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病了。”
“你爸?”
乔彻愣了半秒,大概也没想到会脱口而出那个字,很快回过神,把夹克拉链拉好,说:“我养父。”
“我去看一下,你不要急,我马上回来。”
“要不我和你……”邵淇看着他焦虑的样子,下意识要穿衣服陪他一起,又想到他养父是徐平山,动作僵住。
“我自己去就行。”
乔彻来不及多说,匆匆出门,“有事打给我。”
邵淇听见重重的关门声,叹了口气。
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才刚刚十二点。她躺回床上,关上灯,翻来覆去却再睡不着。
她抱起膝盖,呆呆地坐在床边。
***
乔彻到达维纳斯公寓的时候,救护车也刚刚赶到。他作为家属陪同着一并到了中心医院。
他在外面等了整整一夜。
他前脚到的同时,王秘书也赶到了,后者看见乔彻,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冷淡。
乔彻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后半夜,张龙他们也得到了消息,匆匆赶过来。
张龙扫到乔彻身上的伤,目光停了两秒。
乔彻坐在硬邦邦的长椅上,面无表情,只当没看见。
一瞬间,他心里涌上离开的想法,但脚底却无法动弹,心里到底牵挂着里面的那个人。
他叹口气,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只有耐心等待。
一直等到清晨,他迷迷糊糊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这才清醒过来。
他锤了下酸痛的肩,看见徐平山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紧接着送进重症病房。
张龙和王秘书紧跟其后。
乔彻皱起眉头,迅速站了起来。
他在长椅上坐了一夜,两腿酸麻,这一站,差点整个人跟着栽了下去,勉强站稳。
医院很冷,从过道里涌来的风如刀割般,他裹紧了夹克,却仍感觉浑身的骨头快被吹碎。
一动,腹部也跟着开始痛。
他估计身上那些伤口又要裂开。
乔彻捂着腹部,强撑着走了过去。
他低下头,看着病床上的徐平山。
徐平山还处于昏迷状态,紧闭着眼睛,脸色蜡黄,整个人显得格外苍老,一道道皱纹深深地嵌在额头上,眼角的鱼尾纹也愈发明显。
身上还挂着氧气罩,导尿管。
往日的仪态完全不复存在。
乔彻心底像被攥紧,说不出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
“因为高血压引发的脑部出血,现在已经清除了血肿,后期还需要……”
医生一走出来,话还没说完,张龙和王秘书便哗啦啦围了过去。
乔彻强打起精神,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你是家属吧?”医生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他身上。
乔彻点点头,手下意识从腹部拿开,站直身体。
医生嗯了声,说: “后期还需要密切观察,控制感染,控制颅内高压,具体情况还要等病人醒了再说。”
乔彻听得很认真,浓眉紧蹙,手指不自觉攥成拳。
张龙和王秘书皆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打量他。
乔彻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一颗心随着医生的话而七上八下。
此刻,乔彻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很关心他。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到周五就零点以前吧……QAQ
第38章
一整夜, 邵淇都没等到乔彻。
她给他打了几个电话,始终没有人接, 直至第二天清晨,男孩子声音沙哑,透有浓浓倦怠:“我没事。”听出她口吻里的关心, 他尽量把语气放温和,道:“不知道什么回来, 你不用担心我。”
“你好好吃饭,别再饿出毛病来了。”
那边又低声嘱咐几句, 放下电话,乔彻心里涌上阵阵暖意, 他靠在墙上, 耐心等待。
夜晚,徐平山终于醒过来,从重症病房转到高级病房。他四肢还没恢复知觉, 但意识已经完全清醒。
张龙和王秘书一直守在他床边,乔彻忍了好几次,没有同他们起正面冲突, 默默等待。
