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风气开放,但人前如此亲昵的,却还是少有,众人看的讶异,不知怎么,便觉有些脸热,莫名待不下去了。
你看我,我看你,纷纷起身离去,甚至都没来得及向钟意辞别。
李政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连一边的朱骓都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口里吃的草都掉出来了。
李政摸了摸嘴唇,诧异道:“阿意,你刚刚是不是亲我了?”
钟意笑道:“你觉得呢?”
夜色之中的火光原就温暖,她莞尔一笑时,更如火树银花刹那怒放,李政看的怔住,到了此刻,竟有些胆怯,呆呆看她半晌,道:“阿意,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一侧的朱骓神情也有点不解,困惑从那双马眼里源源不断的透露出来。
钟意则笑道:“你掐自己一下,如果疼,不就不是做梦了?”
李政左右看看,忽然站起身,从朱骓身上薅了一把毛。
朱骓吃痛,双眼圆瞪,想也不想,便用后腿弹他,见李政动作迅捷的躲开了,愤懑的嘶叫一声。
“阿意!”李政喜气洋洋的道:“我不是在做梦!”
“李政你坏不坏!”钟意又好笑,又无奈,起身去给朱骓顺毛,道:“朱骓现在是我的马,你不准欺负它!”
“我现在也是你的人,”李政黏糊糊的凑过去,环住她腰身,额头抵在一起,道:“阿意高兴怎么罚,就怎么罚。”
“你得罪的是朱骓,又不是我,”钟意道:“即便罚,也该叫朱骓罚。”
“它就是一匹马,呆呆笨笨的,能懂些什么?”李政浑然不记得先前朱骓所立下的汗马功劳,过河拆桥道:“你这么说,它也听不懂。”
“那可不一定,”钟意笑吟吟道:“朱骓可聪明了。”
“就它?”李政侧目去看朱骓,便见这匹枣红马正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嘴巴张着,好像想找个机会咬自己一口似的,下意识就退缩了。
“我们不理它,”拉着钟意道一边去坐下,他语气里竟有些撒娇的意味在:“阿意,阿意,你再亲亲我,好不好?”
钟意温柔的看着他,道:“为什么不是你亲亲我?”
“那不一样,”李政轻声解释,道:“你主动亲我,会叫我觉得,你心里很在乎我。”
钟意性情温柔,曾经是很容易害羞,也很腼腆的性格,可到了今生,她忽然想通了。
人活一世,不过几十年,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说给他听呢?
“李政啊,”她捧起他的脸,双目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虽然你是个混蛋,做过很多坏事,也惹过我伤心,叫我生气……”
李政的脸慢慢黑了,委屈的跟刚才被薅了一把毛的朱骓似的。
钟意“噗嗤”一声笑了,继续道:“你尽管有千般万般不好,但也有你独有的好处。”
她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记,道:“我也很钟意你。”
第95章 赠与
时辰已经不早,钟意与李政也颇疲累,然而到了此刻,反倒没有困倦之意,挽手而坐,在月夜里说话。
侍从们知事,早已经远远避开,只有朱骓满脸郁卒,闷闷的站在一边。
李政此次回到丹州,便觉她情绪变动颇大,缱绻过后,方才低声问:“阿意,近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钟意原也不打算瞒着他,然而如何开口,却又有些纠结,半晌之后,方才迟疑道:“我要说了,你可别不信。”
李政道:“只要你说,我便相信。”
“我,”钟意侧目看他,眼睛一眨不眨,道:“我见到当年那个跛足道人了。”
“什么道人?”事情过去多年,李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僵了半晌,才恍然道:“为何家算命的那个道人?!”
钟意道:“的确是他。”
李政面露惊骇之色,心中忖度后,又问:“你怎么会遇见他?他说了些什么?”
钟意斟酌着言辞,道:“这却要从先前我往丹州山上去,落入山洞中说起了……”
“这一节我知道,”李政哼道:“你的幼亭哥哥英雄救美嘛。”
钟意拧他一下,气道:“你究竟听不听了?”
