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儿回身,见一个银光闪闪的身影朝着自己“冲撞”过来,下意识就唬得退了一步,躲至来仙儿身后。
“迎儿,是我啊。”少年有点懵,这不是他想象中的相见场面。
迎儿“嗯”了一声,仍不出来。
郓哥儿眼里掩饰不住的失落,怎么她还怕他啊,他为了见她,大热的天特意穿了这身行头出来,就是这身行头也不是谁都有的,他可是为了她才拼命去挣去表现的……他有点儿委屈。
但他不肯承认那是委屈,顶多算不爽罢!还能让他敛着情绪哄她:“迎儿过来,是我啊。”
迎儿也觉着自己杯弓蛇影了,他是她哥哥一样的人物啊,她怕啥?这才不好意思的站出来,赧颜道:“俺……俺没认出哥哥来。”
郓哥儿:……
再说一遍,谁是你哥哥?!
罢了罢了,同个泼妇有啥好讲的,郓哥儿抿着嘴,上下打量她一眼,估摸着常在外头跑的缘故,她比一个月前黑了点儿,但与府里那些夜叉样的“姑娘”们比起来,都是白净的了。况且,她身量好像也拔高了些,显得那腰肢更细了,胸前已经有些胀鼓鼓了……
嗯,郓哥儿不敢再看,调转了视线,同来仙儿和狗儿打了个招呼。
迎儿见他不看自己,就嘟着嘴道:“哥哥也给俺去封信,俺……们都念着你呢。就是乔老爹也问俺你写信回来没,俺还怪了,你写的信定是直接写给他的啊,他来问俺,俺哪里晓得……”
“你长高了。”
“嗯?”迎儿絮絮叨叨,被他神来一句打住。
“也长大了。”变好看了,不,是更好看了。
“那自然,哪有长不大的道理?”迎儿得意洋洋,挺了挺自己胸脯。
哪知她本是无意之举,少年的眼神却不由自主落到那“山峰”上,流连片刻,跟着点点头,是长大了……造孽造孽,他果然也被营里老油条带坏了,忙又转开头去不敢再看。
“噗嗤!”迎儿却又一声笑出来,自言自语道:“咱们是不是傻了啊,才一个月的光景,能有啥变化,还长大长高了了呢,你就是哄俺开心……”
郓哥儿也不自在的摸摸鼻子,嘿嘿傻乐。
旁边被忽略已久的男子终于有机会说话了:“嗨,你就是乔老弟啊,久仰久仰,不知何时去的大人跟前?我请你吃酒。”
郓哥儿回他个抱拳,心内却怪异:我同他啥时候这般亲密了?还久仰?他怕没这大的名气罢。
几声互相招呼过,见太阳已经落山了,迎儿就问郓哥儿用过晚食了不曾,可要同她们一起。郓哥儿哪有不愿的,只又先回营房换过衣裳,同室友交代几句,忙着出来与他们相会。
第57章 醉话
迎儿见郓哥儿换去那身“邪恶”的银丝铠甲, 终于给了他好脸色。狗儿倒是欢喜得很,拉着他的手,左一声“郓哥哥”, 右一声“郓哥哥”的叫, 问他营里可好玩。
迎儿人虽同来仙儿走一处,耳朵却竖直了听他们说话, 知道他在营里既要演武,又要读书习字, 倒是辛苦得很, 还跟着啧啧嘴。
当兵不好当呐!
但她关注点同狗儿不一样, 狗儿是“你们有大刀麽”“真能砍人麽”“有马骑麽”……迎儿只是觉着他个头好像又高了一截儿,显得人更瘦了,皮也黄黑黄黑的, 像上辈子逃难遇着的难民。
一定是吃不饱。
少年见她不住的回头看自己,也忍不住想要同她说话,故意歪到她身旁,问:“你还好麽?”其实就是想听听她都做了些什么。
“好啊, 当然好,俺还发……哦,待会儿说。”她还发财了呢!
郓哥儿见她眉眼间挡不住的欢喜与骄傲, 就知道肯定是同钱有关的喜事了,也跟着笑笑,又问:“武大叔好麽?”
于是,迎儿终于叽叽呱呱说起来, 从他走后说起,说她爹被打了,她帮着告了官,同潘氏和离了,从今往后他们父女俩都自由了,她说得轻巧,却不知郓哥儿听得皱起眉来,那心也跟着她一紧一紧的。
“那武大叔无事了罢?”
“无事无事,这一回咱们有钱请大夫吃药了,就再不会……对了,乔大叔还去看过俺爹了,还抱了两只大公鸡,现今还舍不得吃,养着呢。俺爹说了等你回去再杀,每日要喂两大把包谷呢。”
郓哥儿心喜,嘴上却道:“何消等我,我又不是吃不着。”
“真能吃着?你们营里都吃些啥?你们饭食是自个儿想吃多少吃多少还是定量分配的?你每顿能吃多少?能吃饱麽?可有肉不曾?”
