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甜院——樱桃煎
时间:2018-09-15 08:05:28

  “嗯。”
  “你考上了可是要去府上里念书?”
  易寔垂眼看她,摇头:“考过了才省得,不过我想在县里念,离家近些……”
  说话间几人进了易家院子里,易寔回屋拿了十个铜板给她时小满也乐颠颠跑出堂屋:“奶奶说屋里有只猫儿也好,春日里一暖和不定会有耗子。”
  这时富贵叔已抱着一窝猫守在家门外了,没再到小桥头上吆喝,不过他卖给里正家的猫只须六个铜板……
  原话是说里正家买的那只不如她跟景深选的那只好看。
  正如易寔说的那样,富贵叔是拿她和景深撒气了。缘着这个,夏意回去路上都还鼓着气,可另一个被撒气的人丝毫不见气闷,也没留意到她在气,只双手捧着猫不住地逗。
  奶猫儿叫声还是甜腻腻的,比大橘故作甜腻讨鱼吃时细润好听得多,景深稀罕得不得了,自打买回它后成日喂它喝水吃东西,到哪儿都抱着举高。
  说好只有和叫夏意的小姑娘在一起时才开心的景深,从此有福宝就够了。
  夏意垂眼盯着一人一猫,眼皮一垮,莫名拈酸委屈起来,跟一只叫福宝的猫儿。
  福宝这个听着比阿来还像小狗名儿的名儿也是景深取的,他说猫儿的颜色就像福橘一样,福橘是他最爱吃的橘子,可惜今冬没吃着。
  说来说去,离不了一个橘字。
  ***
  东风解冻,散而为春雨,若榴乡外几处矮陂上杏花含苞,田野间菜花亦待开,除去料峭春寒外随处都是一派生机。
  今年的元宵恰遇了雨水,也正好是先生的生辰日。
  清早起来时天还飘着细雨,掺在斜风里多少有些冷,月事方才去的夏意却觉得神清气爽许多,在廊下撑了个长长的懒腰才去跟先生与景深问好。
  而今景深比秋日里才来时起得早,听夏意与他说好时只头也没转的应了声继而晃福宝,夏意便冲着他身后皱了皱鼻子,见先生取了几包菜种到屋前院后撒时才往厨里备长寿面。
  春日潮,柴禾都燃得慢,夏意一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边听堂屋里景深哄福宝的话。早在他和大橘玩时就知晓他爱猫的,不过没想到他这么粘猫,不若待他生辰时绣幅猫儿送给他?
  景深的生辰……她添了跟柴禾进灶里,边回想着当初问他年纪的事。
  她是永宁二年夏至日生,生辰在五月十八,属兔,景深则大她整一岁,永宁元年夏至生,生辰在五月十六,属虎。
  倏地灵光一闪,若是绣个双面绣给他呢?一面是猫儿,一面是老虎。
  她只想想便觉可爱,拿定主意时火也好了,她便着手备些小菜做长寿面,念及爹爹今日生辰明日就得回学堂教书一事胡诌了句:“今日吃了长寿面,明日清早学堂见。”
  哪知才念完景深就一头钻进来,边还笑:“先生就在堂屋里,你声音太大了些。”
  骗人也不会,爹爹分明去屋后撒菜种了。不过想到方才他没理会她的事,她就轻飘飘睇他眼没睬这话,只微扬了扬下巴有些刻意地问:“你怎不抱着你的福宝了?”
  “我找些吃食逗它。”景深哪听得明白话里的刻意,过来案边巡视,“那可是我们各出了五个铜板买的,是我们的福宝。”
  她气弱地哼上声,由着他找了圈儿东西又出去,只他前脚出去她后脚便发现水缸见了底,只好又出去打些水。
  细雨廊下,景深离福宝四五步远,半蹲着身,手里拿着块生芋头骗福宝过去,看似是在锻炼它走路。
  夏意多看了眼,懒得叫他便冒雨跑去井亭底下,汲了两桶水后干脆从井亭底下冒出脑袋叫树上穿着极大蓑衣的人,笑嘻嘻问:“阿溟哥哥,你能帮帮我么?”
  阿溟理了理厚大的蓑衣,从梧桐树上下来,二话不说拎着两个木桶往厨房去,不过避雨的大笠帽未摘,过去时正好卡在了小门框间。
  冒雨跟来的夏意笑出声,见他双手提着水解不开草帽,便踮起脚尖替他解了下巴底下的帽绳,阿溟这才动弹,缩着脖颈从卡住的笠帽底下钻出来。
  夏意看着那顶还卡在门间比她高许多的草帽,笑得更开心了。
  “在笑什么?”
