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甜院——樱桃煎
时间:2018-09-15 08:05:28

  一直到阿双及笄时,先生从学堂回来路上忽教阿双拦住。阿双哭着与他说,她娘要把她卖去京城做丫鬟了,先生大惊之下领着阿双回她家里,与阿双爹娘说这事不妥的理,又将打消已久的接济一二话说了番,结局却是一样的。
  在吴家,吴百顺说不上话,百顺婶拿着顶门棍将人赶了出来,口里骂骂咧咧说她吴家的闺女轮不着夏家人管,更甚出言诋毁夏先生是看上她家阿双的话,此话一出,纵是夏先生这般气度的人也怄了火。
  阿双又是气又是难过,那之后几日都没敢去找夏意,唯恐先生还怄气,夏意则没寻着契机去找她。夏先生再见着阿双时她已定下了去京城的时候,她只敢支支吾吾地求先生几句,内容却是让先生和夏意说做丫鬟其实是件好事……
  阿双走之前也和夏意说她是自己愿去的,还说襄云县卖鱼大伯家的姑娘也要去,夏意虽然不舍却不能拦住阿双做她欢喜做的事,红着眼圈,笑得比哭还丑地送走了阿双。
  夏先生本以为这事如何都瞒不住、骗不过的,结果他家的傻姑娘真信了去,一信就是这许多年。
  好在阿双跟夏意一起学过写字的,虽写得歪歪扭扭的还时常词不达意,但终归是能寄信的,每年过年时都有个回乡探亲的货郎帮她送信回若榴来,听说是含玉人。
  至于信上写的甚么,夏先生虽没亲自看过信,听的却不少。夏意每回收了信都要念叨几日,多是阿双说吃得好用得也好的话,还总给她买些稀罕玩意,说是一月能得几百铜钱呢。
  先生听过后感念万千,又心疼阿双那丫头总破费买东西来,还每年给家里寄钱,故而每回都会在夏意给小货郎的包袱里头会添些纹钱去。
  只这中许多事,夏意都不晓得罢了。
  方才午歇时教小姑娘一声尖叫嚷醒来,走到窗边时就听见景深出声,才晓得还是二人在打闹,便又顺势在榻边坐下,半开着窗听两人闲说话,才晓得是那个小货郎来过了,听到那番做丫鬟的言论时又叹又愧时却听景深打断了她。
  他恐这个富贵窝里小世子将话说破,只好开门将人叫了来……
  ***
  景深听过这话后,又将刚刚小姑娘和他说的阿双姐姐是如何如何好的话想来……前后串了起来才真正对阿双有了认知。
  感触颇深时又想,屋里那小姑娘,真是修来好多福分,偏叫所有人都稀罕她。
  不过想这话时,他嘴角往上微翘了翘。
  书案边的先生尚且惆怅着,将瞒了几年的事说给了景深……说时舒坦,说毕了却又要担忧。
  正要说话时听景深出言:“只这事当真瞒得住?”
  “还真瞒得住,”先生叹声,“将这事说与你可不是教你透露给她,却是教你替我藏好来可省得?”
  景深郑重点头:“省得的。”他稍想了想,问先生,“先生可知那阿双姐姐在京中哪处做丫鬟?”
  正饮茶的夏先生觉察他的意思,微笑了笑:“曾问过那货郎,说在京城一陈姓闲官家里,听倒是个好人家。”
  景深又想到些什么,问来:“夏意说她想去看阿双,先生作何不领她去京城?若先生来京,便住我家,父亲他不是也与先生交好么?”
  我也与夏意交好。
  “当初离开京城时——”夏先生说到这儿摆摆头,复端起茶盏睨景深,“今日是我言多,便到这儿了。”
  景深顶着头雾水,才被勾起好起来的好奇心思才不准他走,刨根问底:“当初离开京城时怎么了?”
  “你若是来学堂念几月书就说与你听。”先生淡漠道。
  杀手锏一出景深只悻然收问,苦着脸邀功:“近来都是我教夏意背书的。”
  “那劳你再教她些时日?说来也该是念书的日子了……”
  于是先生就此拿定了主意,俗言道一年之计在于春,读书之计也该在于春。
  只是夏意没料到今年的春会来得这般早,才编造过两句胡话打趣她爹爹,自己二十这日就也要念书写字了。
  春夜细雨之后,石桌上还湿漉漉的,第一日念书只能在书房里头,清致的小书房里有张专程做给夏意的小桌。
  今岁不同的是,有景深陪着她,哦,还有福宝,福宝乖巧文静地蜷缩在一把交椅上,睡得安稳,肚子里还呼噜噜噜地响。
  景深像模像样地督促她念书,不过一到讲文章时就露了本性,扯些趣事叨叨个不停,或还会说说作者的一二轶事,夏意难得地没打哈欠学了一早,不过只听了景深说的无干话去……
  午间去学堂时都还扯着景深问那些文人轶事从哪儿听来,先生远远听见些文人名字,抬抬眉想,还从未见过他家姑娘有这般好学的时候,连带着将景深都暗暗夸了几句。
  春日易乏困,夏意午歇醒来时仍然迷迷糊糊困着,家去回小书房练大字时一个比一个丑。
  景深也打着哈欠,此起彼伏的哈欠声中取了她几幅字来,其中一张上头写着“夏意景深”四个大字。
  这几字放在一起竟融洽的很,不过……
  景深收住哈欠,眉心微锁,将纸张拍到夏意面前质问:“作何将你自己名字写得好看,写我名字时就这般丑?”
