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鸟儿飞来枝头凑热闹。
夏意与小满、二月凑在一处,听先生与几个学生说话,并排着替人慌,易寔听先生说完话后才来笑着安抚她们:“你们几个急什么,平日不都把我捧上天么?”
小满甩甩脑袋:“三哥自然不要我们捧,你定会考好的。”
余下两人附和,阿宝也凑上来:“阿寔哥定要考上状元啊。”
哪知教易寔拍了下,淡笑道:“只是院试,任谁也考不上状元的。”
阿宝捂住嘴,退回景深边上,易寔也转眼看去了景深,低眉笑笑。
景深被他笑得莫名,想问他,却又看见夏意一副有话说的样子不甘忍下来,罢,罢,她有话就教她说去罢。
“景兄弟。”
“嗯?”景深如何也想不到易寔会叫他。
“我有几句话想和景兄弟说说。”
人群依旧闹哄哄,先生更是被围得看不见人影,景深在三个姑娘和阿宝、阿溟的凝视跟着易寔到河畔去。
两人身形高挑得一致,立在松树底下像两棵小松树。
“我三哥为何要和景深说话?”小满一脸费解。
夏意望着纱雾笼罩下的人影摇摇头,同样疑惑:“他们几时玩得好了?”
只有林二月悄悄瞅了眼夏意,欲言又止地抓抓耳朵。
院外一大群人约莫站着说了两炷香的时间才渐收敛,几架驴车、骡车上驮着各自的包袱,里正见余下几人都坐好来,便朝河岸吼一声易寔。
易寔这才过来,身后跟着面色不佳的景深,夏意与坐上车的易寔讲话时都分了几分心去看他……
一行车远去后,众人这才各自往田埂上去,二月也随她兄嫂弟弟回去,只小满还留在夏家。
“早就想来顽你的秋千了,却一直下雨。”小满悄悄和她说话。
夏意看看秋千,道:“我去寻块干巾子来,擦擦就能玩了。”
小满难得能来一次,夏意自然愿意充那苦力,推着小满荡了好久的秋千,听她咯咯笑心情才好些,连日来头上都蒙着的阴雨也随天变得晴明起来。
初阳底下,宿雨蒸蒸,估摸着快辰时了小满才停下,转头与夏意说:“唉,今儿我玩过头了,改日换我来推你,只现在要回去给我爹他们备饭了,不然又得遭我娘骂。”
“嗯,随时都候着你来呀。”
小满眯眼笑着,趁她不备戳戳她脸颊上的梨涡才跑出院,边笑道:“我回去煮饭,你也该回屋练字了!”
夏意瘪瘪嘴,院里再没个人影,垂头时就见着还微微摆着的秋千,心绪又飘去景深那儿。
方才易寔和他说了什么呢,他脸色那般差,还一回院就闭在屋里……
想着转去看景深屋子,好巧对上阶上人的视线。
第44章 踏花归
“她走了?”檐下的人轻问声。
她点点头, 嗯一声。
景深抿下唇,继续明知故问:“先生不在么?”
“随易伯伯到田埂上去了……”
“那,我——”
“主人家?”屋外一个面生的小子探头进来,断了二人的呆板交谈。
经他一叫, 景深倒真端出了主人家的架子问他何事。
“我是从襄云来给一位王富贵大爷送马的, 却不晓得他住在哪处?”
“送马?”
年青小子点头:“前儿个他来马市挑的, 说放晴时给他送将去。”
马这活物, 打他七叔回京后就再没见过了,听是给富贵叔送的马就更奇了, 上月还为了一头牛撒气的人怎会突然买马呢?不成真为了当初他说的话?
景深往外走了几步, 经夏意面前时停下步子,望着她问:“去瞧瞧吗?”
“嗯……”
院外守着一匹马辔鞍鞯皆配好的干瘦棕马,鬃毛有些糙,瞧着还不及李叔家的驴子结实, 景深无奈扯扯嘴角,像是失了乐子, 然下一瞬就灵光一现闪过个念头,回屋里取了样东西便引那人朝富贵叔家去。
而夏意,她也不知怎么就跟他来了, 就好像她的腿是由景深使唤似的……
那个送马小子与景深年岁相仿,牵着马走在泥路上时说个不停, 走到楝树底下时笑弥弥道:“今早义父差我送马,我本还不情愿,如今看, 我算是个有眼福的,能见着像你们这般标志的兄妹,可比县令家的公子姑娘好看。”
夸他二人好看的话听得多了,说他二人是兄妹俩的话也不少听。
可这一次,景深就是不愿听这话,斜睨眼那少年:“我和她不是兄妹。”
小少年希诧,睁圆眼摸着脑袋又不着痕迹地打量眼两人。
景深状若无意地瞥眼夏意,从道旁一棵柳树上折根柳条下来捋叶儿,道:“我是她最好的玩伴。”
一路上东张西望地夏意总算定睛看向景深,他正假意玩着那根嫩绿柳条,耳根一片绯红,要是他有尾巴的话,现在定翘得高高的罢……
脑子里像是出现了景深翘尾巴的一幕,夏意忽笑了声,声音像是从云端漏了一缕天光。
好些日子没听她这样笑过了,景深揪着柳条的手又紧上些,指节微微泛白,心又怦怦跳快来,咽着大气踯躅问她:“你笑什么?不是吗……”
还是她觉得她和别人更要好些?
