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了半日,只又在码头附近找到一个小院子,带了四间小屋,一个小院子,院里有口井,大门亦只小小一扇,但好在屋子透光,天不黑都不用点灯,且离那码头又近,做生意也方便。
钱庄里的钱倒是够,只是……六十两啊!就这么屁股大一小块地方,都赶上牛皮巷的价了!迎儿捏捏拳头,不断说服自己:嗯,这院子虽小,却五脏俱全,以后她接了爹来养老也不成问题,最主要是就在码头边上,就相当于靠着只会下金蛋的老母鸡……
狠狠心,将价格讲到五十六两,迎儿还是买了下来。
只是超出她预定的四十两太多……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拿到房契,正好早先付了两个月租金的小屋也快到期了,她又去把新买的院子打扫干净,距离不远,抽~出两个半日来搬了家。
院里灶台有现成的,只消搬了蒸笼过去就能接着蒸,四间房正好她一间,刘家父子俩每人一间,剩下一间以后留作客房。
刘叔也有两分气力,在墙角依照着以前的雨棚样式,搭了个驴棚出来,将红毛叫驴拴里头,门口进个生人,它都“嗯昂嗯昂”的嚎一声,比只看门狗还厉害。
直到此时,迎儿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同郓哥儿说驴子的事了,他那位所谓的朋友没来寻过,怕是不要了……
诶,咋又想起他来了……迎儿微微不爽快。
一不爽快了,天气又热,平素最喜吃肉的一人,再不敢想那膏粱厚味,狗儿去买了青菜来,来仙儿随意炒了,就着炊饼吃几口,菜是一样的菜,人却不一样了。
迎儿不知怎了,提不起胃口来。
“娘子是记挂着好运哥哥麽?”
刘叔骂道:“好好说话,什么好运哥哥,郓哥哥就是郓哥哥。”
“这不就是一样的发音麽,叫哪个不是叫,阿嗲话多。”小狗儿边说边朝迎儿吐舌头。
迎儿勉强笑笑,随意吃两筷就吃不下了。她也说不清是记挂郓哥儿做啥,只是见到豆芽就想起他炒给她吃那两顿,再寻常不过的豆芽,他炒的味道就是不一样,仿佛带了糖似的,又甜又嫩。一样的青菜,他炒的她能吃两碗饭,现在……
也不是说来仙儿做的不好吃,她有潘三姐儿教养,家常菜都不赖。
可能……还是人不一样了罢?
可能……天儿也忒热了罢?一热就没精神。
现在唯一能让她打起精神来的就是——赚钱!
翌日,迎儿又拉着狗儿出门,本打算去中人那儿签个帮工,按月开工钱那种,最好是体格健壮又本分的。
谁知上午出门这般计划,下午归家就领了个三十开外的妇人来。
来仙儿看着她瘦弱的身躯,同“体格健壮”完全对不上,一问居然还不是活契,而是签了卖~身契的,惊得眼睛珠都要掉下来了。
迎儿长叹一声,看了满脸兴奋的狗儿一眼,还真是说来话长啊。
原来他们本计划得好好的专看成年男子,哪知却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吸引了。问了旁人才知,这女子是被婆母拉来卖的,丈夫才死半年,婆家容不下她,说不拘十两八两的,只要能卖出去就行。
但她常年地里劳作,晒得又黑又黄,那见不得光的买卖哪里会看上~她?身子也单薄,就是想与光棍汉买去做媳妇的,也怕她生养不了。哪户人家买奴婢的也看不上她……吵闹半日居然没人愿买。
迎儿本只当看客,跟着众人感慨两句,哪知狗儿却非说那妇人眼熟,他似是在哪儿见过。况且妇人一口南方口音,与她婆母不是一个口音,说不定还真是从南边儿嫁来的。
她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的什么,周围众人也不大听得出来,唯独狗儿能分辨两句,什么“不是这家人”“苏州城外”的,迎儿只当她胡言乱语,思乡心切。
狗儿平素乖巧又机灵,从未像今日一般央求着迎儿买下那妇人。迎儿本也不想多花那冤枉钱,奈何狗儿倔强,一个劲说她“眼熟”“怕是识得的”,只得花了八两银子买下她。
她倒是会磕头感谢,但说的话仍叽里咕噜,迎儿一个字听不懂。
带了家来,正好刘守珍也在家,一见那妇人就愣了愣,二人叽里咕噜用家乡话说了几句,忽然就相看泪眼,好像是认识的。
却原来,这妇人叫黄四娘,也是苏州人士,还与刘家父子同村呢,怪不得狗儿觉着她眼熟。
因刘家早就家破人亡了,在外头漂泊了大半年,不知家乡后来发了大水,全村田地毁于一旦,这妇人一家全没了,只剩她一个跟着船家北上。哪知也遭了刘家同样的骗局,甚至更惨,她被倒手卖了,说是卖与临清边上一户渔家做媳妇。
她本以为丈夫儿女全死了,那再嫁一回也无妨,哪知“嫁”的却不是正经人家,拿了她的户籍身契,又重新卖了一回,打算再赚她一笔。
所以才有今日“婆婆卖媳妇”这一遭。
怪不得她哭得恁伤心,原是被拐子贩卖的啊……迎儿叹息不已。这时代虽说女子地位大大提高,但搞不好被卖来卖去的也不少。若是知根知底的她还能去告官,冲着“卖良为奴”一条也能求个清白,但这条产业链上节点众多,妇人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连卖她的买她的人啥样都不知道……怎么告?