  收回手时上头因无意碰到未干的笔墨黑了一块,他也没在意,将手搭在扶手上晾着。
  被质问的夏意仰头,眉眼间尽是困意:“我写自己名字当然好看的呀,你不会么?”
  景深对这个解释不满,要过笔写下同样几个字,不过皆是横着写,搁了笔推去她面前。
  她将纸张转了圈看,混沌念:“景夏深意?”
  念完摆摆头,发觉是要横着看,也发觉这几个字确实都是好看的。
  “可是……我是……我只练过几年字啊。”她气短辩驳。
  “我不管,你今儿得把‘景深’两个字练好看来。”
  夏意打个哈欠,心想他可真霸道,和他玩得越好就越知晓他是什么人,反正早先的孤独无助又弱小全是假象。
  想着又是一个哈欠,在纸上反复走“景深”二字的笔抖了抖,“景深”就又丑上几分,写个不停、哈欠也不停,泪花都出来了。
  院外伸懒腰的景深一回书房就见她噙着泪花写字的场景,还当是写字写得哭了,忙跑去给她擦泪:“你不愿写也别哭啊。”
  脸蛋忽被人覆上擦拭几下,夏意一惊醒,抬头定定看他,良晌不敢言,只暗暗安抚心跳,唯恐它跳出喉咙。
  怎么就一直跳呀?
  景深隔着书桌弓腰,久了腰有些酸,不过手还停在小姑娘尚有泪意的白——黑乎乎的脸蛋儿上。
  唉,弄脏她的脸了,说是不说呢?
  又过了会儿,他收回手,负手而立,一脸不认可地看着她:“你写字可真不小心,脸比福宝还花。”
  夏意一愣,摸了摸自己脸,指头也染成黑乎乎的。
  原他看着她是脸花的缘故啊,想到这里面上又添了几层不自在的红,出去洗了把脸,之后虽清醒了,却如何都不自在。
  尤其不敢看景深眼睛,她托腮想,分明以前也是这样看他的,还曾盯着他眼睛看过许久的,怎么偏今日脸红心跳……
  字是练不下去了,她便拿着书假意读,傍晚先生回来时发现她该背的书一字不会,练的字全写着景深的名字,心下登时一惊,将纸张捏得皱巴巴的。
  他的小意长大了……
  于是是日傍晚的饭桌上先生一语未发,景深吃过一碗再要去盛饭时却发现锅中一粒米也不剩,抱着空碗委屈问:“先生,家中可是没米了?”
 
 
第42章 春意浓
  正月晦日惊蛰至, 天将亮时忽闻一声春雷。
  今春的头一声雷……
  几只胆小的雀儿约莫是被雷惊到,缩来小院廊底下来婉转啁啾。
  拾掇完毕的夏意走来榻边,推窗对着天抖起衣裳,与雷震子弯眼笑时就听景深屋里传来铜盆落地的声音。
  雷都打过半晌了, 这时候落盆子总不是吓得失手罢?
  然后便听开门声, 下一刻景深便跑来了她窗前, 见她时才收了收脸上的惊恐表情, 绷着脸道:“我屋里有怪物。”
  夏意:“……”
  她觑着他,怂了怂脖子, 出屋后没急着往景深屋里去, 而是先叫他抖抖衣裳。
  景深费解:“抖衣裳作甚?”
  “春雷动时抖一抖,来年都不生虱虫,还能抖了霉运去。”
  景深一副被噎的表情,不甘愿地抖了抖:“是要邋遢成什么样才会身上生虱虫……”埋怨完指了指他屋的方向, “还是快去我屋里瞧那怪物罢。”
  夏意再睨他眼,生得高高大大, 却还要躲在自己身后,真好笑。
  进他屋里时地上已被打湿了大片,铜盆里只余下少半的水, 福宝正傻乎乎地在地上舔水喝,这些日子福宝都是睡在景深屋里的。
  她张望一圈, 压低声问:“那怪物在哪儿?”
