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水的同时,她又瞥见对面沙发上的男孩子, 正努力地伸长手臂,去捡最边上的一条毛毯。
她掀起眼皮,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下一秒,乔彻揪住毛毯一角, 往头顶一扔, 把自己从头到尾裹了起来。他包得严严实实,脸完全被遮挡住,像一只雄壮的蘑菇。
邵淇差点被呛到, 轻咳几声:“你干什么。”
蘑菇左右摇晃了一下,没说话。
她被弄得不知所措, “乔彻?”
半晌, 闷闷的声音才隔着厚实的毛毯传进她耳中, “我害羞……”
邵淇彻底无语, 握紧杯壁。
刚才紧绷的氛围也柔和下来。
她低叹口气, 放下杯子。她平生从没见过这样的男孩子,撒娇卖萌手到擒来,装委屈装无辜出神入化。她很想让自己不理这套, 可是……看着那缩成一团的蘑菇,一颗心就像是夏天的雪糕,一点点被融化了,又甜又酸。
许久,邵淇走过去,俯下身,把毛毯慢慢拽开,“别闷着了。”
乔彻摇摇头,发出声低哼,并不情愿。
“行了。”她手上力气逐渐加重。
蘑菇晃来晃去,僵持几秒,突然,里面的人撤了力,毛毯像新娘子的盖头似的被掀开了。
两人脸贴得很近,五官陡然放大。目光交错,能清晰看到对方瞳仁中自己的影子。
一瞬间,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对视一秒,两秒,三秒……
他强忍着痛,还是把她强行摁过来,嘴唇贴到她嘴唇。
“啾”的一声,印下一个吻。
邵淇微愣,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他声音低低哑哑,抬起黑亮的眼睛,缓慢地说:“我那样对你……你还愿意救我,我就知道了。”
他说着,又低下头,目光停在空气中的某个焦点上,脸上有愧色,
“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她的大脑空白一片。
只有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唇边涌过全身。
许久,她才僵硬着身体往后退了一步,神情难辨,不知道该不该去相信他说的话。
“你快去休息吧。”沉默许久,千言万语凝成唇边这一句。
还没等乔彻回复,她几乎是逃一般离开客厅,冲进卧室。看见那张小床上他躺过的痕迹,又叹口气,拐进阳台。
傍晚,天空是晦暗的铅灰色,飘着细小雪花,冷风一下下拍打着布满霜花的玻璃窗,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不知何时开始下的雪,她支着下巴往外看,地面一直未干,泥水同落叶卷在一起。
摇晃的心又一点点沉静下来。
身后传来慢吞吞的脚步声,一下轻一下重。
她心里无端烦躁,还混合着说不清的异样情绪。还未转头,柔软的毛毯披在她身上。
男孩子突然贴了过来,肩膀靠着她的肩,手臂环过,把她拉近一些。那条毛毯被横了过来,同时包裹住他们两个。
“好冷,对不对?”乔彻瑟瑟发抖。
她身上也只穿着毛衣长裤,阳台没有暖气,确实很冷。
“嗯。”
他笑笑,离她更近,陪着她一同看窗外雪景,“这样就不冷了吧。”
“……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稍低下头。
年轻男孩就像一只暖炉,身上火气大,一点点顺着肌肤传到她身上。
厚实的毯子把他们圈在一起,小小的空间如同温暖的避风港。
窗外,天寒地冻。
隔着一层玻璃,满室温馨。
***
乔彻在这里住了两天。
他到底年轻,身体底子也好,第三天基本上就无大碍了。
他给手机充上了电,等了这么久,手机却一直很安静,没有一个电话打过来。
终是耐不住,主动打给张龙,也没人接。
他自是不会打给那人,揉揉头发,郁闷地躺回床上,继续看他的漫画。
这几天邵淇怕他闷,特意找出些男孩子爱看的书,就比如他手里红皮的这本。
他小时候看得最多的就是课本,后来大一点,看得最多的是英文课本,这种打发时间的读物他还从来没接触过。
他边看边感叹——她弟弟是真有福气,有一个这么疼爱他的姐姐。
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乔彻目光停在其中一页上,听见开门声,他将脸上的惋惜和不解收回去,抬起眼皮,“怎么啦。”
邵淇抱着一摞叠好的衣服,放到他床尾,“衣服给你洗好了。”
这几天天气阴郁,衣服一直湿哒哒的,现在才干。
“哦。”乔彻把书放下。
邵淇看着他,欲言又止。
乔彻直起腰,将那摞衣服搂进怀里,清淡的皂角香飘进他鼻尖,他吸吸鼻子,抬头看她,“有事说?”