“听听听,”李政笑道:“阿意继续讲。”
“我方才睡梦之中,就跟魂魄离体似的,到了那山洞之中,见那山石崩碎,那跛足道人从中出来,”此刻回想起,钟意仍觉不可思议:“他同我说了前世今生的原委……”
夜色微凉,她身上披着李政的披风,两人依偎在一起,倒还不觉冷,将自那道人处得知的真相说与他听,随即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居然是他们下的手,”李政面上有些诧异,隐约惊骇,旋即又握住她手,轻轻道:“对不住。”
“阿意,”他道:“无论我说多少句‘对不住’,都不足以表达我心里的愧疚。”
钟意斜他一眼,道:“你尽管说吧,我受得起。”
李政闻言失笑,那笑容中又有些伤怀:“如果不是我,你原本的人生,应该会很平安顺遂……”
“谁知道呢,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像海上漫无目的的游船,”钟意思及前世,再想起昔年安国公府上发生过的事,也只能叹道:“停泊之前,谁也不知道它会漂到哪儿去。”
“我会打发文媪离府,也会令苏志安出任地方,至于皇后,则另有处置,”李政轻轻抱住她,道:“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
前世他们的确对不住钟意,但也已经遭了惩戒,钟意亲眼见过之后,心中怨恨早就淡了大半,可即便如此,能不见到他们,也是好事。
“郎君啊,”钟意依偎在他怀里,轻笑道:“你不怕方才那些话,是我糊弄你的?”
李政低头亲吻她挽起的长发,道:“那我也认了。”
钟意禁不住笑出声来,笑完又有些感伤:“我就是心疼景宣和景康,他们才那么小……我问那道人他们后来如何,他只说很好,具体如何,却不肯讲。”
李政未曾经历过那些,但只听她言说,也觉心中坠坠,安抚她道:“他既说很好,想必那两个孩子过得也不会差,你便不要忧心了。”
“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不忧心呢,”钟意叹口气,道:“那道人还说,他们姐弟俩皆有天子命格……”
照这意思,要么是景宣先称帝,传位给弟弟,要么便是景康称帝,后来传给姐姐,钟意不免担心,是不是他们姐弟俩其中一个子嗣有碍?
再则,景宣是女郎,怎么能做皇帝呢?
男人跟女人的思维是完全不一样的,李政早先听她提及景宣曾在皇帝寿宴上,公然替父王讨要储位,就对那素未谋面的女儿中意的不得了,此刻听了,更觉与有荣焉。
“我们的孩子果然是最好的,”他志得意满道:“每一个都这样出众!”
钟意白他一眼,又将心中担忧说了。
“阿意,你便是太过杞人忧天了,”李政忍俊不禁,道:“那道人也说了,他们都过得很好,你怎么知道,那样的人生不是他们自己选择,并且乐于拥有的?儿孙自有儿孙福。”
“也是,”钟意释然一笑,道:“都过去了,还想那些做什么呢。”
前一个话题结束,倒叫她想起现下之事了,转眼看向李政,道:“我这一次把太子搞得灰头土脸,陛下会不会动怒?”
“不高兴是肯定的,但过一阵就好了,没事,”李政倒没胡乱说些什么安慰,坦然道:“父皇从来都不是会在意天下议论的人。”
“那太子呢?”钟意对于政治上的敏感性,远不如李政,此时干脆趁机问了:“做下此等大案的东/宫属臣呢?”
“太子必然会被废掉,父皇会圈禁他的,至于东/宫属臣,”李政面色转为肃然,道:“为祸者极刑处死,左右庶子削官问罪,即便是留在长安,未曾参与此事之人,怕也逃不了干系。”
钟意心里是希望蔡满等人得到惩处的,但思及牵连如此之大,终究有些迟疑:“此事与留在长安的东/宫官吏,似乎无甚关联……”
“太子犯错,属臣有失职之罪,”李政面色淡漠,道:“父皇为安抚民心,一道杀了也不奇怪。”
“还有,”他倏然一笑,道:“皇后的境遇,怕也不是很妙了。”
钟意听得默然,随即叹道:“果然,有些事情,无论活几世,都不一定能弄明白。”
“阿意,”李政低头,温柔亲吻她的面颊,道:“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好了,”钟意莞尔,道:“都快子时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好容易解开心结,如此亲昵,李政当真有些舍不得离开她,扶着钟意站起身,眼珠灵活的一转,忽的瞥见朱骓了。
“阿意,”他搂住钟意腰身,依依不舍道:“我跟你同乘吧?”
