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躲不过便小跑出来,“少爷叫我什么事?”
何钰指了指地上,“过来一起弄。”
地上的两根竹子是特意选好的,直又长,何钰让元宝搭架子,他俩砍竹子,砍成两瓣,顺着墙角一溜排开。
半道上戳几个洞,正对着花的根,这样顾晏生每次浇水,只要浇一个地方,所有地方都会均匀洒开,每一朵花都能照顾到。
顾晏生似乎对这些小玩意儿做的得心应手,无论是砍竹子,还是戳洞,都是他那边弄的好看,何钰的竹子狗啃的似的,有时粗,有时细,有时长,有时短,也幸好就是自己练练手,没什么大碍,也没人介意,这要是给别人做,非得被人笑死。
何钰这是第一次整这些,能整好他已经很满足,还带了些小得意。
这可是他亲手做的。
何钰打来水试试看,效果跟他想象中一样,可以代替现代的水管。
现代人是聪明,那水管不知用了什么材料,软软的还能不漏水,当真厉害。
这玩意在生活中很常见,常见到何玉从来没注意,也不会特意去搜做法的地步,所以何钰一窍不通,想找人做都不知该如何做。
不过他也不笨,做不来可以找东西代替,像竹子就是很不错的容器。
“有没有方便很多?”何钰献宝似的问。
顾晏生点头,“倒真的方便很多。”
其实他觉得种花是享受,所以不会觉得累,也不会觉得麻烦,可以说乐在其中,但何钰要弄,听他的便是,这院子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何钰不愿意整,不代表他没有说话权。
顾晏生瞧了瞧天色,“这个点可以翻地了。”
他还惦记着他的地,不知道从哪带来的坏毛病,那么喜欢种地,或许以前苦日子过多了,总觉得自己种些地好,有吃有喝还省得买菜。
当年他外公就是这样,以前苦日子过多了,他说最苦的时候吃观音土,啃树皮,带石子的米,一口要是没瞧见,能把牙磕掉。
在姥爷眼里,有再多银子都没用,闹饥荒的时候粮食才是王道。
饿过的人才知道粮食珍惜,自己在院里种一块地有多幸福。
顾晏生大概类似,他被打入冷宫后与母妃孤苦伶仃,没吃没喝便只能偷,偷御花园里的竹笋,假山下的蜂蜜窝,还有各色果子树。
皇上家大气粗,什么都想弄过来,御花园占地千亩,更不要说这个亭,那个院,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的地盘多大,因为太大,勘察都是问题。
若是有熟悉路程的,譬如顾晏生,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熟门熟路便可以去御花园摘他想要的东西。
御花园收纳了数千种花,百种果树,竹子也种了大片,那竹笋没人吃白不吃。
顾晏生还会自己种木耳,找一截腐烂的树桩,浇水水,让它一直保持潮湿,没多久便有了木耳和蘑菇。
木耳不能湿吃,有毒,须得晒干了再泡开才能吃,但顾晏生不知道,每次就那么炒着吃,吃完没事人一样,还觉得味道不错。
他娘更是其中的翘楚,一出生便被喂毒,量比他的还大,当成圣女培养,自然更不可能有事,母子俩想吃了便给木桩浇上水,等木耳自己长出来。
顾晏生想着想着,竟有些怀念过去。
其实那些大灾大难都没什么,只要他娘还在,日子便还是幸福的。
可惜他娘变得太快,温柔的也太少,留给顾晏生的记忆除了挨打还是挨打,如果还有其它的,大概是下毒吧。
她身上就像有个百宝囊似的,随时随地都能掏出毒来,毒的他几天起不来,好几次险些死去。
咔嚓!
