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吃卯粮的情况大约除了贾母不知道,其他人都有耳闻,便是连贾政也听说了一些,只不过瞒着情况不告诉贾母罢了,如今见贾母撞破了,其他人面面相觑,也知道没办法再隐瞒下去。
因此便由最知道家里情况的贾琏站出来道:“早几年银库便存不住银子了,这些年新买的田产和铺子亏损的多,盈利的少,只好勉强维持罢了,自从盖了园子之后,连带着之前攒下的老底并亲戚朋友那里存下来的银子都用在里头去了,自那之后,家里就没翻过来身,孙子和孙媳妇都想过法子,便是三妹妹当年管家的时候也是想过法子的,可都没用。”
贾琏说着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外人何曾想过风风光光的国公府早已经是纸糊的鲜亮罢了,内囊早就倒上来了。
贾琏说罢,贾珍也站出来道:“老太太这边如何侄孙并不知道,不过我们那边也没好过多少,祖宗虽然留下了些家底,然则这几年不是东边涝,便是西边旱,租子都没收上来多少,再加上侄孙原先荒唐,挥霍了不少,早就是东拆西凑,勉强维持而已。”
贾珍说到这里想起自己当时的窘迫情况,又扫了眼清单上的各种眼熟的物品,忍不住愤愤的道:“原先侄孙只道是光景不好,现在看来竟是那群白眼狼在糊弄咱们呢,也不知道这群白眼狼背着咱们贪了多少钱,这群做奴才的享福,却叫主子吃苦,可真是良心叫狗吃了。”
贾母听他这般辩解,脸上也没见高兴多少,便是做奴才的大胆,也是主子们自己没本事,方才纵容出来奴才们的贪心,更何况若是他们自己经营有道,便是被底上的人贪了一些又如何呢。
贾母接过清单,翻看了一番,心里对这群奴才的胆大吃了一惊,接着又看了看那封信,这才叫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然而尽管如此,她面子却是一片淡然,道:“我原想着你们将家里看顾的好好的,这才放心享福,如今看来我却是要插手一番了,就盼着你们别怪我老了老了还要多管。”
晚辈子孙们连道不敢,贾母这才道:“蔷哥儿那边我是不管的,只单说咱们府,这单子上的器物田产,账上有记得便按照当初账上的,公中的归公中,各房的归各房,现银确有不少,我估了一下,大约有十二万两银子,便拿出来五万两放入公中支出,余下的五万两,大房里赦儿要出门,需要银子,琏儿夫妻又要管家,便多分他们一些,给他们三万两,余下的便给二房,另有两万两是给蔷哥儿的,爵位能回来是他的功劳,这是他该得的,至于房产、田产还有其他的,拿出三分补贴公中,四分给大房,余下给二房,你们看可好?”
贾家大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以老太太的偏心这次竟然会多分东西给他们,自然是万分欢喜,二房当中贾政从来都只听贾母的话,也不会反对,王夫人现在正是理亏,更不会当着大家的面反对婆母的话,自然也不吭声。
贾蔷自然要推辞,不过众人皆服气贾母的分派,贾珍也愿意侄儿有好处拿,便开口替他接下了。
见他们并没有因为家产争执,贾母脸上这才露了些欢喜之色,贾母便又接着道:“这回说是节俭,下人不要太多,多的房舍也都关起来,所以我便想着我呢,是仍住在这老院子当中,不挪动了,这正房,既然已经是链儿夫妻袭爵,自然是归他们住,老二便搬到西边的竹青院里,老大媳妇住在东边的兰芝院里,瑚儿媳妇带着兰哥儿跟着你公公婆婆,住在竹青院边上的墨书轩里,宝玉夫妻跟着我,住在我边上的安顺阁里,至于大观园,原是娘娘幸过的,咱们本不该住,后来娘娘有恩典,方才叫你们姐妹住了进去,如今娘娘不在了,便也住不得了,因此我想着就将园子封住,里面的人搬出来,遣散了,将园子交给朝廷,你们可有异议?”