“打算住到什么时候?”
乔彻顿了下,眨眨眼睛,“你是要赶我走?”
“也不是。”
家里多了个人终究是不方便的,而且两人之间……关系实在微妙。
她轻咳一声,“只是觉得你病好得差不多了,应该会有自己的事。”
“我没事啊。”他扬起下巴,望向她。
看着他委屈的小脸,邵淇一哽,打好的腹稿有点说不下去了。
乔彻说得是大实话,张龙的态度基本决定于徐平山对他的态度,看这个架势,他估计最近是不会有什么事了。
两人就那么互相看着,大眼瞪小眼。
邵淇向来不会拒绝人,这下子更是为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正踌躇之际,一阵悦耳铃声打破了这份尴尬。
她看见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这才想起那天张铭扬说有事找她。
男孩子的目光也瞟了过来。
“我去接个电话。”她不知怎么就有些心虚,拿着手机离开卧室。
“小淇,在家么?”
“嗯。”
“身体好了?”
“好多了。”
“那就好。”他说:“我刚下班,这就过去看你。”
邵淇朝卧室门方向看了一眼,“我去找你吧。”
那边像是没反应过来。
她声音压低一些:“这几天在家里一直很闷,我们找个地方见面说吧。”
“行。”张铭扬想了想,说了附近的一家菜馆。
放下电话。
她看了眼墙角的挂钟,回到卧室,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厚衣服。
“你要出去?”乔彻问。
“一会儿就回来。”
“那我跟你一起。”他说着,就要翻身起床。
“不用,就一会儿。”
她匆匆穿上大衣,往外走,路过床边时,衣袖忽然被他拉住。
“怎么了。”她转过脸。
他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向她,颤声说:“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求求你了……”
她怔了一瞬。
男孩子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扯住她衣袖的那只手修长漂亮。
看着他,她坚硬的心一瞬间变得很软很软。
静了几秒,邵淇开口:“我不会赶你走的。”
“真的?”他睁大眼睛,并不相信。
“真的。”她一边整理衣领,一边点头。
“那你过来抱抱我。”他望着她,声音哑哑的。
邵淇没动,她正急着出门,拉拉链的手顿了一下,装作自己没听见。
“就抱一下。”
见她不理会自己,乔彻盯着她粉嫩嫩的耳朵,语调故意拖得很长。
“等我回来再说。”
她没再回头,把拉链唰得拉了上去,急匆匆出门。
乔彻看着她害羞的样子,摇摇头,笑了。
***
正是寒冬,街道上人并不多。
一推开门,小店内的热浪迎面而来,被冻得麻木的脸颊泛起一丝丝痒。
这家菜馆开在人流量多的十字街口,味道地道,价格实惠,老板非常热情,因而店里客人不算少。
见她进来,老板娘笑着招呼:“小姑娘好久没过来啦。”
她点点头,“最近挺忙。”
老板娘笑笑。
以前空闲的周末,她常会带着外婆和邵河来这里下馆子,改善下伙食。
回想到过去,邵淇心里有些难受,径直朝角落那桌朝她招手的张铭扬走了过去。
“快坐,外面冷吧。”他把菜单转了过去,“想吃什么?”
她摇头,“我吃过了。”
张铭扬也不在意,“你一个人肯定就是泡面糊弄一下,那怎么能行。”见她没有点菜的意思,他直接问:“白灼虾可以吗?”
