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初云之初
时间:2018-09-09 09:29:14

  “事态严重,”李政道:“我不来见过,委实难以心安。”
  钟意则道:“这些人都是……”
  “有城中灾民,还有折冲府军,”宗政弘随手抹去面上雨水,道:“还有些是相邻州郡里调用过来的。”
  李政颔首,转身往不远处草棚中去,察觉钟意没有跟上,有些诧异,回过身去,轻轻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钟意回神,跟上去,轻声道:“只是觉得这些人,很值得尊敬。”
  “居士心肠太软了,”宗政弘看她一眼,道:“灾民前来襄助,便有饭吃,府军前来,另有功勋,物有所值而已。”
  “黄河随时都能决堤,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们有胆气在此处操劳,便值得敬佩,我不如他们。”
  钟意抬眼看他,道:“先前在驿馆中时,长史还曾十分看重庶民的力量,现下怎么改了?”
  “看重庶民的力量是一回事,敬重这些个体又是另一回事,”宗政弘苍白憔悴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意,道:“这并不能相提并论。”
  “我先前也不明白,这一路行走,见了很多,也知晓自己之前的看法,错的有多离谱,”钟意轻轻摇头,道:“长史,贩夫走卒也有气节,也不乏傲骨,只是他们出身低微,学识浅薄,没有人为他们著书作记而已。”
  宗政弘不置可否:“居士的说法,倒也很有新意。”
  钟意并不同他争辩,闭口不再言语,李政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转头同宗政弘说起具体诸项事宜。
  约莫过了两刻钟,那二人方才停下,宗政弘留下督理诸事,李政则要返回刺史府,统筹诸事。
  钟意同他一起出了草棚,便觉有道目光落到自己面上,下意识回身去望,却见不远处林木之下,立着一个跛足道人,手持松杖,笑吟吟的向她招手。
  钟意心中一动,赶忙过去。
  李政回身一看,便见她已经走出几步,远眺她所去方向,却无人在,诧异道:“阿意,你做什么去?”
  钟意却没听见他声音,一路到了那道人身前去,才见他被发跣足,连身上道袍,都沾染上了泥土。
  此人已有通神之能,什么东西能令他这样?
  钟意惊诧道:“道长……”
  那跛足道人似乎是要给她什么东西,钟意赶忙伸手接了,却见他放在自己手心里的,赫然是一团泥巴。
  “算我最后再做件好事,”他笑道:“拿去碾碎,撒在堤坝上吧。”
  说完,他拄着拐,摇摇晃晃的走了。
  钟意却是心中一颤,连手心都烫了:“道长,这是……”
  那道人回头,向她一笑:“息壤。”
 
 
第96章 景仰
  息壤?
  钟意面色既惊且诧,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不是上古传说中才有的东西吗?
  息,意思是生长,而所谓的“息壤”,顾名思义,便是可以不断生长的泥土。
  晋朝的郭璞在《山海经注》记载:息壤者,言土自长息无限,故可以塞洪水也。而历代典籍中对于此物的记载,便是来自于禹的父亲鲧。
  据说,是他从天神处盗走了息壤,用以治水,然而后来被发现,神杀死了他,并将息壤收走,后来,尧又令其子禹治水。
  “道长!”钟意只觉手中这团泥巴有千斤重,怔了半晌,方才向走出一段距离的道人道:“此物不是传说中被杜撰出来的吗?难道真的有吗?”
  “别人不信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不信?”那跛足道人头也不回,笑声远远传来:“比起息壤这等死物,还是重生一世更为稀奇吧。”
  钟意愕然,旋即又笑了:“也是。”
  那道人远去,消失在山林之中,李政则到她近前,奇怪的往她所望之处瞥了一眼,道:“阿意,你在看什么?”
  钟意诧异道:“你没看见吗?”
  “看见什么?”李政目光狐疑的在她面上一触,旋即又去看那山林,不解道:“树有什么好看的?”
  钟意怔住,又抬起手,叫他看自己手心里的息壤:“我手里有东西吗?”
  “没有,”李政神情愈发奇怪了,担忧道:“阿意,你是怎么了?从刚才起,就有点不对劲。”
  “刚才,那个道人又出现了,”钟意斟酌着言辞,道:“他给了我一团泥巴,说这是息壤。”
  饶是李政这样聪敏的人,听闻这话,也怔了半晌,良久方才回过神来,惊道:“是传说中治水的息壤吗?”