贾母说着看向贾政夫妻,贾政连忙道:“这才是礼法所在,本该如此。”
说着又转身对贾琏夫妻二人道:“日后这正房交到了你们手上,家族的担子便也落在了你们肩上,你们夫妻二人日后必定要同心协力,以振兴家族为己任,万万不能再肆意妄为,为家族招来祸端了。”
这是长辈的好意训导,虽然有些不中听,但贾琏夫妻二人也知道自己之前的确是做错了事,的确该被训导,况且能把正房拿回来已经算是意外之喜,只有正房到手,他们才能算是名正言顺的荣国府的主人,为了这个名分,被训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因此夫妻二人忙虔心的应了,王夫人虽然有些不甘心,但她却知道老太太确实是借着这次的机会重新掌控了贾家,不是她能反对的,更何况她心中也有些报复的快感,她这丈夫自诩君子,在自己面前耍威风,现在报应不就来了吗。
贾母又接着道:“咱们家四个女孩,如今便剩下了惜春一个,因此我便要问一问,你是要跟着我这个老太婆住呢,还是回家去?”
惜春虽然年幼,但心里也有想法,她想着虽然老太太疼爱,但到底还是寄人篱下,不得方便,便是林姐姐当年如何受老太太喜欢,不也还是吃了许多苦头,因此便不想留下来。
更何况如今她那个荒唐的大哥已经不再是宁国府的主人,而且他要远赴边疆,大嫂子为人还好,可以与她作伴。
蓉哥儿夫妻虽然不怎么样,好在家里不是他们做主,现在看着蔷哥儿还不错,更何况他是晚辈,也管不到自己身上。
回去之后自己只管吃斋念佛,倒不用多费闲心,因此她便低着头站了出来道:“侄孙女还是归家去吧,大嫂子一个人难免孤单,我便与她作伴。”
贾母见她主意已定,又想着自己年纪大了,恐怕也照看不了她几日,所以便不再多留。
住的地方分派得定之后,贾母又道:“我一个老婆子,身边留不下多少人,我便留着鸳鸯、琥珀、珍珠、鹦鹉四个大丫鬟,另有四个二等丫鬟,四个小丫头,四个粗使婆子就好。”
贾母其实觉得自己身边还可以再减,不过她知道自己作为辈分最高的人,其余晚辈都要比她低上一等,自己要是减得太多,她们身边就不够使了。
而且现在贾家这个情况也由不得她像以前那般躲懒不见人了,既然要见客,身边的丫鬟是必不可少的,不能叫人笑话了。
贾母既然已经定下了,因此邢王二夫人便略减了一等,只留下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两个小丫头,两个粗使婆子,另外邢夫人因为贾赦要走,他的那些姬妾便不想多留,准备一股脑都打发出去。
贾赦虽然有些不高兴,但又想到自己离家走了,享用不到这些人,以她们那不安分的脾气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放走就放走吧。
王熙凤这边因为她是当家夫人,便与邢王两位夫人一般,只留了平儿跟另外一个大丫鬟,其余一样。
薛宝钗跟李纨这里,因为贾宝玉跟贾兰,贾母便许他们与邢王二夫人一般,薛宝钗便留下了自己的莺儿跟贾宝玉的袭人做大丫鬟,二等丫鬟留的是麝月、碧痕跟林黛玉留下的丫鬟紫娟、雪雁,见她如此分派,贾母和王夫人还算满意。
因此贾母便道:“你身边只留了一个莺儿,如何使得顺手,雪雁是林丫头留下来,便到我这里吧,也算是给我留个念想。”
薛宝钗自然不会反对这个,忙应了下来,这才算是定了后院里的规矩。
