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女子不爱美?
迎儿虽然重活一世了,也依然免不了这俗, 在镜子前左右照了照。只见才洗过的头发黑鸦鸦一片,披散在脑后,面上细长的丹凤眼光彩夺目……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娘子哩!
上辈子她没件好衣裳穿, 头发几日不得洗一回,隔几日就要被潘金莲抓落一把,甚至顶上有一处还露出了红通通的头皮……这辈子她最满意的就是这头青丝了!
迎儿只顾着照镜子臭美,却没注意到, 床上那人微微动了动身子。
父女俩收拾好,发上明日要用的面,锁好门就出发了。
姚二郎家本是他们家在紫石街上时的街坊,后来在县东街转角上的四条巷里买了宅子,就搬过去了。
迎儿对这条巷子熟悉极了。一直沿着县东街走,约摸两刻钟的功夫就能到四条巷,它对面是来仙儿家在的牛皮巷,它隔壁就是鼎鼎有名的二条巷。
要说这二条巷,清河县满大街上随便问哪个,就没有人没听过的!
为啥?
那就是县里的勾栏一条街啊!
被西门庆包占多年还认作义女的李桂姐儿,睡了西门庆和他结义弟兄的吴银儿,撺掇着西门庆去勾搭林太太的郑爱月……这些“声名在外”的娼妓,全是那条巷子里出来的。
要说武迎儿前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何会知晓这多事?还得多亏了逃难时遇到的韩爱姐,俩人相依为命了半路,她才知道西门家最后的下场。
要说韩爱姐,也是个可怜人,好好的小闺女,被西门庆撺掇着她爹娘卖去东京城做妾。
做妾也就罢了,还是给大奸臣老狗贼蔡京的管家——翟谦做妾。
西门庆可算是她俩共同的敌人了。
“迎儿,到哩!你姚二叔家搬这边来啦,顺着巷子进去第二家便是。”武大郎拉住正急冲冲往前走的闺女。
天上还剩大半余晖,四条巷里已经热闹起来了,男女老幼,穿红戴绿全在姚家院子里坐着呢。
见俩人进了门,全都抬起头来打量。
只见男的三十来岁年纪,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衣裳,脚下踩的皂靴干干净净,露出一截儿雪白的蚕丝袜来,倒是个讲究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讲究人!
再见他头发梳成个髻,用步巾包了,一丝不苟,面上笑意和气……哦,原来是卖炊饼的武大郎啊!
众人“呀”一声,有人问道:“嗨!武大今日像换了个人,咱们险些未认出来,你这是打哪儿来?莫非刚做了新姑爷?”
众人就哈哈大笑起来。
但这回的明显不再是不怀好意的嘲笑了。
是简单的玩笑。
迎儿也跟着笑起来。
哪知她不笑还好,一笑起来,那鹅黄色的身影就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只见她鹅蛋脸形状姣好,丹凤眼顾盼传神,薄薄的樱桃嘴吐出口象白牙!
身形苗条挺拔,多一分则胖,少一分又瘦……一切都恰到好处的舒服。
真是个美人啊!
有几个年轻男子就吸了口气。
她日日在街上卖炊饼,基本都混成熟脸了,但从来只见她穿些灰不溜秋的粗麻衣裳,今日这身鲜亮的新衣裳一穿……真像画里走下来的小仙女儿!
众人看武家父女俩的眼神就变了。
看来,武家人生得根本就不差,以前只是少了拾掇而已。
“武大今日生意怎样?”
武大郎木讷的应了声“还成”。
马上就有人说“上回不是说每日进账六百个钱嘛,这般好了,哪里是‘还成’?”
武大望了闺女一眼,见她同潘三姐家的来仙儿站一处,就松了口气,道:“嗨,别提了,还得感谢杨老爹赏口饭吃呢,租了他家每日五百文的铺子,算下来俺们一日也就落几文辛苦钱……”
汉子一听,他这还得刨去成本呢,算下来确实也没几个钱,就跟着叹了口气:“是啊,这年头生意也不好做哩!”
武大郎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迎儿都已经教过他怎么应付了,不然一不小心说了实话……他家的饭碗又要被抢了呢!
另一头,来仙儿和迎儿进了屋,穿过堂屋,到了姚家后院,里头都是些年轻女客。
见这仙女儿般的人物进来,正七嘴八舌说着话的院子,突然就安静了一瞬。
来仙儿拉她去自己凳子旁坐了,嘟着嘴道:“你这身衣裳怪好看的,可出尽风头了……早知道就不去迎你了,搞得我灰头土脸!”
迎儿掩不住的得意,见她头上戴了两只镀金蝴蝶簪子,耳坠子也是镀金的,晓得她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就夸道:“你也不赖啊,这簪子耳坠子拾掇得挺好看,也不知是哪儿买的?”