分明在冷锅里躺了几天的两颗豆子,这时候因一个牵马小子的话总算感知到了斧底柴薪的温热。
夏意垂头看着脚尖,脑袋轻点点。
那少年看两人模样,笑呷呷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来:“这我就省得了……”
也不知他省得了什么,接下来一句话也没说,就牵着温顺马儿静静跟人去了买马人家。
这时辰的富贵叔正打点他新买来的牛,见马也送来赶忙仔细迎了来,眉开眼笑,倒显得瘦巴巴的脸庞上有些肉。
夏意听他们说了几句便分了心,寻觅起大橘身影来,生了小猫的大橘总爱往临户易家院里去找它的小猫崽儿,她探头看进院里时只有两只猫儿在打转儿。
早间才见过的小满这时抱着菜从后院出来,看见一颗畏畏缩缩的小脑袋时惊喜挑眉:“你怎过来了?”
于是她又和小满蹲在一处嘀嘀咕咕小会儿,兴抖抖交谈起各自家里的奶猫时就听景深在外头叫她。
像往常那样,她有了景深丢了小满,小满望着她背影气郁,咕啜几句才抱着簸箕回屋里去。
***
劝农日的静寂屋舍间守着一匹瘦刮刮的棕马,马上坐着一个唇红齿白、眉清目朗的紫衣少年郎……
夏意扬着头,丹唇微启,呆打颏问他:“怎么是你坐着?”
景深拍拍腰包:“骑一回十个铜板。”
呆定够了,她总算才瘪瘪嘴,又是一个福宝的钱。
少年上身微倾,问她:“可骑过马?”
她瞧一眼比她还高的棕马,吞吞嗓子:“小时候去襄云时,坐过的……”
不过单是坐过,那时襄云来了个变戏法的,骑着匹白马,爹爹看出她喜欢就与人说了几句,然后便把尚不及马腿高的她抱去了马背上……以故她也是坐过马的。
“想骑吗?”
他坐在马上,问这话的意思明白如画,她又敛缩看看马,马儿滴溜圆的眼睛对上她的,呼哧一声。
她往后退一步,然而着看景深点头。
然后就见一只匀称修长的手伸来眼底,一如既往的好看,也一如既往的教她觊觎。
她会意,慢慢伸出手去搭在他手心,少年的手心像是有个小暖炉,从手心直热到脸上,到整个人都热起来……景深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结果便是在景深数了几声后她仍呆呆邓邓立在原地,还险些把独自饬力的景深拽下马来。
饶是风姿特秀、爽朗清举的少年郎也给她吓着了,然而苦怀不得言。
夏意回神,脸上皱出些歉疚:“我……”我没听。
话没敢说完,景深无奈堆笑,松了从方才起就握在手心里的软绵小手,一跃下马教她。
“这马性子温驯,我马术是兄弟们里头顶好的,无需害怕。”
他以为她方才无动作是害怕的缘故,夏意背对着他悄悄红了脸,有些心虚,然后才专至听他话,握好缰绳,单脚踩上马镫,尔后在他指划下一蹬地跃上马去,登时比景深高出半身来。
景深看她面色红扑扑的,笑粲问道:“如何?”
“不哪般……”她对上他笑,别别扭扭地偏过头去,脸色仍像猴儿屁股,原因只一个,方才上马时景深无意碰着她屁股。
他无知觉,只她一人难堪。
景深听她这么说暗暗撇了撇嘴角,后才驾轻就熟地上了马,喜得是少年少女二人,这瘦巴巴的马才不至过累,只在景深上来后不满地甩甩脑袋便罢。
少年从身前小姑娘的发丝间闻到种木槿叶的清香,早前他就无意中闻到过,但这是头一次挨得这般近,好似比他曾在王府时用的茶籽还香,更比如今用的皂荚清新……害得他也想用木槿叶濯发。
“啊,景深,它动了!”夏意手探去摸着马鬃毛时身下马忽悠哉走起来,不禁屏息,收回手身子往后倾。
景深忙伸手去握缰绳,指顾间竟像把她圈在了怀里,少年意动,她会不会不自在?