“我真吃过了。”
“那就再多吃点,全当夜宵了。”他看了她两秒,转过头,冲老板娘说:“白灼虾,红烧鲫鱼,蒜蓉扇贝。”
“再来两道素菜,加一个玉米羹。”
老板娘笑得眼睛快眯成缝,“哎,马上来。”
听他点了满满一桌子菜,邵淇眉头浅浅地皱着,似是有些无奈。
没多久,菜上齐。
她吃得不多,但又不好打扰他吃饭,耐心地等他吃完。
他看上去真的很饿,也很累,眉目间透出隐藏不住的倦怠。
见他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她终于问:“你不是有事要来找我么。”
张铭扬神色严肃几分,环视了四周一圈。
店内客人不少,吃得热火朝天,耳边充斥着闲聊声和从后厨传来的炒菜的哗啦哗啦声,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你最近有和那小子联系过么?”
几秒后,邵淇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乔彻,“没。”
他点头,似是安心一些,说:“被抓进去的那两个人,我们现在怀疑不仅仅是吸毒那么简单,还涉及到贩毒——”
邵淇并不意外,她那天听得清清楚楚,却听他声音又压低一些,语气沉重:“还有制毒。”
作者有话要说: 剁手快乐,抱抱一起吃土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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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还有制毒。”
听见最后两个字, 邵淇的瞳仁骤然放大,右手微微发颤, 心跳极快。
她了解冰·毒。
冰·毒之所以在近几年国内泛滥,甚至隐隐有超过海·洛·因的趋势,不仅仅是因为在青少年间特别流行, 还因为冰·毒的制作过程比较简单,有“厨房毒·品”之称。
一个小小的家庭作坊, 就可以生产出大量的纯度极高的冰·毒。
不需要多高的化学水平,不需要多高级的生产机器, 不需要多大的厂房面积,它的主要成分也不像海·洛·因中的罂粟那样昂贵, 它需要的合成的原材料麻·黄·素——甚至可以从康泰克感冒药这类普通常见药品中提取。
自两千年初, 毒贩重金请专业人士研究冰·毒生产工艺后,化学合成冰·毒的方法就被大量使用。
其过程简单,好学, 成本低廉,利润巨大。
特别是近几年,这样的制毒小作坊小工厂小厨房, 层出不穷。
从吸毒, 到以贩养吸, 最后到……制毒。
一步步, 坠入万丈深渊。
邵淇觉得耳朵都在嗡嗡嗡的,像有一只苍蝇不断飞舞盘旋。
张铭扬的嘴巴一张一合: “我们怀疑这形成了一条非法的产业链,从制毒到贩毒, 再到在Blood、Velvet、星期八等这种场所吸毒……”
……
再往后的话,她听不清了。桌子底下的手紧紧攥住,青筋凸起,指甲快嵌进肉里。
她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是邵河的脸。
这种事情错综复杂,其中涉及的人必不会少,那邵河的自杀……会不会就是越陷越深,最后发觉自己无法抽身后,导致的毁灭。
她脸色煞白,只感觉屋内的空调不管用了。
浑身冰冷冰冷,汗毛竖起。
第二个想到的是乔彻。
假定他说得话都是真的,他真的是被收养的,他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只是奉命去做……那么,他接触到了哪一步,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越往下想,越惴惴不安。整个人像是沉入深不可测的海底,呼吸发窒。
张铭扬察觉到她脸色不佳,及时住嘴,“怎么了?”
“没什么。”她稍稍低头。
他再说的些什么,她都听不太清了,神色恍惚。
“说这么多,就是想让离那小子远一点,别再扯上任何关系。”他拎起桌边的铜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杯盏上飘着白色的热气,她拿起来,热气自杯壁传到手心,身体稍微回暖了些。
两人再无话。
离开餐馆,邵淇执意不用他送。
张铭扬看着她的神色,心里有担忧,但也没再强迫。她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回家。雪已停,地面上的薄薄积雪也融化了,被踩得肮脏不堪,同污水混合在一起。
回到家,刚一推门就有股奇特的味道飘进她鼻间。邵淇愣了一下,把钥匙塞进口袋,低头看着在厨房门前蹭来蹭去的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