  原本陪猫儿玩的景深凑了来,古怪地问上句,而后伸手将帽儿取下来在手上细瞧。
  阿溟趁这空当进屋往水瓮里添水,只留夏意与景深在屋前,夏意便乐呵着将方才的事说给景深听,唯恐不生动,还将将草帽戴在自己头上过了一次门。
  景深却没笑,而是一把将她头上的帽子取下,盯着她微乱的发髻看了会儿道:“少戴阿溟的帽子,他整日里出汗的。”
  他们就站在厨屋外,里头的阿溟自然听见这诋毁话了,夏意恐他生气,佯怒瞪了景深眼:“这才到春日,哪儿就整日出汗了,何况还是雨天才用的蓑帽……”
  素日里面无表情的阿溟许是也不乐意了,踱步来门边解释一句:“我时常洗的。”才不是那等整日出汗不洗的糙汉子。
  夏意摸着脑袋笑:“我省得啊,阿溟哥哥看着就白净。”
  白净的阿溟似是想到什么,红了红脸,要过景深手上的帽子回树上去……
  经了这么一茬,景深倒是放过福宝没再缠着它,而是接手阿溟又跑了两趟将水瓮装满,好了凑去锅边问:“这面只先生有么?”
  言下之意,他也想吃的。
  夏意转眼看他:“今儿只是爹爹的生辰,我们喝粥。”
  “又是粥啊……”
  看出他垂头丧气,她许诺:“你若是想吃,待你生辰时就做给你。”
  景深想一想,问:“那时你可是要及笄了?”
  “嗯。”掐着指头算,正好还有五个月的,不过在她之前,二月和小满也快及笄了……
  送她们什么呢?
  再有初秋时易寔跟阿宝的生辰,她送什么呢?也不知阿溟哥哥生辰是何时……
  因元宵时的生辰,脑袋瓜里一路盘旋想去夏秋时节的生辰,到饭桌上时还乐此不疲地琢磨着送人什么,余下两人只默不作声地看她傻笑。
  因是最后一日歇息日子,夏先生在用过长寿面后便婉言邀景深下起棋来,景深自是迎战。
  两人闲敲棋子时候就换成夏意抱着福宝举高高了,颤巍巍的小奶音惹得她心都化了,玩了许久见它睡着她才又抓起诗册背诗。
  她还记挂着秋千那事……
  午后雨歇,先生照例午睡去,只留两个精力足的在外边儿,夏意便逮着景深教他听自己背诗,才背了三、四首就听敲门声,景深留了句让她好生背书的话才去开门。
  来人是个未曾见过的圆脸男子,见了景深后挠了挠后脑勺,狐疑问:“这儿还是夏先生家么?”
  “正是。”
  “噢,这里有封信,是交给夏意姑娘的。”年轻人说着将信塞到景深手上,又从小背箧里摸出个纸包来,“这个也是交给她的。”
  景深看着微皱的信封,抬头道:“你稍等下,我叫她来。”
  听是送东西的人来,夏意大喜撂了书,与屋外人后说了三两句忙又跑回自己屋里去取了一包东给他,等人走后才抱着纸包回堂屋,眉眼弯成月牙。
  “谁送来的?”教她高兴成这样。
  “是阿双姐姐啊——”她坐下后徒手拆那油纸包,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而系成了死结。
  还是景深取了去几下绕来推回她面前,问:“就是那个‘阿双姐姐’?”
  “什么这个那个,只有一个阿双姐姐。”
  她喜滋滋纠错时打开几层油纸,见最上头放着个花脸的面具,黑色做底,两道蓝色粗眉,额间泥棕色花纹,鼻尖和两腮是亦是棕色,嘴巴涂了圈红……
  有些丑。
  “是昆仑奴面具。”
  “昆仑奴?”夏意将面具捧在手上看了又看,默念一遍它的名字,虽然瞧着丑,可一想是阿双姐姐送的就开心得紧。
  “它就叫这个名吗?”
  “嗯。好巧今儿是元宵,每年元夕夜街头都有好些人戴面具赏灯的。”
  夏意望着面具遐想片刻,再想想书上看的猜灯谜与看烟火,有些憧憬,还有些遗憾地叹道:“可惜若榴没有灯赏。”
  “襄云有灯会么?”
  “没,就算有也不能夜里去看的。”
  “往后我家去了,邀你到京城你可应?”景深忽然问这个。
  “京城?”她纤细指头摩挲下面具,心动不已,可是爹爹曾与她说过不会去京城的话……
  “你会画画儿来给我看吗?”
  她把邀请转去了别的话上,景深没得到答案,只些微失望地点点头。
  这话揭过去她才放下面具,看原本面具底下的小玩意,其间显眼的是一颗陶响球跟个九连环。
  可翻找了几下也没能找着想要的东西,忽地像是泄了气。
  “怎么了?”