  钟意有些不知所措,道:“他是这么说的。”
  李政面色由诧异转为思忖,旋即振奋道:“去试试!”
  此时正下着雨,堤坝之上人声鼎沸,钟意回身去看,便见远处浑浊河水浩浩荡荡,随时都有可能迫近,便定了心,道:“那便去试试。”
  他们所在之处距离堤坝尚且有段距离,李政便同钟意一道过去,他只能见到她双手捧物,却见不到息壤形态,便悄声问她:“息壤是什么样子的?”
  “跟普通的泥巴一样,”钟意低头看了看,道:“但好像自成一体,不会沾到手上,而且还很重。”
  李政解了疑惑,轻轻“哦”了一声。
  二人一道到了堤坝之处,遇上的人也愈发多了,民夫们扛着沙袋往来,连问安也顾不得。
  宗政弘尚在,见他们回来,匆忙过去,道:“殿下还有别的吩咐吗?”
  李政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含糊道:“你去忙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置。”
  宗政弘有些狐疑的看眼这二人,却也无暇寒暄,自去忙了。
  李政先前往其余州郡去了,此地人识得他的不多,倒是钟意,因曾亲自赈灾看病,灾民与府军中人多半识得她,认出之后,往往会在经过之时颔首,尊敬的唤一声居士。
  钟意一路到了堤坝之上,便有主事的官吏迎上来,诧异道:“此处混杂,居士怎么来了?”
  钟意一时却不知应该如何回应,低头看眼手中那块息壤,又有些迟疑。
  就这么小一块,能有用吗?
  她心中微滞,却还是按照那道人所说,将那块息壤碾碎,微微躬身,撒在了堤坝上。
  那主事见她动作,不免诧异,旋即却见那堤坝如同活了一般,凭空而长,自脚下延伸至远方,终成一线,将近处翻腾的河水尽数遮蔽,惊得双目圆瞪。
  不只是他,堤坝处其余人也呆住了,望着凭空而起的堤坝,瞠目结舌。
  钟意心中原还有些犹疑,见这神异一幕,也怔住了,未及回过神来,便见近处众人呼啦啦跪地,敬慕道:“仙家降世,普度万民,居士请受我等一拜!”
  此时河岸处民夫军士过万,齐声而拜,声势何等浩大,钟意一时惊住,随即回过神来,忙道:“我当不起的,诸位请起,请起……”
  没有人起身,偌大堤岸,一时竟如此安寂,李政在侧,亦敛衣一拜,含笑道:“居士,你当得起的。”
  ……
  丹州堤坝自此无碍,一众民夫军士离开此地时,脚下步子都是飘摇不定的。
  数里堤坝凭空而起,这是何等的仙家手段?!
  他们也是见过神仙的人了!
  这消息如同生了翅膀一样,飞速送往丹州,旋即通传诸州,天下骤然沸腾了。
  钟意回去时,天还在下雨,即便身着蓑衣,头戴斗笠,仍旧能察觉到无数热切而信仰的目光,连近处的侍从们,看她的目光都是崇敬而景仰的。
  她悄声同李政讲:“真像是做梦一样。”
  李政却笑道:“我才是像做梦一样呢。”
  回到刺史府,早有人传了消息回去,连玉夏玉秋看她的目光都有些不对了。
  “居士,”玉秋满脸期待的问:“你是神仙吗?”
  “不是,”钟意失笑道:“你们每日守在我身边,我是不是神仙,难道会看不出来?”
  “那可不一定,”玉夏兴冲冲道: “兴许是居士想体验世间烟火气,故而方才使得自己与常人无异呢。”
  钟意:“……”
  “居士,”玉秋又问道:“别人都说去岁您梦到菩萨时,菩萨便已经度化你成仙,是真的吗?”
  钟意先前只想救活父亲,再避开婚约,这才撒了个谎,不想此刻竟对照起来了,登时无奈道:“当然是假的。”
  玉夏好奇道:“那为什么神仙会把息壤给你呢?”
  钟意只能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我居然能同居士朝夕相处,”玉秋一脸感慨,道:“传出去之后,不知会有多少人羡慕呢。”
  “居士,居士,”玉夏一脸期待的问:“给你息壤的神仙,是男是女?”
