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教师在大唐——一伞清雨
时间:2018-09-10 07:55:03

  “那是自然。”杨老爷子点点头,关于香芋这事季婵的确跟他讲过,说是海外的新种,因为种起来不占地方,他也就没再多问,还有那个番……茄?和辣椒也是。他这才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是过的糊涂日子,家里多了什么也不管不了解,怪不得杨家总要比别人更穷些,自己不上心又能怪得了谁?
  杨老爷子再往下一追问,才知道季婵用比平常高出数倍的价钱卖了一半的香芋,惊叹之余也有些惋惜,惊的是价钱之高所得之厚,惜的是若是把这亩产千斤的粮食良种掌握在手里,不说周边的村农,有庄子的达官显要都会闻风而动,到时候又何止是这个价?只是这毕竟是季婵自己带来的种子,他没有置喙的余地,再一想到之前他们喝粥吃糠饼的日子,也就觉得季婵的急切情有可原了。
  两人频频交流,大多是杨老爷子问,少年郎君答。他的知识十分丰富,完全不像尚在志学之年的人,他话里描绘的人与事物让老爷子感叹之余也懂得了颇多,一时间氛围和谐友好,时有笑声传出。
  季婵到的时候,婢女已经往少年郎君的陶碗里添了第二次白开水,她刚从地里回来,绣鞋染上斑斑点点的污渍,手上还提着一袋刚摘的西红柿,察觉到屋内两个人都看着她之后匆匆行了个揖礼之后退到杨老爷子后面,圆溜溜的眼睛瞄见对面少年眼熟的模样后急速敛下,全然不知道自己的一切举动都被对方看在眼里。
  李高明轻笑,觉得这位季小娘子那双眸子当真灵动得很,像是一尾游动的鱼,晃晃悠悠的模样很是可爱。素来爱洁的他不仅不在意对方因为汗湿而紧紧贴在脸侧的发丝和染上泥点的裙角,反倒认为这个样子十分稚气俏皮,与那些拘泥端庄的女子分外不同。
  于是他抬袖拱手回礼,“某姓俪,名高明,今日是特地为了货易之事而来,此前耽搁多日,还望娘子莫要怪罪。” 少年郎君的目光从季婵的剪水双瞳一路向下,落在了她手上提着的塑料袋上,开口询问:“不知这是何物?”
  季婵把东西向上提了提,看到包裹着西红柿的塑料袋时懊恼的蹙了蹙眉,这东西本不该拿出来用的,用也就算了还让别人看到了,这该怎么解释?
  她看了看李高明,又转眼回来看了看袋子,灵机一动的拿出数颗西红柿放在小案上,把剩下的连着袋子交代杨兰拿下去,假作不知扭曲李高明的询问,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是海外特有的果蔬,唤作西红柿,肉肥厚而多汁,吃起来口味酸甜,十分美味。”
  李高明拿了一个细看,手里头的红色果实有婴儿拳头大小,上头还挂着水珠,轻轻一掐就有丰沛的汁水溢出,的确是皮薄肉厚而又多汁。他对季婵口中‘十分美味’的西红柿兴趣不大,反倒是对杨兰拿下去的塑料袋有几分兴致,见她拿走也只能作罢,听见‘海外’二字后挑起眉梢,颇为趣味的望着季婵。
  “季小娘子去过海外?某倒是见过几个番人,却并未见过这个称谓‘西红柿’的东西。”
  季婵摇头:“奴原是关内季氏,因家中遭变无人才被阿翁领养做了孙女,不仅从未去过海外,更是连胡人都没有见过,至于所知所得,不过是当初好心施了一位据说是遗落在海外重返故土的汉人老者一碗水,老者为感谢而留下了良种,又交谈中听说了几件海外轶事而已。”
  “哦……”李高明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又道:“季小娘子倒是心善,怪不得有此奇遇。”