如今能他乡遇故知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至少刘家父子不会再卖她一遭,至少小主人迎儿不会逼良为娼。
想着想着,妇人愈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狗儿他娘死了也好,不像她,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小在自己跟前被洪水卷走,更不会再受这卖来卖去的活罪。
众人宽慰的宽慰,来仙儿烧了锅水与她洗刷,迎儿找了身自己的衣裳出来与她换上,拾掇出来的黄四娘人才不差,只是面色差了点儿,缩手缩脚的怕人。
几人又叫她上桌一处吃饭,狗儿特意与她聊些家乡旧事,她才微微放开些。
既然买都买来了,迎儿自然要好生教她,烧火热灶她倒是熟悉,发面揉面捏炊饼却由着刘叔教了几遍才慢慢上手。
有了她在家里收拾家务,专门在厨下蒸炊饼,刘叔一个人又卖又抬的,就轻松不少,二人配合默契,有说有笑,倒是分外和谐。外加那小毛驴迎儿也用不上,刘叔得闲时还能牵出门溜风,或河边吃吃水草,或河里游两圈,将它养得膘肥毛亮,愈发威武了。
来仙儿帮了他们二十多日,迎儿与了她四两银子,同刘叔黄四娘交代一声,道一个月后再回来,就回了清河。
这一回仍然是迎儿骑驴,伙伴和跟班坐牛车。
武大见她平平安安的回来,心中欢喜自不必说,就是来仙儿家去,潘三姐见她挣了小六两的银子回来,也不再说什么……只恨不得她开开窍,多尾着武家丫头混呢,就是捡捡她手指缝里漏下来的也不少。
一番“居心叵测”的话又将来仙儿气得跳脚,她可真不是图迎儿什么的,怎么被她一说,好像自个儿就是为了钱才同她玩一样。最后母女俩又吵了一架,来仙儿跺着脚跑到武家来了。
此时的迎儿正在发愁铺子的事,准确的说是钱的事儿。
杨老爹的铺子连宅子要卖二百两,武家也能拿得出,问题是她现在两地都买下房子了,杨家那宅子可大了,是个二进的深度,后头还有一层,虽不是二层小楼,但因占地面积广,屋子就有十二间。
十二间啊……他们父女俩根本住不过来。
若出租的话,只一个院子又不好分租几家,连在一处又不好找租客,租不出去那就是堆没用的废物!把二百两压在一堆用不上的瓦片木头上,迎儿愈想愈觉着亏。
亏!
太亏了!
“嗨,别叹气了,什么亏不亏的,大不了不买就是了。反正光租铺子也能挣钱啊。”
“这可不一样,俺家租三年一百八十两,但若买下来的话,也就多出二十两,还一劳永逸……只是觉着一下子拿出这多钱回不了本,颇为可惜。”
“那要不就学姥姥她们,开成茶坊?”
迎儿“呸”了口,要她开茶坊,她还嫌恶心呢,一看到卖茶的就得想起上辈子受的屈辱,实在不想再拿着钱找罪受了!
翌日,她也不死心,又去找了杨老爹,好话说尽,问他若只买临街铺面的话多少钱。
“那可不行,俺这宅子就临街铺面值钱,买走了铺面,那俺这房子愈发不好处理了。况且光铺面怕你觉着不划算哩!”
迎儿忙问他多少钱。
杨老爹用手指比了个一,又比了个五。
迎儿不敢置信的问:“一百五十两?”问完就倒吸一口凉气。
那铺面只够打个转身的面积,居然就要这个价!同加上房子的二百两也没多大差别了。但也知道县前大街上的铺子不同一般,历来都只租不卖的,杨家若非要阖家搬走了,她也没机会买。
贵是贵,但会回本,经营得好了,不消一年就能回本。
思来想去,前后利弊全想透了,迎儿最终还是全买了,不过凭着见不得人的“本事”,讲下十两的价格来。
来仙儿知道她花了一百八十两买铺子,惊得险些掉下下巴来。那可是一百八十两啊!她一辈子也挣不到恁多钱啊!她这臭丫头说花就花了?羡慕得面目狰狞,狠劲在她手臂上掐了两把才算。
武大郎知晓闺女买了铺子,也惊讶,问她哪儿来这多钱,迎儿只说是在临清挣的,卖木头的事只字不提。
房子是买了,可到底要怎么处置那突然多出来的十多间房,迎却头疼了。可惜她终究阅历有限,想破脑袋也未想出来个章法,正寻思着要找人问问,不拘是谁,只消是有生意头脑的,请教一回也好过她自个儿闭门造车。
这日,她刚避过日头最辣的时辰,准备出门上铺子去瞧瞧,居然在巷子口遇到冯老妈了。
“哎哟!武大姑娘,两个月不见,您倒是愈发出挑了,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哪,如今有钱了就是不一样,就您这副花容月貌,满清河县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迎儿被她夸得不自在,这才多久啊,态度转变得也忒快了。
“谢冯奶奶夸奖,您老这是上哪儿去?”