  “阿双姐姐忘记给我信了……”说这话时眼圈都红了。
  景深一惊:“唉,是我蠢了,收了信便存在袖兜里了。”
  她这才收起委屈,拆开信看过才稍平静些,收拾东西要回屋里去。
  “我帮你拿面具罢。”
  夏意虽舍不得却也没多的手脚,自己兜好一包琐碎玩意往小屋去,面具留给景深拿去,不过自然不能跟进屋的,乖觉守在窗外等她开窗。
  或许……也没太乖觉。
  等夏意放好琐碎物件推窗时就见一张黑乎乎的花脸凑来她面前,透过两个窟窿只有一双黝黑的眸子,登时尖着嗓门叫了声。
  景深退回半步,堵住耳朵笑:“一个面具怕什么,先生可还在睡。”
  “谁怕了,不过一开窗就见着——”说着好脾气如夏意也哼了声,坐在榻上不再理他。
  他解下面具,厚脸皮地支在窗上笑:“好了,以后再不吓你了。”
  面具在夏意眼前晃了晃,她才双手抱来。
  景深仍守在窗外,看她不说话,寻了话来:“那九连环可会解?若是解不开我能教你。”
  “嗯。”
  没脾气的始终是个没脾气的,景深叹着气笑。
  “你的阿双姐姐可是在京里做丫鬟?”
  一提阿双姐姐,她就更没脾气了,点点头:“百顺婶娘家有个婶子在京里做活,后来就把她也送了去。”
  “几时去的?”
  夏意抿了抿唇,斜看他眼:“你站着说话不累么?”
  站着说话不累,可是弓着腰说话容易腰疼……
  是以后来便成了她坐在屋里榻上,景深在廊下搭了把交椅坐着,两人隔着窗户说话。
  景深听了好些传闻中“阿双姐姐”的事,知悉她在小姑娘心目中是哪般地位,怜惜时还有些羡慕意……
  “停——”景深听至一处时眉头微微蹙起,打断她的话,“你方才说什么?”
  “方才说?”她仔细回想下,“方才说我也想陪她做丫鬟呀,虽她信里说每月许多例银,可总没个人陪她……”
  可阿双姐姐去的是京城,是爹爹不会去的地方,她若去了,爹爹便只有一人了。
  景深因她的话语塞许久,想到认识她这许久来的事,约莫窥得些端倪来。譬如才来时她问了他好些丫鬟的话,原是打着这个主意,可……他少见地露出严肃神色:“不成,做丫鬟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夏意双手扶着窗台看他,这动作像极了福宝:“那是哪样?”
  措辞之际,景深忽听先生卧屋传来的开门声,随后便听先生叫他去书房。
 
 
第41章 和羞默
  夏先生与夫人初来若榴时, 受了李元与吴百顺两家许多关照,那时,阿双尚且不足四岁,家中还未有小弟。
  夏夫人对毗邻而居的人皆是掏心掏肺的好, 对阿双这样大小的丫头更是喜欢, 尤其生了夏意后, 常给两个小丫头编歌谣听, 做糕点也不忘了阿双,去襄云时买东西也是双份的买。
  偏偏这般好的夏夫人, 在生下夏意后就重病了场, 在夏意将三岁那年的春日里便去了。
  阿双那年近八岁,已是记事的年纪了,因将夏夫人的好揣在心中,待夏意便像是待亲妹妹那样, 陪着小夏意长大,夏意从记事来就数与阿双顽得最好。
  在夏意五岁那年吴百顺家里总算得了个儿子——百顺媳妇念叨近十年的儿子, 从那后,原本就不哪般疼爱女儿的百顺婶对阿双就更不上心了。
  直到夏意七岁时的冬春之际,松然府又染上场瘟疫, 许多人都得病去了,那段时间夏先生将学堂闭了, 将夏意护在家中。这场瘟疫中,李叔娘子不幸没了,留下尚在襁褓的阿宝, 而百顺婶娘家爹娘也去了。
  百顺这个名与吴这个姓搭在一起本就不对,无百顺。
  无百顺的百顺叔早年丧父,母亲寡居养大他,没见他着讨媳妇便入了土,好在媳妇终是讨着了,虽是个夜叉,却也得了个乖巧女儿,后来还老来得一子。那场瘟疫中百顺媳妇娘家爹娘去了后,她心孝便将家中积蓄拿去给二老办了棺椁下了葬。
  百顺叔无二话,只是此后家中日子越发拮据,阿双总有吃不饱饭的时候,原本跟着夏意在芝婆婆那儿学针线活的,却教她娘给禁了,只教她日日下地做活,家中但凡有点好的都给她儿子,好似闺女不是她闺女似的。
  夏先生念及初来此地时吴百顺的关照,便婉言说帮助一二的话,可百顺娘子不讲理,只觉得是先生瞧不起他家,冷嘲热讽地撵先生出门,便是捉着阿双手玩的夏意都觉察了不对劲。
  那之后,阿双要是在夏家吃了东西回去就要挨骂,有时甚至还会挨打,可阿双在夏意面前时还是那个爱笑的阿双,先生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偷偷给阿双些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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