  季婵有些脸红,这已经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借口了,她平白出现在杨家村的后山,平白多出好几种这个朝代没有的蔬菜,甚至她所拥有的学识,都是和唐代的教育大相径庭。有太多东西深深铭刻在她的脑子里、骨子里了。在和杨家人朝夕的相处中,她总会条件反射的说出或者做出他们没有办法理解的事情来,好在这个郦高明不是伴随在她身边的人,不然以他的聪明才智,怕是很快就能察觉出异样。现在的他们只是货易的关系,不必常常见面,这样稍显粗劣的借口够用了。
  毕竟对方如果想要做长久生意的话,就会理智的避开和不提这件事,给彼此留下足够的距离和空间,这样的商业交易才能稳固。
  果不其然,李高明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压根就没盼望着能得季婵的回答,见她不语就把话题引到西红柿上,他虽然对西红柿的兴趣没有像香芋一样大,但是能够为唐朝人多添一道餐桌上的菜还是愿意的,特别是在季婵说出西红柿的生长周期和种植方法后对它也正视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唐朝人能够食用的蔬菜并不多,主要是芹菜和葵,还有豆叶,其余的都是萝卜等的根茎类。较为珍贵的有菘菜和波棱菜,也就是后世的大白菜和菠菜,前者个头小产量小,后者刚从天竺引进,民间的种植规模不大,成本高。
  而像西红柿一样取种容易,又随处可种的蔬菜也就只有那些葱蒜韭菜了,何况它还能当水果生吃,制作的方法也多样简单,比如拿来炒鸡蛋、炖豆腐、泡汤,或者是做一碗西红柿肉酱面,实在不会做饭用白糖拌一下也是好吃的。
  季婵只是给李高明讲了几样做法就引得对方嘴角勾起,当场又预定下了一半后又问起其他的蔬菜,季婵却摇摇头。
  她并不打算现在就把辣椒公布于众,第一是因为她已经拿出两样东西了,再蹦出个辣椒容易引人窥探,还是慢慢来比较好,第二是她总要在自己手里握一张底牌,哪有什么都透露给别人的道理?辣椒想要长到成株可没有西红柿那么容易,现在拿出去了她自己都不够吃!
  西红柿和香芋就够对方在这块空白的市场上大捞一笔了,做人不能太贪心不是?
  李高明微微侧头看她,耳间滑落几缕发丝,面带温雅笑意的少年郎君另有一番俊美,长睫如鸦羽一般轻颤。
  季婵容貌柔软,看起来十分的乖巧安静,眉眼却带着几分突兀的冷厉,毫无波动的回望。
  郎君怔愣了下,乌黑的眉和朱红的唇具是微微上扬,竟有了几分温柔倦怠的模样。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坐在中间的老爷子静静的看着两个人眼神交流
乖巧=v=
 
  ☆、第 18 章
 
  这是李高明第一次下地。
  田间地头的大部分农作物都收了,就连杨家的花生邻里也帮忙收拾全了,拨了果实摊在日头下晒,花生秧则是堆在田里,等干了再背回来当柴烧。放眼望去,田地里一片荒芜,只有季婵种的那片香芋仍是亭亭玉立着,像是半埋在黄土里的碧玉,露出极为鲜亮的翠色。
  香芋喜水,所以种植它的那片区域就算不是泥泞不堪也是湿润的,李高明刚踩下去,鞋底就陷进去了一半,裤腿也溅上了些许泥点,顿时僵立在原地,不肯再动。
  他今天来就是打算把香芋带回去的,所以特地带了女婢和随从,季婵来地里收芋头的时候他跟了过来,还指挥了奴仆下去帮忙,只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原本站在田埂上看着的他脑子一抽也下了地,还弄脏了裤子。
  李高明有些无奈的摊开自己白净的双手,拿了杨老爷子搁置在一边的锄头,试着挖了几下地。刚拔起一株芋头的女仆转身刚好看见这一幕,登时脸色一变,也不敢上前抢夺,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他身旁劝阻。
  “殿……郎君!这种粗活怎么能您亲自做?还是放着让奴婢来吧?”
