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桢深吸一口气,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Matteo看着她的眼睛,“你们中国有个词叫做‘釜底抽薪’,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这件事。”
“什么?”
“L是因为你才有了生存欲,开始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我们只需要让L燃起的生存欲熄灭,这样他就会像以前那样自愿沉睡。”Matteo顿了顿,补充道:“只要让他对这个世界绝望,那他就失去了争夺控制权的欲望,只有这样,Simon才会安全。”
沈信桢呐呐地说:“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他其实并不坏,只是像个孩子不懂事……”
Matteo叹了口气,说:“每个灵魂都有他的可爱之处,可是他的存在威胁到了主体,那就只能让他消失。”
沈信桢的头有点痛,只觉得有两股力道在磋磨、拉扯着她的神经。
她不愿意去伤害本该是主体的温律,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温则受煎熬,她本来想把真相告诉Matteo,可是这一番谈论后,沈信桢又退缩了。
她不敢拿温则去冒任何风险,最好这个秘密就让她带到坟墓里去,谁也不知道。
Matteo说了很多关于让次人格沉睡的案例,直到天色低沉时,他才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沈信桢坐在医院花园里的长椅上,疲倦地闭上眼睛。
某种哀鸣自她胸腔逼起,在她喉咙中涌窜不休,在寂静的空气中发出嘶嘶碰撞回声,直到当她感知脸上湿润触感时,才明白这是她几乎融入空无的哭声。
绝望如同漫涨的潮水,悄无声息将她淹没了。
她想起第一次看到温则吃过量的药片时,他迷茫而无辜地跟她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快点好。”
她以为那只是温则病中的一时不清醒,可是当第二次发生后,沈信桢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就像是头痛欲裂的患者会用力撞墙的道理一样,吃过量的药,这只是他在痛苦之中下意识的动作。
我们生病了总是想要快一点好,不是吗?可是他的病却怎么也好不了。
温律的力量越来越大,而温则却日渐衰弱,他的生命之火就像是快燃尽了的火柴,微弱的光芒几乎要浸没于黑暗再也看不见了。
此时她真切地认识到,如果温律再不消失,那么她将永远地失去温则。
沈信桢害怕极了,她正在眼睁睁看着温则的灵魂被一点一点吞噬殆尽,这比血肉横飞的画面更加残忍。
如果她再不采取行动,那温则就要永远的消失了。
私心和良知化作两把利刃在她身体里铿锵碰撞,两刃交汇之处迸溅出点点火花,灼烫着她的心脏。
悯惜,照顾,奉献,牺牲……这是日渐深刻的恋情中,循序而渐进的步骤。
这一段感情里,他始终是爱的更多的那个人,他甘愿多做牺牲来成全沈信桢。
而沈信桢呢?
她一无所有。
所以,她只能选择牺牲那战败的良知。
沈信桢轻轻颤抖着抱住自己,垂下头细声哽咽。
乌云不知何时悄然遮盖了月亮,天色渐渐阴沉下来。
轻盈的细雨打在她手背上时,她迟钝地抬起头望向天空,那雨线轻细而垂直就像是根根银针,从天而降扎在人类的凡胎肉体上。
沈信桢呆怔地站在雨中好一会儿,倦怠地移开目光,转身走回大楼。
温则昏迷到现在依旧没醒,沈信桢走进去的时候,护士正推着刚换下来的吊瓶走出去。
床上沉睡着的男人,一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睛紧闭着,低垂的睫羽在他眼睑下笼罩下一排阴影。
药剂里或许有安眠的功效,令他短暂地获得了睡梦中的安宁。
她俯身,在他苍白干燥的唇上落下温柔一吻,微微启唇,道——
“温律。温律。”
“我们再去一次游乐场吧。”
“好吗?”
她伏在他耳边,轻轻地呼唤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像是我们小时候就知道的道理,比起蛮横吵闹,哭泣示弱更容易获得我们想要的东西。
不到最后,作者也不知道温律的命运,我跟着信桢走……
ps:写到了半夜三点,这时间都不敢去上厕所……
今晚八点见哦!