  景深指了指盥匜后边的一块石板,夏意轻手轻脚过去,看见石缝里有个黄黄的蝴蝶茧, 景深便在后头说:“早前便留意到这团东西了,未管顾它,不过方才打雷时看它动了下……”
  起初只当眼花,直到要端盆倒水时果真又见它动了,这才吓得脸盆都掉了。
  夏意则睁大眼凑过去,喝够水的福宝也跑到她脚底下转圈圈。
  “景深,这只是蝴蝶的蛹呀。”
  “嗯?”景深僵了僵声。
  “蝴蝶茧啊……”她说着招景深来看。
  他几时见过蝴蝶茧,在诗文里头听过几回罢了,心想今儿真是出了丑。
  两人脑袋凑得极近,一起看着那个丝绒绒的茧,须臾春雷又轰隆隆地响,蝴蝶茧才又跟着动了动。两人只见蝴蝶茧壳无声裂开来,随即一只湿漉漉的、小小的蝴蝶挣扎着爬了出来。
  那一刹,景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赶忙离远了些,而后小蝴蝶便微动了动翅膀向屋外飞,福宝见了这一幕,吓得往景深裳摆下钻。
  当着夏意面儿,景深哪准,赶紧蹲下身敲打福宝。
  目送小蝴蝶飞去夏意才收回视线,也蹲下身摸福宝脑袋,如今的福宝比才到家里时有肉一些,大了一圈儿,感受到夏意的轻抚后换去蹭她腿。
  “你怎么这般会撒娇啊?”夏意咯吱咯吱它脖颈。
  福宝甜软喵呜一声,登时引起夏意的稀罕,早忘了前些日子还和它吃味的事,与景深商量:“今儿教它睡我屋里罢?”
  景深不知在看什么,问过这话后也没应声,她抬头看他时发现他正瞧着自己。
  “你看什么?”
  他垂眼:“它调皮得很,别教它去床上。”
  夏意复又垂头摸福宝:“可小满说抱着叶子睡觉可舒服了。”叶子是易家领回去的小猫。
  “不成——”
  “为何不成?”
  “谁知道福宝是公是母。”
  “……”
  福宝尚小,看不出雌雄来,因这荒谬原因作了罢,跟福宝玩了好一会儿夏意才觉还未吃东西的,跟景深去堂屋里。
  抱着饭碗时,景深由衷地叹息声,转头看夏意:“先生近来可是心情不好?”
  夏意撑着半边脸,想起爹爹近来总是副冷淡模样,堆了堆小眉头:“许是想娘了罢,杏花开时爹爹便爱愁。”
  是么?先生近来看他时神色复杂得很,他还当是自己哪儿做得不对了。
  ***
  傍水低田绿未耕,田埂间却已跑着许多小孩,敲着铜盆赶尖嘴雀儿,口里唱着歌谣叮嘱鸟雀今年莫来,还有些匍在地上观草的。
  景深走在路上腿就像是定住似的,欢喜翘首看着,还特地绕了远道看景致才到学堂。
  悬杪堂内,因院试在即,几个少年跟易寔在树下互考学问,蹲在石上的一个少年见夏、景二人一齐进来,拿书卷拍了拍易寔肩头,使个眼色。
  易寔转头,见两人便笑了笑,桂树底下高挑少年打眼得很,赏心悦目的另一解,夏意也露出一排贝齿朝几人笑笑,心下怕打搅他们忙领着景深绕学堂一侧往后去。
  景深垂眸看她,长长的眼睫顺着眼帘往下,鬼使神差地问她一句:“他都要去考试了,怎不见你做些好吃东西给他?”
  做些好吃的?
  夏意茫然问他:“需要做好吃的么?”
  “你往日不就……”
  夏意仰头看看他,见他高挺的鼻梁时想起曾给易寔送过一次花生米,试问他:“你是说之前那次给他的花生?”
  “嗯?之前还送过什么?”他别扭地移开眼。
  “哼,哪儿有之前,分明就那一次,还不是为了与你换伤药来?”
  莫名气结的少年霎时一愕,又走两步后才转回眼看她,想起那次好似的确是从易寔那儿拿了药的,惊喜问:“所以那回是以物易物?”
  她点点头。
  不待景深开心完便又听她道:“不过你说的对,易寔就要考试去,总该做些什么给他,鼓鼓劲对么?”
  “……”
  “你觉得做什么好?”
  景深只往前走,嘴上道:“你愿做什么都成。”
  于是她吃饭时候始终心不在焉,景深也不知存着什么心思,拿竹筷头戳了戳她胳膊。
  不待夏意有反应,便听先生咳了声,惊觉看去对面,发现先生深幽的眸子正盯着他。就是这样的眼神……近来先生总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饶是他平日云淡风轻他也有些畏怯的。
  故无来头地解释句:“夏意说要给您背诗的。”
  夏意闻言瞪眼他,尔后抱着饭碗与先生笑:“我已经会背好些首了,今晚就背来给你听。”
  先生对着女儿时,面色显然松缓许多,温和道:“前些时候去你崔伯伯家时见了块废置的好板子,做秋千再适宜不过的,不过近日忙了些,秋千过段时日再做给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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