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鸠的话在沈清远心底一直重复，沈清远沿着路向马场走去。
有马蹄声渐渐响起。
沈清远抬起头，一身红衣的夏妩正纵马而来。
红衣乌发，她比西边的朝霞美得更惊心动魄。
他心里微微一动，站在原地看着夏妩。在边塞的这些日子，如今是她笑得最快活的时候。
第48章 风雨须归
眨眼之间, 几个月过去了。
已是冬末春初, 道路上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边塞的那些异族也蠢蠢欲动，已经快到开战的时候了。
再过十几天，便会正式开战。
开战的目的不过是因为异族为了掠夺粮食和家畜罢了，顺带抢夺女人。
每年春天都会来这么一出，已经是惯例了, 不过官府的抵抗向来无力。
夏妩颇为无聊地托着下巴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 风还很凛冽, 带着冬末的寒气。冬季的练兵已经结束，如今撤回到城里没多久, 刚刚安顿下来。
系统每天都在倒计时, 离开战之日还有十三天, 夏妩一点儿也不紧张，她不怕开战。
与异族的战争只是个开始, 在此之后的谋反才是艰难, 虽然皇帝不靠谱, 可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推翻的，至少许陌凉和沈清远当年用了三年才成功。
与异族的战争一向是赢少输多, 但终有一战。
许陌凉本来就是驻守边塞的，被朝廷临时任命为元帅，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不过是一个弃子而已。
权力的中心在都城，边塞偏远, 反正横竖异族只是掠夺粮食和金银而已，受苦的只是百姓。
许陌凉手上并没有多少兵权，他和沈清远刚刚到来的时候手上带的兵不但少而且几乎全是老弱病残，刺头还多，不服管教。
现在他手中的精兵，都是很艰难地招人，然后一点点训出来的。
夏妩觉得沈清远虽然执着报仇，但是其实他报仇的愿望不是很……怎么说呢，不是很迫切吧。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管边塞的百姓，直接进攻都城。
沈清远很耐心地一点点达成目标，不急不躁。夏妩觉得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说着狠绝的话，但是心却软的一塌糊涂。
虽然现在他不能手刃仇人，但他现在至少能护住这一方百姓。
至少他眼里不只是仇恨。
这一点让夏妩很欣慰，她曾经很快活地对沈清远说道：“你将会是一代权臣，流芳千古，后世所有人都会记得你，歌颂你。”
那时的她扯着裙摆，赤着脚踩在榻上，沈清远坐在一边的桌子上喝茶，垂着眸子，抿了半口茶，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听闻她的话，抬眼看了她一眼：“我可不求流芳百世。”
然后俯身过去，给她套上袜子，微微皱着眉头道：“小心着凉。”
夏妩抬起一只脚，乖乖让沈清远给穿袜子，然后发问：“那你求什么？”
说白了，世间的人所求逃不过名利二字。
“只要你别生病，整天生龙活虎的，我就谢天谢地了。”，沈清远瞥她一眼，开口倒是少有的调侃。
“你又敷衍我啊。”，夏妩翘了翘脚，不轻不重地踢他一脚。
“我要让你流芳千古。”，夏妩眼睛里亮亮的，一副兴奋的模样，“那个时候，世人也会将我记载进史书，也不知道会怎么说我。”，她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肯定道，“肯定会说沈清远那个家伙啊，虽然智多近妖，精于谋略，但是栽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
“后人大概会很好奇我的模样。”
“说不定最后，我夏妩的名字就是对美人最好的赞美。”
她越说越兴奋，最后扑进了沈清远怀里，“你要在史书里写上，我夏妩是最漂亮的。”
“虽然以后我会老，但是我要在史书里，野史与传说里，人们的口口相传中。一直美下去，”
“不管他们怎么说我，贤妻也罢，祸水也好，但是他们不能否认一点，我得是最漂亮的，最美的。”
“美到惊心动魄。”
夏妩仰头看他，“所以啊，你一定得青史留名，然后让我也跟着你沾沾光 ”
沈清远轻笑一声，“好啊。”，他应下。
然后认认真真看着她道：“一定让阿妩在史书里美到惊心动魄。”
远处的风裹着寒意俯冲而来，夏妩的发与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站在高处俯瞰总会给人一种快意的感觉，她撩了撩头发，心中感慨万千。然后忽闻沈清远在喊她，“阿妩。”
夏妩回头，沈清远站在城墙下面看着她，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远远看着她见她回头便微笑，“该回去了。”
她本来就是跟着沈清远来视察的，办完正事也该回去了。
天气还是有点儿凉，沈清远给夏妩披上披风，低头给她系好系带，然后抬头笑道，“我们回家吧。”
夏妩愣了一下，然后才有些迟钝地“嗯”了一声。