至于外头的爷们,贾赦身边准备带了两个长随,两个小厮,另有四个从庄子上选来的身高马大的汉子跟着他一起。
贾赦虽然有心想带两个个漂亮的丫鬟,那是哪怕他再怎么荒唐也是知道这个念头有些不切实际的,因此便也不提出来,反正他带足了银子,路上再去买就是了。
贾政跟贾琏也随着夫人一般留了两个贴身侍候丫鬟,几个二等丫鬟,还有外头跟着出门的小厮长随,另有跑腿的、打扫院子的,统共二十人,虽然还是多,但比起以往不知又少了多少。
一时又说定了各处如库房、账房、厨房等处的人手,另有各处巡夜的,杂七杂八加起来约有百人,比起原先少了三分之一,再加上将那些性子贪婪或是好偷懒的都退了下去,这些人手已经足够使用。
宁国府见荣国府这边分派得定,便也按着这边来,贾蔷身边原来只有一个大丫环,二等丫鬟有两个,剩下几个小丫头和婆子。
贾母便将她身边原定的二等丫鬟珍珠给了贾蔷,又给他添了两个二等丫鬟并几个得用的小厮,尤氏跟贾蓉夫妻二人也都裁了平常不喜欢的丫鬟小厮。
唯有惜春,因为她还是未出阁的小姐,娇养着些,她身边的丫头、教养嬷嬷仍按原先的留着。
宁国府人少一些,约有六十多人,接着贾珍便当着众人的面开口道:“原先家产早就分过了,不过如今爵位给了蔷哥儿,库房里那些归掌爵之人的器物自然是要给蔷哥儿,另外蔷哥儿有功,我便想着将家产分做三份,留一份给我跟你婶子,算是我们夫妻二人养老的,另有一份给蓉儿夫妻,下剩的给蔷哥儿。”
其余人都不反对,虽然胡氏有些不乐意,然而公公说的话她不敢反对,只能悄悄的把仇恨记在贾蔷身上。
“至于这次抄回来的东西,田产器物留三分补贴公中,四分给蔷哥儿,三分给蓉儿,现银我跟你婶子只拿一万两银子傍身,余下的依旧分做三份,如何?”
贾蔷并未立刻应下,而是道:“这爵位原该是蓉大哥哥的才是,被陛下给了我,已经是我受之有愧了,这回又把家产多分给我,我岂能够心安理得的接下,这叫我成了什么人了?我看倒不如把家产给蓉大哥哥,算是给他的补偿。”
胡氏听了这话心中立刻高兴起来,暗暗想着这贾蔷倒也算是有良心,只是不等她开口同意,贾母却道:“蔷哥儿听你叔叔的话,把东西接下,你日后是宁国府的当家人,迎来送往,结交人脉,上进宫中,这都需要花费,这家产该是你的,要不然你丢的便是整个宁国府的脸。况且你叔叔走后,这族长的位置便该由你来接,日后族里抚老养幼,兴办家学,置办祭田都是要由你来出大头的,你要是没钱,岂不是要族人跟着你受苦,又要损了咱们贾家的名声。况且这回你是有大功劳的,有功必赏,若是不赏你,岂不是显得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赏罚不明?即便不为了你自己,为了家族,为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脸面,也该接下来的。”
贾母这番话说得可谓是有理有据,条条都不是贾蔷能够辩驳的过来的,贾蔷只能苦笑一声,接了下来。
唯有胡氏,暗地里咬碎了银牙,心中暗骂贾蔷就是个沽名钓誉的,不过是装作个模样罢了,根本没有真心想把家产让给他们。
她这番作态其余人并没有注意到,唯有贾母跟王熙凤站在上头看得一清二楚,王熙凤暗地里撇嘴,对她十分不屑。
而贾母也是暗地里摇头,心中庆幸幸亏爵位不是留给蓉哥儿继承,一家的当家夫人,一族的宗妇岂能够这般没有气度,没有远见?