这一串噼里啪啦似放炮仗一般问出来,郓哥儿眯着眼睛笑得满足,她在关心他了呢。
迎儿见他只是笑,忙问:“哥哥笑啥?咋不说话?”
郓哥儿:……笑容已消失。
又是哥哥,才不是你哥哥呢!
不过,此时的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是哪个打了武大叔?”
迎儿气鼓鼓道:“还能是谁,不就西门庆那厮。”自己只顾着气恼,却压根没想起来,这一世的郓哥儿未再卖梨,还真不一定认识西门庆了。
原来是他,他们圆社儿曾去西门府上踢过毬的,怪不得她会又恼又无力呢。
少年紧紧握拳,他记住了,西门庆。
“嗨,不说这个了,你还没同俺说说营里咋样哩。”
郓哥儿敛了神色,一五一十的,从一日有三餐说到每餐吃啥,几个肉几个素,他一顿能吃好几碗饭……外人听来只觉好笑,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都无法成为谈资的。但在二人之间,却是少有的体贴与温馨。
迎儿愁眉道:“本来俺还与你带了好吃的,但都坏了。”
“嗯?”
“可不是?娘子买了三只大烧鹅,好几个锅烧鸡子,准备咱们路上吃呢,结果大前日有事来不了,都搁馊了,好不浪费哟!”狗儿抢着开口。
郓哥儿本想说,这都是你们路上要吃的,与我有啥干系?一会儿见迎儿通红的脸,来仙儿“不怀好意”的打趣,即刻就反应过来:这是还与他带了吃的呢?
“迎儿有心了。”
少女红着脸“嗯”了声,才说起他们家买下他家隔壁的房子,现今成了邻居的话来,郓哥儿也跟着笑眯眯的点头,成邻居好,不是有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麽?
“哥哥,你啥时候得空家去?俺们家自搬过去还未请过客哩。”
郓哥儿想了想,他也才来一个月,不知道何日能家去,只挠挠头道:“我也不知哩,无事,你们自请就是,恭贺乔迁之喜的礼我回去再与你送过去便是。”
迎儿不知哪里又冒出失落感来,倒不是收不到礼的失落,而是……有喜悦想要同他分享,他却没时间听她的喜悦。
“咋啦闷闷不乐?不是我不想回去,我可想去吃你家的酒了,只我才来营里一个月,也不好开这口家去……前几日又蒙总兵大人提拔至亲卫营里作候补,怕不定何时要近前伺候……”
迎儿见他面有难色,早丢开那失落去了,笑道:“好!哥哥好生当兵,等你哪日家去单独请你吃一顿如何?”好好挣个功名来,俺以后说出去也是个名声,断无人再敢欺负我们了。
她不是没发现郓哥儿对“哥哥”这称呼的不满,但她就是厚着脸皮要扒住这靠山了。明知道他未来很有可能会出人头地,那就是根现成的金大腿,哪有不抱的道理?
不止要抱紧了,还得时不时蹭蹭呢!
“哥哥真好!”
郓哥儿:……不想笑了。
“俺请哥哥吃好的罢,走,咱们上迎客楼去,庆祝哥哥升了官儿。”
亲卫营……说好听点是得见大人物的,其实也就是近侍保镖罢了,哪里是什么官儿,但见她双眼亮晶晶,笑出一口大白牙的模样,郓哥儿也觉着自己好像颇为了不起一般,哪里拒绝得了她的邀约。
几人进了酒楼,迎儿放话“想吃啥就吃啥,姐姐今日有钱”,由着他们三人各点了几个菜,几人配上一壶米酒,你一言我一语,边说边吃。
那店家小二见他们只几个年轻人,又专门赠了一碟松子糖。迎儿其实一路上就吃过不少零嘴,现已经吃不下多少了,只陪着他们说说笑笑,随意动两筷子。见有不花钱的糖吃,倒来了兴致,拿了小块尝尝,见里头松子味儿喷香,松子仁儿又大,放得又多,比往日在临清城和清河县里吃过的都好。
“你们尝尝,这种味道可是要好些。”
狗儿跟着迎儿这一个月是吃惯零嘴的了,闻言第一个动手吃了块,果然味道极好:“这松子仁儿真多!”
“客官好眼光!咱们家的松子糖是一绝,往日在东京城里那可是远近闻名的,为了买它都得排队哩。”
迎儿不解,就问:“那如何这般好的东西还便宜了咱们吃?”不是她不识好歹,而是自做了生意来,自个儿也得了些体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有钱赚,哪个会作白吃的送他们?