第63章 温水(一更)
一场细密小雨越下越大, 被夜风吹得歪斜扑打在玻璃床上, 发出细微的声响。
沈信桢躺在温则身边,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沈信桢从卫生间洗漱完毕后走出来时,原本该在床上沉睡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沈信桢心里一慌,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沙哑的呼唤:“喂——”
男人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姿态慵懒地靠在窗边,苍白俊美的脸上勾起一个得意的笑来。
“想我了?”
沈信桢僵硬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有些话, 想和你谈一谈。”
温律笑意微敛, 仿佛看透了什么一般, 目光幽深地看了她一眼, 又淡淡移开视线。
沈信桢走近, 蹲下来检查他的脚踝, 小心翼翼地捏一捏, 然后抬头问他:“痛吗?”
温律不答话,用脚拨开她。
“你找我有什么事?”
语气冷淡。
沈信桢直起身来, 倒了杯清水给他。
温律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她半晌,接了水杯,扬脖,喝下大半杯。
“我们去游乐园玩吧?”她终于开口。
温律恍若未闻,拿着水杯把玩。
玻璃水杯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上次我们还有很多项目没有玩。”
温律漫不经心地将视线一点一点往上抬,直到与她对视那一刻, 突然笑了。
“好啊。”
沈信桢攥紧手,低下头去不敢和他直视。
沈信桢和Matteo交代了一声去处,便带着温律走出了医院。
正是早上九点,气温渐升,阳光刺眼,司机站在轿车旁等候多时,被晒得满头大汗,望见了温律和沈信桢连忙躬身开门,却被温律甩到了一边。
“欸,先生您病了不能开车!”
温律抢过司机手里的钥匙,利落地坐在驾驶位启动发动机。
沈信桢刚要开口劝阻,温律侧脸过来,声线冰冷道:“不上车?”
沈信桢走到副驾驶,打开车门坐进去。
几乎是刚刚系好安全带的那一瞬间,车子就起步冲了出去。
沈信桢帮他打开导航,听着那机械的导航声音,心脏一沉再沉。
因为是工作日,游乐园的人比上次要少一点,但仍旧喧嚣热闹,和上一次没什么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心境。
因为来过一次,温律对这里也算熟悉,自发地买票,排队。
沈信桢心里藏着事,她一直站在措辞要如何和温律说,所以始终心不在焉,但即使是走神,她也能察觉——温律在不高兴。
他就像是小孩子赌气一样,一边拒绝和沈信桢讲话,一边又恶意地拉着沈信桢玩各种刺激的项目,直到沈信桢捂着嘴痛苦地守着垃圾桶干呕。
温律双手抱臂站在沈信桢旁边,冷眼看着蹲在地上站不起来的沈信桢。
她弓着身子干呕,瘦削的身体后背骨骼突起,单薄的肩胛骨就像是一对蝶翼,脆弱而柔美。
沈信桢拿矿泉水漱了口,抬头问:“还要玩这个吗?”
温律面无表情地把虚脱的沈信桢拉起来,带出游乐园,塞进车子里,扬长而去。
沈信桢无力地歪着头靠在车窗,“你要去哪里?”
温律依旧不和她沟通,专心地开车。
没过多久,他们停在一个购物中心。
这里是s市发展极为迅速繁华的地段,一厦集团就在中心不远处。
沈信桢跟着温律下车,亦步亦趋跟着他走。
和普通的建设没什么不同,马路两边种植了巨大的法国梧桐树,枝叶繁茂,树影憧憧,为炎热夏季带来些许清凉。
石板地人行道的缝隙里,野草茁壮钻出冒出生机勃勃的绿意,两三麻雀起落不定,在视线里跳跃飞行。
他漆黑的瞳孔里倒映路上的人来人往和林立的高楼大厦,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全都变了。”他说。
沈信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仿佛在一点一点望进他的童年回忆中。
那个时候的一厦还没有现在如此巨大的规模,它只是s市的众多大公司里,抢头并进发展着的其中一个。
那个时候的父亲母亲年轻而健康,那个时候的温律,叫做温则。
他们一家三口住在这条街的公寓里,学校离公寓很近,于是每天上学的时候,父亲和母亲都会拉着他的手送他去学校。
这里,就是通往学校的必经之路。
他一直想要来看看,可是到了这里才恍然发觉,他记忆里的那一切都全都变了。
这条路曾经是狭窄而树荫浓密的柏油马路,两边是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繁忙热闹而密集的人群,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如今都被时光冲刷干净。
温律的世界就像是一张旧照片,长久地暴晒在剧烈阳光下,渐渐褪去颜色只余下浅淡而模糊的轮廓。
不论他怎么努力,也终究填补不了这么多年的空白。
“你在想什么?”一道轻柔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温律侧脸看她,与她对视。
即使温律不回答,沈信桢也能猜想出大概。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和他一起沉默向前走着。
迅速发展的城市,前进的节奏和人的脚步一样快。
日夜轮转,低矮楼房被一遍遍拆建,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店铺一个接着一个开,倒闭之后马上有人接手重新筹备。有时过节日,整条街都会被装扮得喜气洋洋,节日之后又马上恢复原样,准备迎接下一个节日。
城市跟随潮流,切换迅速,五彩纷呈的表象如若不承载情感,就令人过目即忘。
就算是住在这里的当地人,如果很久不出门,也会在这看似熟悉的街道里迷路。
高悬的烈日不知何时被乌云遮挡,天光暗淡,空气压抑,风雨欲来。
沈信桢握住温律的手,感受到他汗湿的手心,说:“我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雨丝从天而降。
行人们不急不慌,打开早就准备的雨伞,脚步却加快了。
温律回眸看她,眼底寒意丝丝缕缕。
“你要和我谈什么?”