等他们离开, 病房才安静下来。
乔彻摆了下手让护工出去。
进去时, 他下意识整了整衣领, 这才想起自己穿得是夹克衫,根本没有像西装领一样需要整理的地方。对着透明的玻璃窗,他看见了自己倒影, 乱七八糟的头发和皱巴巴的长裤。他皱起眉,坐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低头看向病床上的男人。
头顶白色的冷光洒下来,徐平山摘了氧气罩,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徐平山抬起眼,四目相对。
男人虽病重,神色倦怠,目光却仍旧肃然,没有丝毫的放松。
乔彻有一肚子话想说。
过了许久,他听见自己僵硬而礼貌的声音,“抱歉,那件事是我没有办好。”
徐平山眸中闪过一丝嫌恶。
乔彻垂下眼睑,刚好没有看见。
“我没有想到她正好撞到他们。”
他语速很慢很慢,语气倒很平淡,一个字一个字说给徐平山听。
他没有特指“她”和“他们”是谁,但徐平山显然听得明白。
那时徐平山怕美茵受牵连,一定要让他们把邵淇赶出A市。张龙做事总是做得太绝,泼油漆玩嫁祸,甚至还想用下作手段威胁她。
乔彻没办法,也觉得让邵淇出去避一避是最好的。
——而最能吸引她的,也就是美茵了。
他找来相似的女孩子,故作照顾怜惜,一路送到荣县戒毒所,她果然也跟着过去。
见不到人,她必然不会放弃,正好可以乖乖地在那里呆上几天,避下风头。
他完全忽略了胖子他们也在找美茵。
两人居然还那么巧合地撞见。
再往后的发展,大大超出他的意料。
看见她往车上撞的那一瞬,他真的是下不去狠心,动摇了。
紧接着,那两人便被带走。
他失去了徐平山原本就浅薄的信任。
乔彻想至此,抿紧嘴唇,一时无话。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息涌进他胸腔,他深吸了口气,觉得病房顶上的灯光有些耀眼。
让他不自觉想到那一天——明晃晃的车灯下,她猛地跃起,一脚踢了上来,姿态孤勇,神情凛冽。
车上的挡风玻璃颤了颤,仍然是完好的,可他的心,却随之崩塌了。
乔彻把冻木的手从夹克衫里拿出来,看着徐平山。他的目光仍旧带有温度,但温度的背后,却透出一丝决绝意味。
冷空气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来,拂到他脖颈,病房内温度更低。
“您有想过今天么。”
乔彻哑着喉咙,忽然开口。
“因为钱,对张龙他们那些勾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把美茵害成这样,您才知道收手吗。”
他言辞锋利,语气却很平和。
乔彻缓缓摇头,目光有怜悯,“我感激您,也同情美茵,她确实是可怜,但是……”
乔彻忽然说不下去,右手插进发梢。
想到邵淇床头柜里的那张合照,想到那个陌生男孩年轻的脸,想到她和她外婆脸上幸福的笑容。
像是夏日的明媚阳光,真诚的、开心的、发自内心的笑。
现在,他再没有在她脸上看到那样的笑。
他知道,她很难受。
“我先前做错了。”乔彻声音低沉,“可我不想再错下去了。”
徐平山的眼珠无声转了两下。
像是在看他,又像是穿透他,落在空茫的远方。
徐平山的目光让乔彻后背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他明白,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从乔彻回国被徐平山安排到Blood工作后,他就不可能再同这件事划清界限。
无论如何,他都会被牵涉其中。
但现在,乔彻还是决定这么做。
后果是什么,他不知道,也暂时不想知道。
乔彻缓缓起身,弯下腰,定定地望着他。
“您好好休息。”
*****
邵淇是在次日清晨接到乔彻电话的,他声音很疲倦,报了一个陌生的地名。
她不知道他大清早跑那么远做什么,简单收拾下衣服,匆匆出门。
转了好几次巴士,地理位置越来越偏僻,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少。
终点站位于郊区,她下了车,看见马路两边只余一个光秃秃的招牌。
刚要掏出手机,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自己。
乔彻站在一棵掉满叶子的梧桐树下。
他双手插着兜,头发遮住眉,树枝的阴影落在他脸上,面容有几分模糊。
邵淇径直朝他走过去,“你来这干什么?”
乔彻淡淡笑了下,她却觉得他的笑有些勉强。
乔彻说: “那天不是说要带你看么。”
“嗯?”