她当然会不自在,待被锁在景深两臂间时人就比锁还硬邦。
景深觉得自己怀里有根树桩,晃了晃缰绳,在她头顶说:“你别僵着。”
“噢。”
她还是僵着脖颈,他只好收回手摁了摁她脑袋瓜:“你别怕,我先慢些骑,待不生分了再跑快来。”
“噢。”
“想去哪儿?”
夏意顺着雨后小路看,问:“能去田埂上吗,今儿许多人啊——”
她话才说一半景深就牵了缰绳,按辔徐行,往田埂方向去,她先是惊呼一声,随后看马儿走得慢才漾了浅笑。
骑坐在马背上离树巅都近来,路过一棵柳树底下时她也学早间的景深折了枝才冒嫩叶的柳条,笑溶溶挥着问身后人:“景深,我有没有和你讲过啊,悬杪堂外头那棵小柳树就是我小时候插的……”
“未曾。”
听是这样,她就乐呵着和他讲插柳之事,景深不时被她把玩的柳枝戳戳挠挠脸颊,虽痒,却还是坚定抓着缰绳,一言不发地挂着笑。
这些日子的不温不火,在夏意不知觉间就蹉跎过去……
田埂边的树新绿初成,花朝日的百姓皆笑意融融,俯仰间有人见着了缘着田边小路走的一马二人,诧异指去。
一传二,二传三,话便传到了村正和夏先生那儿,村正言笑间顺着看去,也是惊讶,问一旁欣然的夏先生道:“夏老弟,那二人可是你家小意跟景深?”
夏先生看将去时二人已策马远去,不禁眯了眯眼。
好两个顽皮的,又是从哪儿寻来的马?
又想,这下可是和好来?
连夏先生自己都没想到,这二人闹别扭他作为老父亲会有这许多不适。
***
马蹄特特,在几日绵雨后的泥路上溅起泥泞,从若榴北面田埂出去,沿途能见矮陂上的桃李树。
春分将至,桃始夭、李方白,微湿杏梨花各自粉白一片,比秋冬时节看竟是两方天地。
“景深,我们走这条道罢。”
柳梢指去一条小道上,他便转了方向,这时坐在他前头的“木桩子”已经没了起初的僵硬,灵活得能转身了。
田连阡陌,直到看见西面儿那片湖马儿才被驭停,景深利落下了马,望着上头人伸长胳膊:“我托你下来。”
夏意畏瑟伸手,任由景深拖住她胳膊,一齐施力才下来,脸挨着地时还有些飘飘然,忽若踩在一团云上头……
于是低头一看,果然踩在软趴趴的泥地上,苦恹恹与景深埋怨:“我鞋脏了。”
“咳,脏便脏了,雨后本就这样。”
罪魁祸首说着就牵着四只蹄子都脏兮兮的马往垂杨下去,栓好它回头时发现夏意正踩在一块石头上,暗笑声她真是个呆木头。
不过后来,呆木头还是下了地,随景深一同坐去了杨柳底下的石头上,垂杨蘸水,湖面微縠,少年少女并坐草地上双双笑睃的场景清雅得像幅画。
遂而也成有人笔下的画中人。
冷豆子从在马上时就成了热豆子,这会儿又说了些趣话就算真正和好来,夏意拿那根柳枝划了划湖面,对着湖里生了褶皱的云朵问景深:“你那日为何同阿梦玩啊……”
“阿梦是谁?”若不是这儿只他在,他准会觉得她这是在问别人,反问一声后自己也思索来。
她对着湖一瞬不瞬,半晌听他觉悟,且委屈道:“可是说吴阿婆家的孙女儿?好不冤枉,几时又同她顽了,不过是在河边踢石子时踢去她腿上害她走路疼罢了,总要赔礼道歉的。”
说完问她:“你就是为这个和我怄气的?”
夏意听得心怦怦跳,还是拿柳枝搅和着湖面,湖里的云已一团糟:“才不是,我是气你莫名其妙。”
“我几时——”说至一半,景深便哑了声儿。
他那日的确莫名其妙了,可他有什么法子,就是忽然很不快啊。
“我好饿啊,回去吃晌饭罢……”她说着起身拍裙摆。
景深顿了顿,明白她是不计较了才笑笑,随她起身时从脚旁捋了一朵粉白的小花,背在身后看呆木头踮脚走去马旁边,等托她上马时悄悄在她发髻间别了朵粉花……兼根杂草。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上马比方才容易得多,景深只托着她腰一助力人便上去了,也没碰到哪处不该碰的地方惹得夏意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