  原本坐在地上休息的老爷子也是被吓了一跳,他虽然不知道少年身份,但是看其言行也看得出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怎么能让他帮忙挖地呢,所以他也赶紧跟着劝。
  “是啊,李小郎君,这锄头拿久了会磨手的,还是让老朽自己来吧。”
  李高明看着杨老爷子消瘦而憔悴,带着褐斑和皱纹的脸膛上,叹道:“老翁莫急,某并非娇生惯养在家的小儿,家母种桑养蚕,家君也曾亲伺农事,教导某等须知一米一饭皆辛劳所得,某不敢忘。”又笑着接着说,“今天也正好借这个机会体会一下种粮食的辛苦,才知道学会感恩。”
  女仆和随从见劝不动他,也只能站着干着急,季婵拖着一大把芋头植株回来,看见李高明手脚笨拙的挥舞着锄头,非但没有阻拦他,反而站在一边指点该怎么拿,锄头要往哪里挖才不会伤到底下的芋头,又告诉他不要去碰芋头断口流出的汁液,因为这样会导致皮肤红肿、瘙痒云云。
  她怎么说,李高明就怎么做,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直接撂担子不干,反而虚心请教,埋头苦干,全然不像个贵胄公子,比季老师带的那个班的孩子还要乖巧,搞得季婵都不好意思继续奴役他了,趁着杨兰来送水的间短,让他坐在田埂上休息。
  杨兰不仅送来了水,还有几个小木凳,特地拿来让他们休息的时候坐的。水是季婵用玫瑰红糖泡的,温热微甜还带着淡淡的玫瑰花味,她这几天来了月事,难免会有腹痛,喝这个正好。
  “这是胡床?”
  李高明看了看小木凳,尽管是用询问的语气问季婵,但是他心里已经认出这个木凳子是类似胡人坐的小马扎,只是没有那么精细。他也是见过胡床的,虽然有点不登大雅之堂,但是坐起来是真的舒服。李高明往凳子上一坐,又端起红糖水喝了,竟觉得有几分惬意,毕竟如果让刚干完农活的他继续那种端庄规矩的跪坐法,他也是受不住的。
  季婵捧着红糖水小口小口抿着,看着面前这一片碧梗翠盖,想起了她家以前后屋处也有这一抹浓绿,她偶尔也会带着弟弟妹妹去挖几个芋头来烤着吃。
  在她们那个时候,由于家里穷,买不起别的小孩手里的零食,只能把目光转向山野里的果子。她还记得她还在读小学时,就和村里的孩子结伴去摘别人家院子里的桂圆,摘完了还不算,还偷偷拖了一团刺草放在人家的门前,然后扳动树枝弹出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群熊孩子就躲着看闻声跑出来的大人一脚踩到刺草上,痛得破口大骂。
  他们会去做弹弓打小鸟,会做小竹管把种子当做炮弹填进去,会拉帮结派的玩游戏。季婵想得出神,鼻子有点发酸,眼眶都红了,她想家了,不仅仅是父母亲人,还有她所处的时代和国家。
  李高明看出了她的异样,温声道:“季小娘子可是想起了往事?”