同时贾母又在心中暗暗打算,等到蔷哥儿将宝物献给皇帝之后,必要精挑细选的为他选一门好亲事,不能再由着珍儿胡来,宗妇关系着家族未来,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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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
不提贾母心中已经如何盘算着贾蔷未来的婚事,而处理完贾家内部的事情之后就该看看这封从赖家搜查出来的信了。
贾母将信拿出来,问道:“你们都看过了?”
几人互相看了看,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尤其是贾政和贾赦两兄弟,他们二人一个是贾雨村青云直上的背后推手,一个跟贾雨村狼狈为奸,为了几把扇子逼死了一个人。
可谁知原本被他们两个同时看好的贾雨村,摇身一变,竟然站在了贾家的对立面上,毫不犹豫的在贾家遇难的时候推了贾家一把。
而现在,贾雨村竟然得寸进尺,想要联合赖尚荣再坑贾家一把,可谓是将贾家打落尘埃还不够,还要踩上几脚,好换的他新主子的欢心。
贾赦尚且庆幸他干的那件糊涂事贾母还不知道,至于贾政,则就是完全羞愧了。
贾母也不管他们两人,如今再追究什么责任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还是先来考虑一下如何应对这件事吧。
只是贾家男人是一贯的扶不起的阿斗,即便经了一遭事,也不是说变聪明就立刻变得聪明的。
所幸贾母早已经习惯了他们的无能,并未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然而听了满耳朵的抱怨之言,没有一人能提出一点能用的建议来,也实在是让贾母无奈叹息了。
因此很快贾母就打断他们的话,将目光转向在了贾蔷身上,她知道蔷哥儿很聪明,然后成为一家之主光有聪明是不够的,还需要别的特质,蔷哥儿不像珍儿和赦儿,曾作为继承人受过培养,亦不像琏儿,耳濡目染惯了,该狠心时能狠得下心来,蔷哥儿够聪明,却不够狠。
若他只是想从皇帝那里换了一个爵位,跟他的叔叔伯父一般躲在家里享用富贵,那点聪明就足够他用的了,然而他的目光里却全是野心。
贾母固然为自家子弟出了一个有出息的后辈而感到高兴,但更多的却是担忧。
野心是个好东西,也是个难以驾驭的东西。
如果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去驾驭这份野心,那他情愿蔷哥儿一辈子平平庸庸的,对他,对家族都好。
贾蔷并未注意到贾母对他的考验,他低着头,正在思考究竟要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贾蔷前世虽然并非出身于什么豪门大族,却也是个富贵之家,否则家中也不会任由他去选择十分冷门的考古专业了。
但无论哪个层次都逃不开争斗,因为因为他上面还有个哥哥,父母很宠爱他,对他要求也只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行,并不要求他太多,因此很多事情都闹不到他跟前来,然而到底是富贵惑心,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他还是知道一些黑暗当中的事情的。
上一世他可以不管庶务,自有一个哥哥在上头替他撑着,然而这一世不行了,他必须要自己立起来。
一个赖尚荣并不值得放在心上,说到底他是有软肋的,朝廷有规定,奴籍三代之内不得做官。
当初因为赖尚荣的书读得很好,赖嬷嬷亲自上门来求,贾母念及旧情,又想着扶持起来赖尚荣也是贾家的一个助力,便做主将赖嬷嬷、赖尚荣的父母以及赖尚荣的奴籍放了出去,不过哪怕贾母十分信任赖嬷嬷,把她当做自己的心腹,却也是要留一手的。
所以赖家其他人仍然属于贾家的奴隶,赖尚荣再怎么狠,也不可能不顾及自家人,想要他拿捏他再简单不过。
更何况说到底赖尚荣不过是贾家养出来的一条狗,他想卖主求荣,也不想想,有谁敢接收一条随时都可能反咬主人的狗。
他担心的却是贾雨村。
贾雨村这个人的能力可不简单,虽然原著上说他因为恃才傲物,得罪了上官被罢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