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朦胧雾色遮拦的月亮,她眼眶逐渐湿润,原是又打了个哈欠。景深若再不出来她就又要睡着了……
似是听着了她的念叨,屋里人总算推门出来。
今日他穿着身象牙白色的衣裳,此时反出微弱的光来,比起夏意一团黑影好辨认得多,夏意忙冲他挥挥手,而后没忍住又打个哈欠。
景深不禁也跟着哈欠,语带不满地过来:“天还未亮,你着什么急?”
夏意忙竖起一根指头抵在唇上,示意他先生还在睡觉,他这才噤声。
她悄声回他:“是要忙活一整日的,小满他们走得早,我们也得早些过去。”
他轻声嗤笑,弃嫌道:“倒没见过赶着去帮忙的。”口里这么说着,腿上动作倒不慢,跟着出了院儿。
河岸边吹来阵冷风,夏意掩好门后缩着脖子看景深,见他还是平常衣着问道:“你冷么?”她起来时还特地多穿了件薄衣衫在里头。
景深一听,忙挺直背,正色道:“不冷。”
“你来时可带了厚衣裳?重阳快到了,过了重阳天更冷的。”
“届时我该回去了。”他总觉得很快便会回去,天愈冷,这种感觉愈强烈。
这笃定模样教夏意打住了后来的话,二人并步走着,相距不过几拳,走至吴百顺家门前时忽余光瞥见一道黑影跳到矮墙上,然后便听头顶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
本还带着困意的夏意登时清醒,却不是因鸡鸣声清醒,而是因方才还在右手边儿的白色人影已倏地窜至她左手边上了,看去时他还一脸惊恐,这模样引得她捧腹再不困了。
景深自知丢了颜面,恼地拂了拂衣袖,抬头时却见朦胧暗色中走来一人,清瘦高挑,有些眼熟。
“易寔?”夏意忽然叫声。
迎面来的人笑一声,答她:“嗯。”
“你怎么来了?”
景深看她步子加快,一时挑眉不语还放慢了步子。
“她们天还大黑着就起来做饭,我怕你早上不吃东西就教小满热了几个馒头给你……和景深。”
后头三个字显然是补上的,景深心下暗笑这个书呆倒不错,不仅会读书还知晓给姑娘送东西吃。
被送吃食的姑娘还是个好收买的,甜甜地与人道了谢,欢喜接过尚且热腾腾的馒头,取了两个塞到景深手里后又转头询问易寔可吃过的话。
易寔点头:“我用过粥才来,怕老段叔家的狗醒得早,又把你吓着。”
“我早便不怕大黄了,再来它已经老得不愿搭理我了。”
“不怕大黄,小黄你总怕的。”
夏意一听便笑开,此时天已蒙蒙亮,景深听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低头看看手里的馒头,别过脸不屑地咬上口。
到里正家时,小满与她娘、二婶、大嫂也收拾好来,一同往泥场方向去。
夏意一见小满两人就凑拢说话去,景深见易寔也插不进嘴时,才笑着去问夏意:“我们走着去?”
“嗯。”夏意恐他不乐意,比了一根指头似是许诺道,“不远的,不须一个时辰就能到。”
“……”可真能走。
小满那日在门前只看见景深侧颜,加之那时候景深脸上还有伤,便没把人看清楚。这时候天亮了,她遂才将人看清,心底啧啧几声儿,心说这人居然与他三哥一般好看了,朝夏意挤眉弄眼几番,却教她娘给看见了。
小满娘再一展嗓子,问道:“眼皮子抽抽什么呢,还不给你爹他们送早饭去。”
“欸。”小满应声,和她嫂子一道往打稻场上去,给连夜打稻的男人们送早饭去。
景深则教易家两个妇人抓着问起名姓来,问他家住何处,家中几口人的话,问着问着又过来几个也是往白头去的妇人、阿婆全瞅着他。
少年心头被问得烦了,面上却还端着教养答她们话,眼神不时溜去夏意那儿看上眼,她不出意料地走在易家兄妹俩边上笑闹着。
心底渐渐蒙上层烦闷,应付完那些妇人阿婆后便退到最后去,或踩或踢着道边儿的花草。
他定是吃得坏了才会随她去什么白头。
许是教人念叨的耳朵烫了,夏意鬼使神差地停了步子,转身见景深神情落寞地走在最后,忽然心虚,与小满耳语声就朝景深跑了去。
景深见来人微抿了抿唇。
她退到景深边上,仰着头看他,像小螃蟹那样横着走:“景深?”