乔彻握过她的手,“来。”
她跟着他往前走。
前面的路愈发空旷,两人走了十多分钟,一拐弯,看见一栋灰白色的老旧建筑。
平顶,外侧墙壁有些剥落,看上去足有几十年的历史。
最前面是一扇电动门,能从空隙中看见里面凋零的小花坛和空荡荡的旗杆。房屋一楼的铁门紧闭着,应该是从里面锁住。
像是医院,又像是学校。
“这是?”
他握紧她的手,“我以前住的地方。”
邵淇目光移了移,这才看清门口的“孤儿院”几个字。
“你在这等我下。”他低声嘱咐一句,朝门口的小亭子走过去。
没等多久,电动门便缓缓打开,留出两人左右的位置。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只觉得好奇。
敲了半天铁门,一个盘着头发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你们是?”
乔彻仔细看着女人的脸,稍稍俯下身,笑说:“是我啊,张阿姨。”
女人愣住,狐疑地将他们两个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定在年轻男人身上,不敢置信道:“乔彻?”
“是我。”
“我听说——你不是出国了吗?”她笑容温和。
“今年刚回来的。”
“噢噢。”张阿姨见到他也很是激动,眼睛眯成月牙状,“来来来,外面天冷,快进来。”
顿了顿,她又看向邵淇,“这位是?”
“我女朋友。”他自然地环过她肩膀。
“都有女朋友了啊,真是长大了。”
两人一路寒暄,邵淇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左看看,右看看。
这里确实像是医院和学校的结合,虽说房子年代久了,装修也有些老,但打扫得却十分干净,有教室、宿舍和保健室。
白色墙壁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画,色彩鲜艳,笔法稚嫩。
邵淇抱着手臂,盯着楼梯口的一张画看。
没多久,乔彻走到她身边,挽过她手臂,“我们去二楼看看吧。”
见她没反应,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画纸泛黄,水彩笔的颜色也褪去,但右下角的签名却始终没有变。
是歪歪扭扭的“乔彻”二字。
“你画的?”
“我画的。”
她微微皱起眉。
里面的人物有种小孩子笔下特有的抽象,但依稀能分辨出是一家三口。
涂着红嘴唇的女人,穿西装的男人,和一个背书包的男孩子。
他看了几秒,眼神稍黯,“想象中的家。”
男孩子声音低哑,邵淇心里像是被淋了柠檬汁,酸酸涩涩。
“你那时候多大?”
“……八岁、九岁?”他抓抓头发,“想不起来了。”
邵淇不知道该说什么,右手被他握住,“来。”
第一次,她回握了他的手。
每一层楼梯口都有铁栅栏,防止孩子们四处乱跑,乔彻打开门,径直往前走。
今天周末,并没有老师来上课,孩子们正在准备吃饭。
邵淇看见他们,不由地怔在原地,心里被震撼了一下。
大概有二十多个孩子,最小的四、五岁,最大的有十多岁。
她潜意识里以为这些孩子是跟乔彻一样的——健全的,正常的。
她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最靠近她的是一个异常瘦小的男孩子,坐在特制小轮椅上,唇边还挂着口水,用一种怯怯的、呆滞的目光看她。
邵淇被那种目光看得一颗心都揪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蹲下来,从包里翻出纸巾,抽出一张帮他小心擦拭。
小男孩像是毫无察觉,依旧是呆呆的。
她突然想到乔彻那天同自己说的话——
到了那边,他特别希望自己一个人。
她看着这些可怜的孩子,很难想象,那时的他是怎么生活的。
第39章
乔彻时而想, 大概就是那段生活太苦了,所以才会那么感激徐平山, 对他的恨意近乎可以忽略不计。
明知道这些事是错的,还是愿意跟着他。
也或许是——乔彻实在是太渴望亲情了。
哪怕只有那么凉薄的一点点。
他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同他说, “你父亲很英俊,很富有, 爱穿西装,风度翩翩, 待我十分温柔。”
他一直把这句话藏进心里。
后来,母亲因病去世, 他被送到孤儿院, 再无人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