来仙儿喜出望外,得意的摸摸头上,又摸摸耳朵,撅着嘴道:“俺家哪里买得起?是隔壁杨大奶奶送的。”
即使是镀金的,那也值点钱呢,不知这位“杨大奶奶”是何许人也,出手倒是大方……迎儿一听就来了兴致,忙追着问她是何人。
其实也不是别人,就是上回元宵跟在来仙儿身后的杨宗保的嫂子,本名孟玉楼的。
“杨大奶奶”她不知,但一说“孟玉楼”,迎儿就恍然大悟了。
据上辈子的韩爱姐所说,孟玉楼后来带着大笔的杨家钱财,改嫁给了西门庆,成了他的第三房小妾。
要说西门庆后来能够有足够的钱财上京活动谋官,能够一手遮天,也得多亏了他这几房有钱的小妾,像李瓶儿、孟玉楼,以及正妻吴月娘,都是他的活动钱庄。
但这男子无耻之处就在于,拿了女人的钱,还没把女人当人看,动辄拳打脚踢,“娼妇”“贱~人”“婊~子”的挂口头。
正妻吴月娘有做千户的娘家弟兄撑腰,依然被他打过;妓~女出身的二娘李娇儿不消说;四娘孙雪娥最惨,被当着下人打得得几日起不了身;就是蛇蝎心肠的五娘潘金莲也没逃脱被打的命运;家财万贯的李瓶儿最不值,新婚之夜都被打!
西门庆这厮,还真应了那句话——打老婆的班头,降妇女的领袖!
数来数去,整个西门府里唯一没被他打过的也就只有这位孟玉楼了。
这世界真小啊,清河县果然是个小地方,隔壁是仇人的姘头们,眼前就是他的小妾……啊,不,未来小妾!
迎儿乌溜溜的眼珠一转,顿时冒出个主意来:他不是要从女人身上占便宜麽?那她就让他占不了!
“那位杨大奶奶今日来了不曾?”
“你……不会是也想要抱她大腿罢?”来仙儿满脸防备,生怕迎儿将她本就不够粗壮的大腿分去一半。
迎儿把头一摇:“抱大腿那是你,俺可不稀罕!”见她不信,又道:“如果你帮俺引荐引荐,那一两的医药费……”
来仙儿忙道:“好!喏,坐堂屋里同姚二婶说话的就是,穿蓝裙子的。”
接下来,她就一边嗑瓜子儿,一边看武迎儿同孟玉楼说话。也不知说的什么,见二人从一开始的不冷不热,到越说越亲热,直至最后开席了还坐到一处去……她娘都没这待遇呢,小丫头嘟了嘟嘴。
这小泼妇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嘴甜,会哄人……不过她喜欢!
那头,迎儿与孟玉楼相谈甚欢,见她小姑娘爽利,孟玉楼还从未生养过,就稀罕她这样的孩子,拉了手不住的说笑,席上也多有照顾。
而这一回,迎儿终于见到她“闻名”已久的姚二姨,也就是姚翠莲。
可能是刚从狼窝虎穴里出来,有些木讷寡言,旁人问三句她答一句,姚家老人倒是脾气好,也不嫌她未带回嫁妆。
看到她在父兄安慰下,终于绽开笑颜,迎儿也跟着开心,仿佛她就是另一个武迎儿,这辈子的姚翠莲不消再香消玉殒,那是不是预示着这辈子的武迎儿,也会逢凶化吉,得偿所愿?
这一顿酒,可谓宾主尽欢,直到最后散了,孟玉楼仍拉着迎儿的手,千万叮咛,让她一定要去杨家玩。
她只顾着与孟玉楼接触,却没注意到,不少妇人都在打量她,甚至在前院时,就有少年将她记在心内。
第33章 惦记
吃完了酒, 武家新出的三色饼,开始正式上市。
得益于小财迷迎儿在姚家酒席上的宣传,第二日开始就多了不少新顾客。
多数是女子, 还以年轻女子居多。
据来仙儿收集来的版本:据说武迎儿以前又黑又瘦, 同她爹一般矮,日日自己蒸饼吃, 那翡翠饼吃了长个儿长得快,才半年不见就比她爹高一个头了。玉米面做的如意饼最养脾胃, 脾胃一健, 吃嘛嘛香, 气血生化有源,由里而外的白里透红!再吃了桃花饼果然面若桃花……
来仙儿:看姐姐我对你好罢?你们家生意都是我一张嘴带起来的!
武迎儿:……小伙伴太会吹牛皮了肿么破?
突然不想要这个小伙伴了怎么办?
迎儿看她为了给自个儿传话,跑得满头大汗, 怪“可怜”的,就“忍痛”给她包了几个三色饼,让她拿家去当零嘴吃。
来仙儿颠颠的去了,没多大会儿, 又提了壶酸梅汤来,“粗声粗气”道:“看我待你好罢?杨大奶奶又赏了我一壶哩!”