顾晏生一时手重,敲坏了一块旁的石砖。
“应当是没关系的,这地方只有你和我,我不说你不说便是。”何钰看出顾晏生情绪不对,打圆场道。
元宝那厮瞧见他俩配合默契,没他的活,便主动请邀,回去帮何钰做功课,何钰挥挥手答应,自己提着灯笼给顾晏生照明。
平时都是顾晏生自己干,今天难得多了一个人,他干活也起了劲,一边敲石板,一边与何钰接话。
还是那么沉默,但是比起跟其他人相处时的那种冷漠已然好了太多。
何钰不会跟他抱怨某某某不好,也不会背后说别人坏话,聊起天来也轻松,随意搭话,搭不上便嗯嗯对对,何钰不会嫌弃他。
有其主必有其仆,元宝之所以那么懒,都是跟何钰学的,何钰举个灯笼还要坐着举,自己搬个老爷椅,坐着看他干活。
他也真的坐的下去,一点不害臊。
顾晏生倒没觉得有什么,他干活时不喜欢别人添乱,无双要帮忙都被他拒绝。
无双去周贵妃那里要锅,顾晏生打算自己架个锅,烧些煮食。
书苑里的饭菜用料足,肯下本,油不要钱似的,拼命往里放,一块肉夹起来,底下连着一串串红油,顾晏生吃了两天,次次拉肚子。
他习惯了清淡的,吃油腻的不习惯,而且那里面没有药,无法养生。
才十二岁,他已经是养生的大师,比丞相还能作摆。
天色越来越暗,月亮悄悄上了梢头,何钰仰头看月,一只腿翘在椅子上,一只手打着灯笼,一只手撑在腿上,端是潇洒。
“今天的月亮好圆。”何钰随意感叹道。
顾晏生手下不停,“再圆,何兄还是有心事。”
他不肯说,顾晏生也不勉强,只微微一提。
“顾兄真的感兴趣?”何钰轻笑。
“有一点。”他好奇是谁那么大本事,让何钰多愁善感。
“感兴趣也不告诉你。”何钰举高了灯笼,“憋着吧。”
顾晏生眯了眯眼没接话。
接下来何钰再说什么,他也不理,偶尔嗯嗯两句,何钰察觉到了。
“顾兄莫不是生气了?”不至于吧,开个玩笑而已。
“顾兄有没有觉得自己最近鲜活许多?”
顾晏生还是不说话。
“那日我把顾兄推下水一次,后来我在武夫子的课上偷懒不练武又一次,这里再一次。”
顾晏生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去喝水,他端起茶杯,状似无意,实则有心侧听。
“顾兄会生气了。”
第96章 藏起来啦
仿佛宣布一百万黄金似的,何钰郑重其事的告诉他。
“顾兄这个人吧,别的都好,就是总爱皮笑肉不笑,瞧着怪吓人的。”
本该正是挥霍的年纪,顾晏生过的却像个老头,看破红尘似的,笑意永远达不到眼底。
何钰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那双眼半睁未睁,死水似的,毫无波澜。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重生了,百岁的老人灵魂装在嫩壳里。
“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顾晏生回答的随意。
明明是你有缺陷。
不会笑不会哭的人那是不完整的,顾晏生大概是不知道。
上次在浴池边,他说自己也是有脾气的,结果酝酿了半天,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后来何钰就知道了,这人从小缺爱,渐渐长成了残疾。
精神方面的缺陷也是残疾。
“顾兄养花开心吗?”
“顾兄读书开心吗?”
“顾兄喂鱼开心吗?”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顾晏生反问。
何钰无语,“你难道不是因为爱好兴趣才种花养鱼读书的吗?”
正是因为爱好兴趣,所以种花养鱼读书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那花开芽了,想给人分享,顾晏生也是。
他不会明说,也不说我的花开芽了,你快过来看看。
他就面无表情的放在何钰的窗户底下,叫何钰自己观察,何钰如果没瞧见,换个更明显的地方,继续让他瞧。
奈何何钰天生不吃这套,对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直以为谁放的盆栽,只开了芽也敢拿出来,胆子真肥。
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是顾晏生养的,天下的花都是一样的,顾晏生这个只是从别人的枝条上剪了一根稍稍壮些的,在何钰眼里根本不可能种活,但人家就是种活了,还发了芽。
发完芽没什么朋友,第一个就是想给他分享分享,结果他还不理不睬,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嘲笑,好丑。
把顾晏生气的脸色当即拉下来,好半天缓不过来。
顾晏生养的鱼也是,那鱼刚从别的地方逮回来,相当于换了个新环境,非常难养,动不动就死,但也被顾晏生养活了,水也清澈见底,说明他常常换。
这本来应当是个相当有成就感的杰作,急需找人分享,这个人自然还是何钰,奈何何钰不懂欣赏,也没养过鱼,搞不清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心情好时惊讶道,竟然真的养活了,厉害。
心情不好时摇摇头,这有什么好养的,它也不像狗似的,还能贴着主人逗主人开心。
何钰自己是嘴快了些,完全没顾及旁人,顾晏生养这个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搁他眼里就是白费功夫。
所以说三观不同的人其实很难在一起,完全聊不来,也没有话题。
但就是很神奇,他俩平安无事相处了好几天,还渐渐培养出了兄弟情分。
你让我,我让你,各退一步竟也从来没有吵过架。
其实是欺负顾晏生不会生气。
不过细细观察的话何钰发现顾晏生还是会生气的,他只是情绪隐藏的很深,深到你看不出,他自己也不会表现出来的地步。
所以平常看他,他就像一个活佛陀似的,无欲无求,无心无年,实际上并不是,他只是一个念头太强烈,强烈到压下了所有东西,包括情绪。
他想变强,为了变强牺牲掉不需要的东西,很正常,何钰为了变强,也会舍弃一些东西,他没有顾晏生执念深而已。
顾晏生的执念已经深到骨子里,即便是在生死之间,他依旧选择变强,再变强。
那日景南宫内,何钰其实早到了几分,将他与萧琅的对话听了大半,萧琅问他恨吗?