  神仙吗
  那道人手段莫测,神出鬼没,即便不是神仙,怕也差不多了吧。
  钟意便默认了这说法,道:“是男子。”
  “啊,男子啊,生的可俊俏么?”玉夏看多了话本子,想入非非道:“玉秋,你说会不会是居士下凡历劫,天上同僚见了,特来襄助?兴许从前,那神仙便心仪居士呢!”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钟意听得头疼,却听玉秋颔首道:“正是正是!”
  说完,她又转向钟意,两眼发光,道:“居士,那神仙生的俊美么?有没有同居士说些别的?”
  “没有!”钟意忍无可忍道:“是个年过四旬的男子,相貌平平,气度不凡!”
  “这般啊,”玉秋想了想,道:“想是居士从前的师尊了。”
  钟意:“……”
  不只是玉秋玉夏,听闻先前消息,连罗锐看她的神情都有些怪。
  第二日上午,钟意前去理事,便见他一脸景仰的凑上来,先一步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不是神仙,没有下凡历劫,息壤是神仙给的,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上天选定你,总有它的道理在,”罗锐被噎住之后,倒没再问,只感慨道:“居士心怀慈悲,是真正的仁善之人。”
  仁善之人吗?
  钟意心中微怔,一时倒也没有反驳。
  那跛足道人说,他在丹州城外的山洞里做了二十多年的石头,是因自己功德足够,方才能醒来。
  什么是功德呢?
  自己重生之后,道破天机,救了阿爹之余,也救了青明山下诸多黎庶,几次进言,为扬州宿儒重挽声名,协助苏定方平定崔令之乱,劝退突厥敌军,还有这一次,为黄河水患而奔走。
  还真是做了不少事……
  钟意不是居功自傲之人,但的确做过的事,也不会虚言谦逊,向外推诿。
  “怎么说呢,”她思忖过后,向罗锐笑道:“我不是神仙,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功德,大概只是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做了一个好人会做的事,他日青史流传,想也有名。”
  ……
  此事传扬出去之后,便有无数人递帖子上门,想一睹怀安居士风范,连州府中的官吏,也有偷偷去看钟意,她有点怕了,左右诸事即将完结,索性将手头工作交给别人,自己一门心思躲闲。
  有些话,一旦说的人多了,即便知道那是假的,时日久了,兴许也会当成真的。
  李政原还颇觉与有荣焉,后来听人夸钟意夸得多了,心中不免有些打怵。
  他悄悄去寻钟意,道:“阿意,你不会忽然飞走吧?”
  钟意正给朱骓刷毛,听他这样问,无可奈何的将刷子放下,道:“不会。”
  李政半信半疑,道:“真的吗?”
  钟意无奈的安抚他:“真的。”
  李政道:“可不许骗我!”
  钟意给他顺毛,道:“不骗你。”
  “反正你不准走,”李政拉住她衣袖,闷闷道:“你要走了,我就把朱骓炖了吃肉!”
  竖着耳朵偷听的朱骓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叫。
  “你别总欺负朱骓了,”钟意忍俊不禁,道:“它这么乖。”
  “我也很乖,”李政闷闷道:“你不许走。”
  “真的不走,”钟意在他面颊上亲了亲,道:“我的亲人都在这儿,郎君也这么好,怎么舍得走?”
  李政顺势拥她入怀,温柔的笑了。
 
 
第97章 圣人
  堤坝既成,丹州诸事便了了大半,李政与一众属臣收拾行囊,准备返回长安,而皇帝的圣旨,也在这时到了。
  怀安居士得神仙襄助,以神鬼莫测之手段重铸堤坝,居功至伟,皇帝令加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位同三公,仍旧领侍中衔,加赐尚书剑,金千两。
  钟意原还有些忧心,唯恐因太子之事,而遭到皇帝责难,现下有此功勋,倒也松一口气。
  宣旨时,李政便在近侧,笑吟吟道:“阿意好生厉害,前朝虽也曾有过女相,但也只是官至宰相,如你这般位同三公的女郎,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那不也是从一品吗?”钟意揶揄看他,道:“天策上将领正一品衔,秦王爵位也是一品,这话叫你夸出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好啦好啦,”李政也不同她争辩,只道:“总而言之,很厉害就是了。”
  钟意忍俊不禁,见左右无人,忽然敛了笑意,低声道:“怎么没说太子与东/宫属臣如何?”
  “父皇专程写了信给我,”李政并不瞒她,道:“我此次回京,一是述职,二是带太子回去,三来,则是令我将蔡满等人明正典刑,于丹州就地处死,以平民愤。”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