同龄人间总是最好沟通的,若是旁人,小二还不一定说呢,但对他们,他就叹了口气,道:“都想卖钱哩,只新来的掌柜看走眼了,这两个月正是咱们济南府最热的时候,这糖哪里耐得住存放……现倒好,就是送人也没人要的!”
迎儿暗道:难怪哩,刚才就觉着这糖香是香,只拿着却有些粘手的软呢,她还道是自个儿手未洗净呢。她虽没做过,却也知道这松子糖是用麦芽熬的,遇热则化……一化了可就不是啥都没了麽?
“倒是可惜了好几锅糖呢,就是里头的松子也是关外来的,个头又大,油又多,一嚼一口香哩!”
关外来的……
迎儿眼波微动,那可是够远的,他们清河县基本没有关外的物件儿,倒是临清城三不逢时会有些。
“少吃点那粘牙玩意儿,稀罕的话明日买两斤与你带回去,让你吃个够,现在赶紧吃饭吧。”郓哥儿夹了满满两筷子的肉与她,生怕她吃不饱似的,又将一盘酱鸭子直接挪到她跟前去,道:“可要再裹点儿葱的?”
迎儿一愣,总觉着这话似曾相识,跟着他说的吃了两筷,半晌才想起来,上回在临清大码头上吃锅烧鸡子时,她就是说要多加葱的……他怎么还记着啊?
记性倒是怪好的。
迎儿不知怎么就红了脸,两颊似要烧着了一般,烘得她心口砰砰直跳,忙低着头猛扒了两口饭。她只归咎于天太热了,暗骂两声“贼老天”。
郓哥儿问他们要待几日,话到嘴边,本来要说明日一早就动身的,想到了什么,迎儿又道:“看着玩吧,可能后日才走。”
郓哥儿眼睛就亮起来:“可真?我明日也沐休哩!”
来仙儿在旁憋笑憋到肚子疼,“阴阳怪调”道:“这话啊,你问你家武大老板去,我们做不得主。”
迎儿觉着自己今日怕是病了,咋动不动就脸红,听不得什么“你家”“我家”的浑话,想要啐她一口,又见是在外头,不敢再没个遮拦,只得桌子底下轻轻踹了她一脚。
哪知——“哎哟!”
却是郓哥儿叫起来,问她:“你踹我做甚?”
迎儿的脸一瞬间就红成了猴屁股。
来仙儿笑得嘴巴都咧酸了,同狗儿道:“有句话你知道不?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
狗儿一脸懵懂。
迎儿觉着这朋友她不要了!
真是损友,一点儿面子不与她留,还什么冤家不冤家的,他们可是纯洁的兄妹关系,她以后可是要抱这只金大腿的,哼!
郓哥儿却不知她二人官司,只呆愣愣的看着少女的侧颜,见她形状姣好的鹅蛋脸已经红成了虾米,又像一颗鲜艳多汁的樱桃,说不出的动人。
他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这一顿晚食吃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微暗,四人才心满意足的出了酒楼大门,为了讨好这根金大腿,迎儿偏生犟着要送郓哥儿到总兵府。
待到了府门前,见大门敞开,门前排列了两队排兵,酒壮怂人胆,迎儿见那灯笼高挂在门前,说不出的气派,想要往前走两步瞧瞧。郓哥儿忙一把拽住她,小声道:“不可再往前了,这是大人回来了。”所以才开中~门呢。
迎儿那酒吃得已经有了醉意,嘟囔道:“咋不可以走了?大人又如何,去瞧瞧可是三头六臂……”
郓哥儿忙拉住她的手,小声央求道:“小祖宗,这可不是玩的,走,我先送你们回脚店。”不由分说拉着少女的手就走。
迎儿不得已,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小声道:“好哥哥,您慢些。”因吃醉了酒,又故意压低声音说话,她那本自明快爽朗的嗓音居然压出了一股娇俏的味道,像在撒娇一般,那“好哥哥”三个字又染了糖,甜得少年也踉跄了下脚步。
“怎么这么甜,定是饭不好好吃,专吃糖去了……”
“嗯?好哥哥你说啥?”迎儿听不清他的自言自语,微微歪着脑袋来问她,昏黄的灯笼下,她的眼里也像蒙了一层水雾,平白的多了丝妩媚之气。但那眼神里却什么男女情丝都没有,只有孩童的好奇。
郓哥儿叹了口气,真是……真是……要他等到何时啊!
他都是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了,营里有跟他同龄的已经成婚了一个,剩下两个也都是定了亲的,每日听他们说些荤话,无师自通的,他也懂了些情事。
“嗯?哥哥咋不说话?”少女见他不出声,又歪着脑袋靠过去一截儿,将半个身子都倾在他臂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