他说不恨,要真的说起来,是我自己无能,没能算的再精再细,要怪只能怪我自己。
他将斗不赢萧琅的锅算在自己头上,没有怪萧琅以大欺小,只怪自己不够强大,对付不了萧琅。
很奇怪的心理,偏离了正常轨道,但你要是说他错了,又没有,他太对了。
如果是一般人,肯定会怨恨萧琅,觉得都是萧琅的错,萧琅占尽便宜,以长欺幼,毕竟人都是站在自己的视角上想事情,只有他是站在强者的视角上想事。
想成为强者,是提升自己,而不是埋怨别人太强,希望别人弱到跟自己一个层次,公平竞争,那是不可能的,这世上根本没有公平竞争,但很多人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顾晏生明白。
所以说,何钰觉得他已经具备了成为强者的第一步,这也是他一直努力的目标,没有辜负他生母的期望。
顾晏生沉默了许久,半响才开口道,“难道种种花养养鱼看看书就是开心?”
看来他还是没明白。
“种花养鱼读书当然不是开心,自愿种花养鱼读书才是开心。”
顾晏生养好花后,搬过来给他分享,就是他心情波动很大的证明,他自己有了开心事,所以想分享给何钰。
谁料何钰脑电波跟他不在一个层次,欣赏不了他喜欢的东西,这个过程又会失落,为什么失落,因为有期望。
“这样吗?”顾晏生垂下眼睑,“那我是平静的种花养鱼看书,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
不承认,真是别扭。
何钰也不强求,“你怎么说就怎么样吧。”
他看顾晏生已经犁到了下方,搬了搬椅子,跟着去。
原本以为顾晏生一天干不完,没想到还挺轻松,那砖一掀整块都掉了下来,顾晏生比了比周围,决定将它竖着插进土地里,用作围砖。
他爱瞎折腾,何钰也不阻拦,一直帮他举着灯,看他瞎折腾。
顾晏生犁好了地,又浇了浇水,将那一块全部浸湿,顺便传授些经验给何钰。
“刚种下的菜扎根不牢,水一定要浇透,好让它扎根。”
如果浇不透的话,它的根伸不开,也破不了土,时间一长好些的长势不行,坏些的直接萎死。
如果要种,当然要种好,种死了还不如不种。
何钰敷衍着嗯嗯两声。
他在姥爷家不要种过太多地,姥爷也与他说过过程,与顾晏生说的差不多。
“晏生啊。”何钰在他面前不叫他三殿下,就叫名字,“你跟我姥爷绝对有话题,我姥爷家种了千亩田地。”
他姥爷认为天底下没有种田解决不了的事,上房揭瓦,种三天妥妥的好,下水抓鱼,没关系,种个十天半月,保证再也不敢下水。
要是再调皮一些的,譬如闹脾气砸东西不尊重长辈之类的毛病,那也不是大问题,种个一年半载出来就像全新的似的,脱胎换骨。
姥爷的家教就是这样,也不打人,也不骂人,看谁不顺眼就叫谁种田去,他是太师,当年皇上在他眼皮子底下也没少种田。
皇上还‘欢天喜地’的赐了一块匾,就叫‘天下第一田’,无论是谁,地位有多高,到了他的地盘上,见到‘天下第一田’的牌匾,都要下地种种田,体验一把过日子的感觉。
当年可害苦了多少大臣,达官贵人连个菜都认不全,纷纷撸袖子下地干活的场面,太震撼不敢想。
“这样吗?那有机会还真的要去请教请教。”顾晏生听了进去。
他种田种花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比较在皇宫里,也没人传授经验,太师是祖上积累的经验,若真的论种花种菜的大师,还是太师更胜一筹。
太师什么都种,什么赚钱种什么,顾晏生纯粹是个人爱好,就好这口。
天色越来越晚,何钰惦记着武夫子的事,瞧了瞧月亮放下灯笼,“有点困了,我先睡一觉,你自己弄吧,灯我放这儿了,你注意一下,别走火了。”
顾晏生点头,“好。”
他这边也快干完,地是弄好了,就差种菜,暂时没有,先这么空着。
顾晏生洗了洗手,又喂了喂鱼,去隔壁的大庭院剪了两枝粗壮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