武大郎在后头听见,心内暗笑:真是两个怪脾气的小丫头!忒别扭!
又主动摸了一把钱, 去隔壁烧鸭铺里买半只鸭子来。小姐妹两个,没什么点心,就用炊饼代,没美酒, 就用酸梅汤替,甜的咸的就着一起,吃了那鸭子。
直吃到日暮西斜,来仙儿才心满意足的家去。
见人走了,武大郎叹口气,道:“迎儿啊,人与人之间都是有来有往的,以后啊,咱们不省那几文钱,可好?”
武迎儿红了脸,也不知是酸梅汤太好吃了,还是她爹的话令她羞愧了。
有来有往的道理她懂,但要让她主动拿钱请外人吃好的……这待遇,除了两辈子对她家有恩的姚二叔,还真没人“享受”过。
为啥?
吃过苦才知道钱的重要,愈是晓得它重要,愈是舍不得乱花多花,方才看到她爹提了鸭子来,那一瞬间,她的心真是疼的!哎哟,那可是钱呐!他们起早贪黑挣的辛苦钱呐!
来仙儿的酸梅汤同她分享,她也喜欢,自己舍不得拿东西出来招待,自然也愧疚……
“丫头,咱们处朋友要问心无愧,不图从她身上得啥好处,更不能总想着自个儿吃亏了……她能做你朋友,就是最大的福分,要学会珍惜才是啊。”
迎儿低着头,想起上辈子无依无靠的自己,一个可以求助的人都没有,一个可以说知心话,莫说知心话,就是说些家长里短的对象……都没有。
重活一回,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迎儿捏捏小拳头。
见闺女想通了,武大也不再说她,又忙别的去了,生意越来越好,钱袋子是鼓起来了,但也更忙更累了。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话说乔郓哥自从被迎儿“忙着挣钱”的理由给打击后,已经几日未来寻她说话了……嗯,虽然只是他单方面的尬聊。
这日,六月初七,再有十日,圆社少年就要往临清城里踢毬去了,张小闲做主,放了一天假,让各自家去准备准备。
其他人都是有爹有娘的,只消回去就有人给将包袱收拾好,衣裳帽子鞋袜一应俱全,乔郓哥他老爹连自个儿都收拾不好,哪里还顾得上~他?
他就特意问了“葱头”,除了日常穿戴,可还要带点啥。
葱头摸摸脑袋,估摸着说:“怕是要多带两套换洗衣裳罢?省得临时花钱买。”
郓哥儿有些发愁,他总共也就三套衣裳,两套还是冬天的……这可怎么多带?
“不如咱们去买两套?”
“没钱!”
“去去去,你还没钱?咱们社里,哪一回不是你拿的钱最多,你要都没钱,那我可就成花子了!”
见郓哥儿不出声,葱头就低声揶揄:“说,你那些金山银山要留着做甚?不会是……要去二条巷罢?听说前几日有人去了,那李桂姐儿家老鸨子最是势利眼,见他们手里没几个钱,全给撵出来了!”
郓哥儿红了脸:“你莫瞎说,哪个……哪个会去那种地儿!”
“诶,没去过你脸红个啥?是不是做贼心虚啊?”
乔郓哥知他脾气,越是搭理他他越是上纲上线,就别过头去看了别处。
“你说你怪不怪?你爹已经可以不吃药了,你大小伙子不吃不赌还不嫖……你的钱都留着干嘛?”
乔郓哥在心内小小的说了声:自然是留着娶媳妇咯!
她是个小财迷,没足够多的钱,哪里娶得到她?她以前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也没穿过啥好衣裳,更没使唤过奴婢,估摸着,他得让她吃好的穿好的再呼奴唤婢……才能娶得到她罢?
想到娶亲……少年的脸更红了,连耳朵尖都似煮熟的虾子。
这一天,十六岁的乔郓哥从未想过,他会有对少女求而不得的时候,而这种“时候”却还维持了许多年。
“嘿,郓哥儿干嘛脸红了?可是想到什么好事了,说出来让哥哥我也乐乐……嘿嘿”
配上他挤眉弄眼的动作,郓哥儿更加不想理他了,拔脚欲走。
“诶你等等我啊,我领你去个地方。”说着,许少聪就不待郓哥儿拒绝,勾肩搭背,硬生生将他扯着上街去了。
上了街,也不往别处去,直往县前大街走,过了最热闹的地段,又见他不走了。
郓哥儿就问:“到底要看啥?咋又不走了?”其实这地儿他熟得很,隔不了几日就要来一回,看看她家炊饼生意好不好,看看有没有泼皮生事,看看武大叔好不好……
“嘘!”
“你别说话,不消走了,就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