钟意既会在人前与他亲昵,自然也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含笑应声,又唤了朱骓来。
那匹枣红马见了主人,自是温驯,低头舔了舔她的手,任由她坐到自己背上,再见前任主人李政要上去,双眼却猛地瞪起,满脸警惕的退后一步。
李政阴嗖嗖的盯着它,目光就跟能凝冰似的,朱骓还记得他薅自己毛的事儿,毫不退避,一人一马,冷冷对峙起来。
“朱骓,不要胡闹了,”钟意爱怜的摸了摸它的鬓毛,温柔道:“叫他上来吧。”
朱骓心不甘情不愿的打个喷鼻,老老实实的停了下来。
李政翻身上马,一手拉住缰绳,另一只手则揽住钟意腰身,他低声道:“朱骓好像瘦了。”
“不是好像,是真的瘦了,”说到此处,钟意既是好笑,又是无奈,更多的还是心酸:“丹州因治水故,原就困窘,定方叫缩减战马除外其余马匹的草料,现下黄河再次决堤……”
她禁不住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李政并未催马,揽住她腰身,慢悠悠回刺史府去:“阿意,别担心,有我在呢。”
月光清皎,慵懒的撒了一地,二人同乘而行,正是缱绻,钟意倚在他温暖的怀里,心中便觉安然,思及前世,忽然道:“喂。”
李政不开心道:“叫我政郎!”
“好好好,政郎,政郎,”钟意忍俊不禁,又道:“原来你会吹箫吗?”
她道:“前世做了几年夫妻,都没见你吹过。”
“大概是怕破坏掉曾有的美好回忆,索性也就不告诉你了,”李政不知前世那个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此刻也只能忖度道:“应该是这样吧。”
“郎君琴棋书画一团糟,箫声倒极美。”
钟意笑问道:“是跟谁学的?”
“同我母亲,”李政有些感怀,道:“那是她生前最为精擅的乐器。”
钟意听罢,也有些感慨,道:“若有空闲,改日再为我吹一曲吧。”
“何必改日?”李政笑道:“你若喜欢,我令人去取箫来,在你窗外吹一晚。”
“还是免了吧,”钟意摇头失笑:“刺史府中人多,仔细扰人清梦。”
“罢了罢了,那便改日吧,”李政揶揄道:“我只吹给我们阿意听。”
钟意笑着嗔他:“油嘴滑舌。”
二人正说笑间,却觉面上一凉,李政脸色转为肃然,钟意也笑不出了,眼见地上飞快溅出一个个铜钱大的水点,两人的心,也渐渐沉了。
黄河决口才没多久,竟又下雨了。
“天要亡此地!”李政长叹口气,用披风裹住钟意,催马疾行,飞速往刺史府去。
……
大雨滂沱,连绵几日,连带着众人的面色都是阴沉沉的。
“实在不行,秦王殿下便带居士与太子先行离去吧,”丹州刺史愁眉苦脸道:“自临近诸州调用那么多人力,方才重铸堤坝,现下这场雨来势汹汹,若再发水,丹州怕就保不住了。”
“你们都留在这儿,我哪有走的道理?”李政摇头,又向钟意道:“居士觉得呢?”
钟意道:“我当然也不走。”
“现下要做的,还是加固堤坝,丹州地处中上游,此处堤坝崩溃,下游诸州境况,怕会更加糜烂。”
李政面色平静,但钟意还是在他神情中察觉到几分愁意,他思忖半晌,道:“从临近诸州再调用人手,先以丹州为重吧。”
众人应声,满面阴云的退去,李政却取了蓑衣,准备亲自往堤坝处巡视,钟意道:“我同你一起。”
李政深深看她一眼,道:“好。”
情况远比想象中危险,钟意与他一道过去,便见浑浊河水距离警戒线已经不远,倘若雨势不停,再过几日,兴许此处便会再度决堤。
此时仍在降雨,堤坝之上遍是人声,无数民夫肩扛沙袋,往来加固堤坝,李政与钟意好歹还穿了蓑衣,他们却只是粗布烂衫,暴露于雨下,天气微有些凉,人声却在此处沸腾。
钟意同李政在此处站了不久,却见有一行人身着蓑衣,匆匆过来,侧目去看,为首之人竟是宗政弘。
“殿下怎么来了?哦,居士也在。”他声音有些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