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桓和顾林身着轻薄春衫,兴致盎然地坐在马车上,暖风轻轻吹拂在身上,让人都变得慵懒起来。
顾林身着一袭绣缠枝花锦袍,脖子上带着一个金嵌宝璎珞,腰间垂挂着两支香囊和一个青玉佩,举手投足间带出淡淡香风。
顾桓则身着一件天青色长衫,衣裳轻便简洁,依旧遮挡不住那股蓬勃而出的朝气。
顾桓摇着檀香扇,看着路旁的鸟语花香,心情愉悦。
马车渐渐远离城郭,走过一条条蝴蝶翩跹的阡陌小路,穿过一块块绿油油的田野,到了一座山前。
这就是金陵城郊鼎鼎有名的栖霞山。
栖霞山素有“六朝胜迹”之称,历史上曾有五王十四帝登临此山,留下诸多名胜古迹。有“一座栖霞山,半部金陵史”的美誉。
此时栖霞山上的明镜湖边人影幢幢,一个个年轻的侍女身姿摇曳地端着新鲜的时令水果,穿梭在人群中,湖边山上百花竟妍、交相辉映,却是人比花娇。
十几位年轻公子端坐席上,面前食案上摆着精致的水果、点心和茗茶。
看到顾桓和顾林领着侍女、随从分花拂柳而来,其中一个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拉着顾桓的手臂笑道:“你们可来了!顾桓你这些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还只当你不来呢!”
顾桓见是孙远,知道他最爱开玩笑,因此笑道:“韩大哥的大喜事,我怎么能不来。”
今日正是求知堂同窗们为庆祝韩文瑄府试中案首而举行的文会。
顾桓这些时日每天上午上学,下午就到紫藤别院训练,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与同窗们的交流也变少,正好借此机会松泛松泛,也和好友们联络联络感情。
“可不正是大喜事!”孙远眉开眼笑,仿佛中案首的人是他一般。
韩文瑄今年通过府试,只要再通过院试,他就可以获得“秀才”功名,从此进入士大夫阶层,可以免除差徭,有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
著名的“一枝独秀”陈独秀,就是院试案首。
院试三年两试,一为岁试,一为科试。逢丑、未、戌、辰年举行的称为“岁试”,逢寅、亥、巳、申年举行的称为“科试”,通过府试的童生可在三年内参加一次科试和一次岁试。
也就是说最快只要三年,韩文瑄就能获得秀才功名。彼时韩文瑄才十六,正是和著名才子唐伯虎中秀才时一般的年纪。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
顾桓和顾林跟着孙远走到湖边时,韩文瑄正被一群小少年围着,请教他县试、府试的经验,韩文瑄含笑一一解答。
一旁的顾行看到孙远几人走近,打趣道:“阿远这是招呼起客人来了!”
“这话怎么说?”顾桓好奇地看看孙远,又看看韩文瑄。
却见孙远满脸喜色,韩文瑄却是满脸通红。
孙远得意洋洋地说:“我姐姐和韩大哥订了亲了!我父亲向来对我横眉竖眼的,恨不得韩大哥是他亲儿子,如今可随了他的愿啦!以后我和韩大哥就是一家人了!”
“恭喜韩大哥!果然是大喜事!”顾桓和顾林连忙向韩文瑄道喜。
韩文瑄红着脸回礼,却也是一脸欢喜的样子。
说起来,孙远的姐姐孙瑶,在长乐坊也算是“鼎鼎大名”的,连顾桓都听说过她的事迹。
孙瑶和孙远也是自幼丧母,如今的母亲是他们的继母,总有照料不到的地方。有一回一个妾氏仗着一时得宠,当众下孙瑶的面子,谁知孙瑶是个暴脾气的,立刻让乳母给了那个妾氏两个响亮的耳光。
孙大小姐放出话“谁给我没脸,我就把她两边脸都打肿!”。
类似的事迹还不少,长乐坊众人提起孙瑶都是摇头叹息。偏偏孙将军纵容女儿,说她有将门风范,将犯了错的妾氏打发走了。
这回好了,大家都说她“威武不能娶”,因此拖到十六岁还没定亲。
不想,如今却和韩文瑄订了亲。
各家父母初初听说,都跌足叹息,一则后悔自己没早下手,让孙家捡了便宜,要知道韩文瑄少年英才,虽然父亲继母一言难尽了些,到底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二则为韩文瑄可惜,父亲继母狠心,为他订了这样一门亲。
殊不知在韩文瑄心里,最厌恶的就是他继母那副娇娇怯怯、温柔解语的样子,听到孙大小姐的事迹,想到她修眉俊眼、言辞爽利的样子,反而眼前一亮,心中隐隐期待。
至于年纪比他大……女大三,抱金砖嘛……
“真是天赐良缘!孙大人真是慧眼识珠!”顾桓也笑着打趣。
向来低调的文安伯府表少爷杨焕成也笑道:“我姨夫后悔得什么似的,他正等着韩大哥金榜题名好榜下捉婿,谁知孙大人下手这样快!”
孙远在一旁得意洋洋,他不会说这都是他的功劳。
要知道孙将军得知韩文瑄连中案首后,就把他拎了过去,长吁短叹一回,就发狠要给他请两个先生回来,要他头悬梁锥刺股,也考个功名回来。
孙远一急,就喊了一句:“有本事你把韩大哥捉回来做你的儿子啊!”
孙将军一听,眼睛一亮,做儿子不行,做女婿可以啊!
立刻雷厉风行地把事情办妥了。当然,作为一个疼女儿的父亲,他还是先问了女儿的意见。
作为街坊邻居,孙瑶也是见过韩文瑄的,长相斯文俊秀,是个美男子……心里就满意了几分。
平时又常听孙远说起韩文瑄,对韩文瑄也有几分了解和好奇,因此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嗯……公爹不喜没关系,反正不会怎么打交道。婆婆不给脸,想办法打回去就好了!