风扬起她的发，而沈清远如同许久之前那样，抬起手来，拢起袖子为她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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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夏妩没想到战争会如此残酷，她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城墙上的嘶吼声彻夜不息，夏妩站在门口远远望着那边，火焰已经燃了大半夜，染红了整片天空。
沈清远就在前线，夏妩不知道要干什么，她应该去找他的，但是貌似又不能起到什么用处，还给他添麻烦。
这一战是逃不了的，系统推算出是在今天敌人会来进攻，但是没有计算出什么时辰会来，所以没什么用。
但是至少结果是好的，赢得人是沈清远这边。
夏妩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但是还是忍不住担心。
要取得胜利也会很辛苦啊。
她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的寂静。
敌人潜入了城里！系统迅速给出了结果，而随着尖叫与哭泣，不远处也有火焰燃烧起来。
掠夺，杀戮，燃烧。
还有孩童的哭喊，无比稚嫩的嗓音一声声喊着。
那边的方向是卖豆腐的宋家，一对很老实的夫妇，有着一对龙凤胎，日子过得幸福美满，刚刚最开始那声尖叫像是宋家娘子。
夏妩迅速进屋拿了武器，一把匕首和弓箭，然后向着宋家那边赶过去，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冷静下来。
夏妩过去之后只看见一个拿着一把弯刀的异族人正用一只手扯着一个宋家娘子的头发，拖着她往一条巷子里走，留下一道血痕。
宋家娘子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哑着嗓子不知道喊些什么，她的声音太嘶哑，仿佛泣血一般。
她侧着头，一眼便看到了躲在暗巷里的夏妩，宋家娘子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笑来，带着绝望，然后一口咬上那个异族人的手。
那个人吃痛，用刀柄击打她的脑袋，但是宋家娘子仍是死死咬住，然后那个士兵大概是不耐烦了，直接用刀尖刺她。
夏妩见状，咬了咬牙，迅速起身过去，用那把匕首刺进了那个男人的胸口，大概是刺的位置准确，那个异族士兵连挣扎都没挣扎便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宋家娘子松了口，倒在地上，突然哭着对夏妩道，“夏姑娘……”，她还没说完就开始咳嗽起来。
夏妩扶着她，一边检查她的伤口，企图给她止血，一边问系统，“有没有可以兑换的药？能起死回生的那种。”
“生死由命，不可更改。”，系统慢慢道，“这是她的劫数。”
宋家娘子突然开始挣扎起来，她向夏妩跪下。
“我求求你了。”，她用头抵着地面，腹部一直在流血，染红了地面，“我活不成了。”
“但是我的孩子还小，求求您了，救他们一命。”
“他们在哪里？”，夏妩有些手足无措，任谁看到一个身上满是鲜血的人跪在地上求自己肯定都会慌张的啊！
“在院子里，还有几个畜生，他们，他们……”，宋家娘子显然恨意滔天，尖利的指甲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
夏妩沉默着拿起地上那把弯刀，站起身来，然后应了一句“嗯”，她的话语简洁，带着一点儿嘶哑。
“我去杀掉那些畜生。”，夏妩的眼睛发红，她一边走向院子，一边向系统兑换武力值，“能提多高就提多高，积分随便你扣。”
“至于那些畜生的命，我全都不客气地收下了。”
夏妩脸上一片冷然，就连照射到她身上的月光也带着寒意。
第49章 风雨须归
系统的资料上并没有对这场战役过多的描述, 只是三言两语带过, 没有过多形容。所以夏妩就想当然地以为伤亡并不惨重, 凭借这城中的兵力，大概赢得轻松。
可是战争从来都不轻松。
夏妩一刀挥下，鲜血挥洒，一片淋漓，她面无表情地从尸体上踏过去, 眼睛眨也不眨, 目光里一片冷硬。
天光乍破, 东边朦朦胧胧的晨光被路边梧桐的张扬的枝桠划了几道，像是清淡写意的水墨画, 但是空气中却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东门失守, 敌军潜入, 系统调查很久之后给了夏妩一个结论。
夏妩闻言只是“嗯”了一声，随即沉默。
宋家娘子的两个孩子, 她倒是给救出来了, 只是两个大人都没了气息。
孩子们十几岁的模样, 眼神绝望，不自觉地发着抖。
夏妩给他们找了新的衣服, 让他们换上，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道了一句，“你们要跟着我走吗？”
两个孩子点点头，也不哭不闹, 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那个女孩子看着看着眼里便聚集了泪水，也不敢哭出声，抿着唇，胡乱用袖子抹了。