他踩倒一根深秋倔强长着的草,偏过头去看已收割过的稻田。
夏意扇扇眼睫,又叫他声,他果然还是没听见似的,本想着揪住他衣袖晃晃,可伸至半道就又缩了回去。
景深约莫是余光瞥见这动作,心软些回头,一眼便见她笑眼盈盈。
他想起在宫里顽时,景圆就是牵着景和袖摆撒娇的,不管景和有多生气,这时定会消气牵着小姑娘回宫。
彼时不懂有甚威力,这时候见夏意笑吟吟讨好他的模样忽地就明白了……只可惜,这位小姑娘并未揪住他衣袖晃。
看他转头,夏意笑:“明日给你做苍耳饭可好?”
他轻飘飘问:“嗯?”
“方才是我粗心,将你落下这许久才发现,以后定不会了。”说着她举起几根指头来立誓。
景深便含蓄着嘴角踩草,顺便拿“走路像螃蟹”的话气她,她只乖顺地改成面朝前走。
前方兄妹俩再回头时,见到的便是两人说笑的场面,这时又听前头刘家阿婆与媳妇说这二人可真登对的话……
易寔垂了垂眼,叫声小满:“等等他二人罢。”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一起到白头。
而且我在地图上搜了搜,真的有白头这个地名啊~
☆接下来我可能会为了压字数把一章拆成两次发,比较短小诸位别嫌弃呀
☆换了个文案,大家觉得OK么?(;_;
第12章 相与还
一群麻雀扑棱着翅膀到割过的田里啄食去,走在前头的小满忽驻足回头冲她招手。
夏意回招招手,转头问景深时有些小心:“我们要跟上么?”
问完又觑他一眼,唯恐他不乐意,不过好似是她多心了,景深非但没不乐意还笑着点头了。
如是来便成了一行四人,年岁相仿,多少都还存着些淘气的年纪,倒也谈得来,便连瞧似老成的易寔谈起打野味都能多说上两句。
景深不懂打枣一类乡间趣味,听到打猎的事倒来了兴致,竟与易寔三言两语地说起来,两个小姑娘的话则是从推磨枣那儿说去秋千上。
小满问起夏意:“先生可答应你绑秋千的事儿了?”
“嗯。”她点头,“爹爹说等春日里我背上三十首写春景的诗就给我做。”
“先生可真严格。”
……
到日出后又走了许久,夏意忽转头叫声景深:“你瞧前头那座小山。”
景深抬头看去,漫山的白在初暾底下有些晃眼,他只得眯着眼感叹:“果真是白头,真没叫错。”
白头山不高,山上少树,这时辰矮山上已有几户棉农在摘棉花了。小满娘与她二婶熟门熟路地领几人上了一条道,一直往上才见着小满二姐与她婆家人。
小满二姐婆家人一见他们便乐颠颠迎上来,既亲家母这边带了这许多苦力来,歇上会儿也不耽搁的。
反而这几个模样个顶个的俊俏的孩子,一来就惹得边上几户人家的闺女、儿子看过来。于是客套时便有人问起景深来怎从未见过的话,这回夏意没做那没心肝的,全挡在景深前头答了。
景深看她的眼神总算欣慰一些。
寒暄毕了小满二姐便给几个小的一人拿了个布袋儿来,细心教他们怎么摘棉花。夏意虽是来过三两回,却还是学得认真,见景深不用心还轻拽了拽他衣袖。
景深原本是垂手揪着朵棉花的,正感叹原长在枝上的棉花是这般软绵时手就被小姑娘拽开了,留那朵棉花在梢头枉自嗟呀。
好算他是个有良心的,等得了夏意能摘棉花的话后头个摘了这朵他揪过的,棉花躺在手心里轻飘飘跟云似的。
他专注看着棉花,夏意与易小满则专注看着他,见他为了朵棉花欢欣的模样眉梢上都染了笑意。
忽而景深再抬头时就见两个姑娘直直看着他,易小满约莫是羞了忙转过头去摘棉花,只有夏意小姑娘还冲他笑着。
“你笑什么?”他正色问她,边将棉花丢进腰间的布袋儿里。
“京里没人种棉花么?你瞧着像没见过似的。”
“京郊外许是有的,只我没见过。”说话时他离她近些,跟着她进了同一条小道,一左一右地摘起棉花,一问一答地说着京中事物,皆是旁若无人模样……不知不觉间各摘了半袋儿来,腰间皆鼓鼓的,像两个腰缠万贯的大财主。
正叉着腰显摆时听另端小满的声音叫她道:“小意,来帮帮我啊——”
看去她正蹲身在棉树之间,青丝绕在枯枝叶上动弹不得,夏意一看便笑,忙不迭跑去帮她。
待她替小满摘头上的枯叶儿时,候在原地的景深还笑得像个淳朴的老棉农,正欲换一处去时却听身后那个汉子的声音。
“易三郎,咋不见你急呢,再不急你小媳妇就跟人跑了。”
景深自然听得出他说的“小媳妇”是谁,微拧着眉转头看他。
“二牛哥,你莫胡说,小姑娘清白由不得你这般诋毁。”易寔语声淡淡,似是不悦。
被叫做“二牛哥”的男人忙挠挠头,讪笑转身换了株树摘棉花去,留易寔与景深两个相对无言。
景深看着易寔,一时之间,心头竟生出了说不出的怪异感来。
“在看什么?”夏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看易寔啊。不过这时候易寔已经埋头摘起棉花来,他搪塞答道:“看哪儿的棉花好。”
夏意笑两声,伸出根指头比划一圈:“方才你没听么,我们只能在这一块儿摘的,可别看去别人地里。”
“我又不蠢。”他驳斥着,眼神又不受控地看向易寔,对上他打探的目光了,颇为难堪。
转念又想这有什么可难堪的?他又没抢他东西,小姑娘分明活生生的人,怎能说是抢?
