难培育,万中能得一已是不错。是以妃嫔们也没了办法,只能叫自己宫里的宫人去留意着,看天色差不多就过去看看。
在正阳殿的岑月自然也听说了这株特别的秋菊,也有些想去看看,是否真有传的那般神奇。可是想到之前出的事,她就消了兴致。
不过这日,处理完政务的崇熙帝突然来了心思,问过福满之后,就准备去御花园看看那株昙月菊。而且,特地要岑月也一道去。
“你总是在正阳殿待着,未免太闷了;朕以前养的胖团子可是一向爱闹腾的,你肯定也是想出去的。快点跟上吧。”
这种有点奇奇怪怪的话,岑月最近几日也不是头回听,颇有些习以为常;不过跟在皇上身后出去……她迟疑了会,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将到夕食时分,御花园依旧很是热闹,岑月偷偷望了一眼,几乎后宫妃嫔中分位较高的都来了。她愈发谨慎,提起万分注意,低下头只顾跟在皇上身后。
见到皇上来了,众妃嫔都是一副惊喜之色,连忙起身行礼,盈盈袅袅道:“妾等向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岑月微微退开一步,等她们被皇上叫起后,也跟着福满公公向她们行了礼。
“朕只是来赏花,你们若无事,便都回去罢。”崇熙帝不喜有太多人,便直接开口道。
众妃嫔们不敢违抗皇上的话,但又不甘心好不容易见到皇上一趟,什么都没做,便刻意拖了拖,见皇上没有丝毫改口留人之意,只好怏怏行礼退下。
云妃前两日已经因先前之事,得了皇上和太后的警告,此时难得敛了脾气,很是干脆地在众妃嫔之前,就先行礼离开了。
容妃也跟着离开了,离开前,她向皇上关心了一番:“皇上可有让福满公公多带件披风来?过会入夜天可就冷了。皇上若是不嫌弃,臣妾带了手炉,如今还热乎着,也可顶上一会。”
她说着就叫身后的宫人取来手炉。
“容妃娘娘提醒得是,奴才已经叫人把披风和手炉带来了。”福满看了皇上一眼,忙笑眯眯地回话道。
“那臣妾就回去了。”容妃临离开前,似是犹豫了下,对岑月道,“岑掌厨也不若先回去添衣?穿得如此少,若受寒了可不是小事。”
“多谢娘娘关怀,奴婢不冷。”对于容妃这番有些过了的好意,岑月犹豫片刻,还是先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继续努力码字!再冷也要坚持!!
第52章 忧虑
容妃也没再多说, 带着人离开了。只是过了没一会,岑月正准备赶上已经走出好几步远的皇上, 就见容妃身旁的宫女又匆忙赶了回来,将一个手炉塞到了自己手中。
“娘娘说,此前岑掌厨帮了和熙宫不少, 还因此出了不少麻烦。这手炉不过是娘娘的一点心意,还请岑掌厨收下吧。”她说完, 就转身走了。岑月都来不及推拒。
揣着手炉,她犹豫了下, 还是没有立即追出去。算了,就先拿着吧, 明日再去将手炉归还便是。只是, 容妃突然如此示好,是何意?不,也不算突然示好。容妃一向对自己这些宫人极为友善, 也许真的就是见自己穿得少,好意将手炉借自己一用罢了,并没有什么深意?
胡思乱想了一通, 岑月没注意走到前头好几步远的皇上, 已经发现她没跟上来, 回过头走到她面前了。
结果跑神的她被皇上弹了下脑门, 才猛地反应过来。
“你怎么总是一副傻呆呆的样子?”崇熙帝面上一脸嫌弃,但嘴角的笑意却泄露了他的心情,“还不快点跟上来?一会要是错过那昙月菊开花, 朕可要怪罪到你身上的。”说罢,他就率先往御花园里头行去。
岑月也顾不想容妃的用意了,赶紧跟了上去。
也许是运气不错,还真叫他们赶上了昙月菊盛放之时。果如众人所言那般,绽放之时似霜月,冷香幽幽沁人心。
“确实名不虚传。不过再如何奇特,也不过是一株花,无甚大用。看过也就是了。”看了一会,崇熙帝忽然出声道。
站在一旁的岑月回过神,看向皇上,发现他神情微沉,不见丝毫笑意。尽管不明所以,她还是收回视线,看向福满公公。
“那皇上,可是要回去用晚膳了?”福满小心翼翼地站出来请示道。
崇熙帝没在意他们的小心不解,很快就神色恢复如常,也没等昙月菊花谢了,就径直大步回了正阳殿。
福满与岑月也紧跟在后头,小德子刚去正阳殿取来披风和手炉,这会见用不上了,又不敢多问,只好垂着头拿着东西跟着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