夏妩蹲下来，给了她一张帕子，给她细细擦了，“现在先别哭。”，说是这样说，但是她的声音里其实也有些颤抖的，“留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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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但是夏妩觉得至少她不能躲起来瑟瑟发抖。她一直躲在沈清远的身后，他负责将一切血腥的、不好的东西给遮掩掉，只给她看美好的一切。而现在沈清远不在，她也该看看这真实的世间。
夏妩一路杀过去，到最后已经麻木了，挥刀斩杀的时候心情竟然丝毫没有波动。仿佛身体与灵魂不在一起，身体在机械地挥刀，而她就站在一边看着，眼睛里是漫不经心。
所知道的只是，“啊，他死了。”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
不痛不痒的想法。
她用的是敌人的弯刀，并不爱惜，不懂使用的技巧，只是凭着蛮力劈砍，坏了就再换一把。
边境有敌来犯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剽悍的很，就算是姑娘，也都泼辣，所以大都能抵抗一会儿。
只是半夜里敌军来袭，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倒是伤亡惨重，现在回过神来，一些男人也组织起来，拿起武器抵抗敌人，保护妻女。
宋家是一年前从中原迁来的，一看面容便知道。住在边疆的人们大多不是纯正的汉人，五官轮廓较深，眸色也各种各样都有，褐色，绿色，蓝色……黑色倒算是少见的了。而且脾气暴躁，行走时带匕首之类的武器。
宋家一家平时老实巴交，只是安心做生意，虽然身在边疆，但是也不让孩子呈凶斗狠，教导儿女温良恭俭让。
他们住的地方偏僻，敌军来的凶猛，人人自顾不暇，也没人听见他们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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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巷里到处都是尸体，宋家那两个孩子一路跟着夏妩，那个男孩子捡了两把弯刀，给了那女孩一把，两个人跟在后面默默补刀。
她根据系统的提示，到了人们聚集起来的地方，女人和孩子都在藏了起来，男人们拿着武器，在外面砍杀。
夏妩一身红衣看不出来上面溅了血，然而隐约能看出来深深浅浅的一块块的痕迹。
她就那么背着弓，手里拎着一把弯刀，一步步慢慢走着，她走的很慢，但是很稳。
那些混战的男人之中还有穿着铠甲的士兵，那是驻扎在城里的少量士兵，为首的是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
夏妩只看到一个背影，没有看清脸，人们井然有序的样子，她记得沈清远说过，大部分百姓是也都被普及过军队里的基本训练。
夏妩瞄了一眼身后，那两个孩子相互扶持着，一人拿着一把弯刀，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副听话乖巧的样子。
她扭头叮嘱了一句：“在这里好好躲着，不要出来。”，然后也加入了混战。
夏妩砍杀的动作狠厉，专找致命的地方下手，冷着一张芙蓉面，倒是比一些汉子都要心狠手辣。
一时之间，她倒是成了主力。
系统给她开了挂，连刀上都附着了锋利的属性，她的刺杀仿佛艺术，都是一击致命，绝不会有多余的一刀。
最后一个敌人倒下的时候，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夏妩一身红衣站在人群里无比显眼。
“八点钟方向有个人还没死。”系统提醒道。
夏妩点点头，表示知道，无视那些探究的视线，径直走到一边，踩上了一个倒下的敌人的手。
那个人本来想混在尸体之间装死，被夏妩发现后试图挣扎，但是夏妩稳稳地给他补了一刀，正好插在胸膛。
刀尖在胸膛里转了一下才抽出，带出不少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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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鸠看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
红衣乌发，还有红到诡异的鲜血，夏妩皮肤白，与之对比更强烈，但是这副画面却充斥着暴力与血腥的美感。
随着夏妩抽刀而出，一点血迹溅到她的眼角，竟让她显得更加妩媚。
他定了定神，换了右手拿刀，半晌才叹了口气，“女人啊……”，却没再说下去。
她明明没有表情，但是那副模样却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样。
乌鸠低头看了一眼脚尖，深吸了一口气，把刀放好，到底还是走过去了。
总要把现在的事情跟她讲一讲，那女人八成是拼死也得去找沈清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