夏意看他脸上又没了笑,蹙了蹙眉:“是累了么,不若坐着歇会儿罢?”
不过他穿着身月牙白衣裳,若是坐在这地上准得留泥印子,于是和小满到这当家阿婆那儿另要了几个干净布袋儿来,招他坐下……后又和小满跑去将从头至尾始终埋头摘棉花的易寔叫来,要偷懒也得一起偷,四人便扎堆儿在棉花丛中坐了一排。
小满将带在身上的水分给夏意喝,易寔解过渴瞥景深一眼,又将手上的水囊打量片刻,终还是起身到了景深跟前。
“景兄弟若是不弃嫌,喝些罢。”
景深正口干着,眼底就送了个羊皮水囊来。有了方才那几番对视,这时的他颇有些不自在,挠了挠额头才接过水囊来,易寔则又转身摘棉花去……景深对着水壶,心想往年能与以南、以北共抢一杯酒用,这时也无须拘这小节,遂才豪迈地解起渴来。
再起身穿梭棉花丛中时找着易寔,诚心与他道了声谢,易寔只点头一笑。
晌饭在白头山上随意吃了些,又一直忙活到申时三刻易家才往回赶,当家阿婆给易家人取了两匹断好的布,小满娘回去后又裁了小半匹交给夏意。
是以往回去的路上小姑娘始终喜滋滋的,抱着半匹步走路都蹦跶着,景深跟在她身后问:“你不累么,怎么还这般精神?”
今日走过得路可比他到抱月山找若极师傅时走得多。
夏意脸贴着布匹偏头问他:“难道景深不精神了么?”
景深听了这绕口话,挑挑眉不答,只眼角眉梢都挂上了懒洋洋的笑……看不出来,她脸上还挺肉乎的。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换封面了,做了好几个才有喜欢的(捂脸),不过这个颜色有些深沉了。
第13章 栗子黄
白头一行后,夏意总算重新捧起了绣花篮子,只一得闲就缩回屋里在窗下绣那五色凤仙。
景深为此备受冷落,每日无趣到吃石榴时都要数清里头有几粒,或是出去河溪畔溜达、打水漂,偶会遇见富贵叔家那只肥猫撸上两把,再便是捉着下学回来的阿宝讲话……
“唉。”河畔少年叹着气,将一块石子踢进河里,又走几步见到上游有三个小孩儿叉鱼这才来了兴致过去。
好巧不巧,这几个孩子正是才来若榴时拿拳脚招呼过他的几个,这时候叉鱼想来都是没念书的……想着他抓抓耳垂,这么说来自己也是个不念书的。
那几个小孩儿见他走近忙露出副肉疼的模样,他则像全忘了那事似的,拿出嬉皮笑脸的本事来问人借鱼叉。
几人别扭着瞧他两眼,不甘愿地递给他,心底却盼着他叉不起鱼好生笑话他一番。哪知他看准一条便戳中一条,看得几人目瞪口呆。
景深将鱼丢进他们在岸边刨的水坑里,溅起水花来,笑道:“我在家时,池子里的鱼相中哪条就能钓着哪条。”
说着又叉起两条肥鱼来,心头有些懊恼,深秋本是垂钓的好时节,他此前竟没想到这儿,也不知先生家有钓竿无?
他叉了四条鱼,末了只说要一条就够,阿全先是怔愣,尔后乐陶陶跑去折了根老柳条串了条鱼交给他手上。三人也因各得了条鱼决计不与他计较前嫌。
回去路上,景深脚步轻快许多,还欢喜吹着口哨,他也算是给先生家加餐饭了罢?
进院时夏意正坐在院里翘首等着他,脚尖不住地点着地,见得他人时一蹬腿起来:“你回来了!”
“嗯。”他朝她举了举手上的鱼,“我叉的鱼。”
夏意看他眸子亮亮的,一副要人夸赞的模样,当即毫不吝啬地夸了几句。
景深听着总觉得怪,可又说不出个究竟来,才把奄奄一息的鱼儿丢进桶里时就听小姑娘叫他,原是小绣帕绣好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