  季婵吸了吸鼻子,长吐出一口气来,温热的气息四散开,“想家了。”想她曾经拥有过的一切一切,然而这些思念不能和任何人吐露,杨兰都不行何况是他,季婵避开这个让人伤心的话题,转而跟李高明说起别的。
  两人这边聊着,那头杨兰又拎着一只篮子过来了,上头盖着的布刚一掀开,季婵就两眼发亮,伸手去拿。
  篮子里的东西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刚用盐水煮熟晾凉的花生,掰开吃了,还带着点热乎劲儿,咸味并不怎么重,而是很轻微的,刚煮过的花生水润好吃,比完全晾干的了要好吃得多。
  她这里吃着,也没忘了李高明带来帮忙的随从们,让杨兰把花生也带过去点给他们,不管人家吃不吃,这点功夫总要做的。
  香芋很快拔了一半,季婵领着人背了芋植去溪边洗干净后砍去头放到李高明带来的麻袋里,至于芋头叶子就留着剁碎了喂牛。芋头该如何种植季婵并没有告诉李高明,第一是因为她自己也是半路出家,只知道些皮毛没有半点技巧,第二则是李高明看着就是有钱有势的人家,寻找一个懂得种植的老农并不是什么难事,她思量了一番,只说了香芋与其他品种的些微差距,比如耐湿性要差些。
  转眼间已是近要日落,女婢看了天色连忙近身提醒李高明,后者站起身来拱手告辞,一如来时一样坐着那辆马车回去,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车尾还绑着一麻袋东西,看起来着实滑稽好笑。
  这马车进了长安城就和其他的车马一样被城门的守卫拦下,要求检查公验证明,也就是类似于身份证的东西,虽说不至于人手一张,但至少要出一个身价清白的担保人有这张证明,并且在公验上面,出入的都是什么人,带的什么东西都要写得清清楚楚。
  李高明的马车后面突兀的绑着一袋麻袋,自然首先引来门卒盘查,见马车素净,也不像什么富贵人家的车行,门卒抬脚踹了麻袋一脚,嘴巴里骂骂咧咧的,“这是什么鬼东西,解下来看看,还有马车里的人都下来。”
  未等坐在车里的人有什么响动,车夫扬起马鞭就在门卒脸上抽了一道,看着没用什么力气却留下了骇人的伤,几乎要破开半边脸来,门卒痛得嚎叫一声,面上淌下血来。
  车夫冷哼一声,自袖子里拿出一张裹了金玉的金属牌子,在守卫头领面前亮了亮,见对方诚惶诚恐的想要跪下参拜又是蹙了眉喝止,“御下不严,自去兵马司领罚。”带有一番悍意的眼眸扫过捂着脸的门卒和其余同样也是守门的兵卒,沉声道:“竖子安敢如此轻狂?!便是里面不是公子而是常人也不能如此行事,尔等将我长安百姓置于何地?视为何物?好在未曾惊扰了公子车架,否则斩杀了尔也死不足惜!”
  说完也不理底下何等又惊又惧的一群人,车夫隔着帘子低声问了声:“殿下?”,只听里面传来一声冷淡无绪的“罢了”之后,也就赶着马车走了,不说出示公验证明,就连多瞧门卒一眼都奉欠,周围围观的行人纷纷避开让道,顷刻间议论出声。
  “喝,好大的来头!”
  “也是他们该,平日里仗着门卫身份,没少欺压百姓,今朝总算提到铁板了!看他今后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
  “看着方向,好像是往皇城里去的?”
  同行人连忙拉住说话的汉子,道:“噤声!皇家的事情岂是你我二人能够议论的?你不是说要打壶好酒吗?走走走,我陪你同去。”
  汉子抬手搔了搔后脑勺,看着那辆马车渐渐远去,化作一个小黑点自延喜门径直入了宫城,证实了自己所言不假,心下委屈之际又有点后怕,好在被伙伴按住话头没有说出口,否则被衙役拘了去不死也得掉层皮!
  马车进了嘉福门之后就停了下来,车里的李高明下了车换乘辇,经龙首渠,又过了数道宫墙之后方进了东宫的后殿,也就是太子的居所。
  他刚一踏进殿门,就有侍从上前伺候,宫女端来茗茶,李高明接了过来喝了一口就置在桌上,吩咐宫女,“重置一盏蜜水来。”他刚喝过清甜浅淡的玫瑰红糖水,这个时候让他再去喝浓重苦涩的煎茶自然是喝不下去。
  他以手杵着侧脸闭目坐了许久,直到宫女小心翼翼上前问道是否需要备膳时才仿若惊醒一般睁开眼睛,沉吟道:“先不急,热汤可备好了?本殿下需要沐浴。”直到现在,他才猛然发现自己腿脚处的污点,李高明也就是李承乾扶额轻叹,不知自己缘何恍惚失神,顿时满脸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  唐李林甫有女六人,相传林甫常令其女于宝窗下嬉戏,每有贵族子弟入谒,使女于窗中窥视,自选可意者事之。谓之“选婿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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