“哎哟当不起当不起,您叫我冯老妈便是,当不起您这声奶奶。如今啊,您在县前大街上买了宅子,生意也做到临清城去了,哪里还……”
“得得,俺借你吉言了,快别说那些虚的,来俺们巷子里做甚?”
“自然是来请大姑娘了,我家娘子生了,请你去吃酒哩!”
迎儿一惊:李瓶儿生了?!
第59章 西门庆
李瓶儿生了?迎儿诧异不已, 不过嘴上还是道:“恭喜恭喜!花娘子大喜!”
“借大姑娘吉言,咱们娘子说了,想请您去坐坐, 她整日闷在家里可难熬, 可怜在清河县又没个姊妹走动,前几日听说您买了铺子, 正好差我来问问,你哪日有空可去走走。”
迎儿谢过她的美意, 心内暗忖:自俺家开起铺子来, 花家的炊饼就再未送了, 现在邀她去做客,也不知是啥缘由。
但能同这位富豪娘子打好关系,她求之不得, 遂道:“好哩,只是俺今日要先出去一趟,明日倒是有空闲,不知娘子可得闲?”
冯老妈笑眯了眼, 满口应下:“好好好,我家娘子恭候大姑娘。”
迎儿愈发受宠若惊,这是怎么了?
她自个儿忙着想法子安置屋子, 清河县的人却被她唬了一跳,一个月前才将和离官司闹得众人皆知,三天就买了房子,这才两个月呢, 又买了铺子和大宅子……倒是吃瓜群众要问“怎么了”。
武家的钱到底哪儿来的?
难道卖炊饼真这般挣钱?
那他们现在再卖炊饼还来得及麽?
武大早被交代过,对外口径一律是“丫头做主”“丫头在临清城卖炊饼”,有胆子大眼又馋的就来问迎儿,迎儿要么笑笑,要么问东答西,敷衍过去。
开玩笑,她又不傻!啥都同她们说,还咋闷声发大财了?况且,这些人的嘴脸她可看得清清楚楚。上辈子她爹死了,她没有去处,没有一家街坊愿意接手过她去,最后是王婆图她手脚勤快胆子小,才捡回去做苦力的。
就是这一世,她爹受伤那几日,除了姚家人和乔老爹,再没人去探望过,若她没及时赶回来,是不是她爹病死了都没人管?呵,所以啊,各人各管门前雪罢,她不好奇他们怎么过日子的,他们也别想再占她家便宜。
众人从她这儿打探不到什么,又去寻姚翠莲问,可翠莲也是个分得清的,要买炊饼?可以,多多益善!要打探消息?不好意思,她也不知道哩!
“切……你咋会不知道,人武家现在请了你来帮工,每月好几两银子的工钱哩,还能有啥不清楚的?”
翠莲红着脸,就说“不知道”。
“行,她家的事不知道,那你同俺们说说,他们一月开你多少工钱?”
翠莲无奈的叹口气,又来了,又是这样“曲线救国”,问武家问不到就旁敲侧击她的情况,工钱实话实话说吧,她们又要说“看吧,连工人都能拿恁多,他家肯定赚得盆满钵满了!”说少点儿吧,她们又暗戳戳挑拨“她家咋开这么点工钱与你,还不如来同俺们干呢……”
真是说什么都有她们嚼的。
索性也只笑呵呵的,不说话了。众人见问不出什么来,念叨两句就走了。
迎儿知道了,倒是愈发待她亲厚,有啥好的都想着她,而翠莲也待她与众不同,隔几日便从家里带汤汤水水来与她,将她滋补得愈发容光焕发了。
这不,迎儿才到铺子门口呢,翠莲老远见了她,就道:“丫头快进来,尝尝今日的绿豆汤。”说着递了帕子与她擦手,又递了一碗温温的绿豆汤与她。
迎儿一摸是温的就苦了脸,虽已九月份了,但走这段路还是热啊!要是冰凉沁人心脾的就好了……可她每次都甭想。
“甭想了,女孩子家只能吃温的,你现在还小,不懂那生冷寒凉的害处,吃坏了……以后有你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