他虽然开口向她发问,但沈信桢突然有一种预感——他什么都知道。
“温律,我……”
他抬起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挽到耳后,这动作让她想起温则。
“沈信桢,天都要黑了,你还在等什么?”
雨丝扑打在身上,沾湿了他们的衣衫和发丝。
沈信桢犹豫了一下,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现在实在不适合谈话,于是她拉住他的手想带他回车上,可是温律却反手一拽,把她拽到怀里。
迎着风和雨,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
“说啊。”
她挣脱着他的束缚,急切地说:“我们回去再说,你现在病着不能淋雨。”
他不为所动,好像在惩罚她一样,偏偏不听话地伤害自己。
雨势越来越大,路上稀疏人群疑惑地望向这里。
沈信桢用尽力气才挣开他,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忍不住说:“我们快点回去吧,再这样下去温先生的伤口又会发炎的!”
这几乎彻底将他激怒,温律单手捏住她的脸,阴狠道:“温先生温先生,你心里就只有他!你看清楚,现在站在你面前是我!”
沈信桢懊悔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有点着急了,你不要生气了好吗?我们快点回去吧。”
“不。”他直视着她,语速缓慢,仿佛故意让她听清楚——
“我要去一厦,把真相告诉所有人。”
沈信桢僵住,大脑完全做不出反应,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冷。
“走。”
他拽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回去,刚车门被关闭的那一刻,沈信桢突然尖叫出声。
她死死握住钥匙不许温律开车,温律单手便能牢牢制服他,可是他什么行动也没有,只是冷眼旁观她的狼狈。
沈信桢浑身湿透,雨水和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滴落,嘴巴颤抖说不出来,只能哽咽地望着温律。
昏暗的车厢里,他宛如某种暗夜潜伏等待时机给人致命一击的冷血动物,动作优雅地将她的手拿开,然后启动了车子。
沈信桢不断摇头,哀求道:“温律,别这样,我求求你……”
他侧脸看她,他漆黑的眼睛此时染着浓浓阴鸷和轻蔑,晦暗得让人无法看透,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
你看这个可笑的女人,这么弱小而脆弱,还妄想拯救那个恐怖而阴暗的男人。
甜腻的恋情让人蒙蔽双眼,看不清对方的真实面貌。
不过没关系,他想。
他来告诉她。
最终,车子没有驶向一厦集团而是回到了一厦医院。
医院。
沈信桢在一路的恐惧中早就没了力气,她几乎是被温律抱到了一厦天台上。
湿淋淋的一男一女从刚进大厅就引起了注意,眼尖的小护士一眼就认出,诧异叫出声来——“那不是温总裁吗”
赵晓依从病历本上抬起头,那一瞬间刚好看到面无血色的沈信桢。
“沈信桢?”
小护士闻言看向赵晓依,“你居然认识我们总裁的女朋友?”
“不认识。”赵晓依眉头紧蹙,目光追随着那对身影消失。
小护士神秘地凑上来,小声道:“你刚来医院,肯定不知道当年发生的那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