……………………
顾桓笑着看着韩文瑄被众星捧月,挑了颗湃了井水的果子丢进嘴里,一股沁人心脾的冰凉如醍醐灌顶、蔓延全身。
众人探讨了一回文章,良辰美景,自然少不了作诗。
其中一个少年道:“如今正值春日,不如就以春为题作诗如何?”
众人都说好。
顾桓连忙说:“你们做吧,别算上我,我给你们抄录就好!”
孙远大笑着说:“也有三郎你不行的了!你不知道,我一说起习武,我父亲就说让我打赢了你就行。可惜我没有第二个姐姐,不然就让我父亲把你也捉回去!”
众人听了他的话都哈哈大笑,一些人也若有所思地打量起顾桓来。
顾桓哭笑不得,大力拍了一下孙远的胸脯,直把他拍得龇牙咧嘴才作罢。
第20章 反骨
人间四月芳菲尽,紫藤别院的百年紫藤花却正值花期,从大门口一直延伸到院子里,蝴蝶一样的花冠一簇簇地密密垂下,将一条小径都染成了浓淡相宜的紫色。
顾桓穿过紫藤小径,看到小丫鬟站在花下,正剪着新鲜的紫藤花。
嗯……今日又有紫藤饼和紫藤糕吃了……风味倒是独特,带着淡淡的花香……
顾桓刚走到校场,就看到他的父亲,定国公顾琏坐在校场边,护卫统领顾芳持刀站在他身侧。
顾桓连忙走过去给顾琏行礼,又向顾芳问好,才问道:“父亲你怎么来了?”
顾琏抚须而笑:“我来看看。你去吧。”
“是!”顾桓抱拳答应,回到队列中。
杨泽和郑将军月前已经打道回府,留下两个亲兵校尉训练他们。除了顾桓和杨滨外,杨泽还从顾家和杨家旁支、亲兵家将中挑选了十多个年纪相当的少年一起训练。
在这些少年中,又精选了几人额外加训狙杀,今日正是狙杀训练,杨滨不用来,顾桓却是其中一员。
狙杀队的小少年们经过这一个多月的集训,出手已经似模似样,动作敏捷而凶狠,招式干净利落,却招招致命,每一下都以杀人为目的。尤其是顾桓,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劲风,可以想象如果挨到人身上,敌人早已毙命。
顾琏赞许地点点头,对顾芳说:“这孩子不错,可见是用功了。”
“三公子天赋异禀。”顾芳对顾桓也很是赞赏。
顾琏轻笑着,天赋异禀,那还不是他这个老子的种好!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了,训练结束。
顾琏才将顾桓招到自己身边,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让他坐下,说道:“你很好,没让我失望。”
顾桓谦虚了两句,视线却落在小几上的紫藤饼上。
顾琏失笑,把饼往顾桓的方向推了推,才说道:“端午节后,圣上要去五柳马场看比赛,届时你也下场。”
顾桓一愣,说道:“可是我不会打马球。”
顾琏笑了笑,说道:“从明日起,你就去五柳马场真正学学,打得不好不要紧,你尽力就是。”
“是。”顾桓压下心底的疑惑答应着。
顾琏接着说道:“孙家和韩家结亲的事,你也听说了?”见顾桓点点头,才接着说道:“韩光是圣上一手提拔的,历来最会揣摩圣意。想必他也听说了陛下有意将孙和调任泉州海军提督。”
孙和就是孙远的父亲。三品威烈将军、神机营提督内臣。
所以这是高升了?也不尽然,神机营隶属京营,算是圣上心腹,好好的改迁外任,若是其它地方,大家都会认为是明升暗降……
但泉州海军,那是福王的地盘,圣上这是什么意思?给福王添一员虎将?提防还是看重?
顾桓思考着,顾琏却遥望着远处的紫藤花,淡然笑道:“想不通?那就不想了,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是!”顾桓钦佩地望着父亲,每当他以为自己了解了这个父亲,他却总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顾桓想了想又笑道:“无论如何,韩大哥和孙姐姐是极相配的。”
“哦?你这么认为?”顾琏有些意外地看着顾桓,说道:“可是孙姑娘的名声倒不大好。”
顾桓连连摇头,“名声算什么?如今这世道,女子本来不容易,能够像孙姑娘这样,自身刚强有主见才好。”
“哈哈……”顾琏笑了起来,看了一眼小儿子,说道:“你还小,不懂得,女人柔顺有柔顺的妙处……”
你这个一言不合就开车的老司机……顾桓窘了窘,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觉得,我们这样的武将人家,主母一定要刚强有主见,否则男人一旦出了什么事,女人哭哭啼啼甚至心如死灰、殉情什么的,一个家就败了。”
顾琏闻言诧异地挑了挑眉,笑道:“你有这番见识倒也难得,来日为父就为你寻个刚强的妻子,你可不要后悔才好。”
顾桓红了红脸,脑中却莫名地闪过那一双凤眼含威的星眸……
顾琏看儿子害羞,却颇为感叹地说道:“说起来,你这方面的喜好倒和你大表哥相似,阿泽的妻子冼氏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每次阿泽出征,她都要随军的。”
岭南冼氏,是岭南第一大族,历经数朝不倒。南北朝时,冼氏曾出过一个名留青史的“冼夫人”,她统帅南越诸部、抚恤部众、行军用师,一生历经三朝,她和她的子孙们维持了岭南百年的稳定。
隋朝敕封其为“谯国夫人”、后世开国总理称之为“中国巾帼英雄第一人”。
顾桓想着,双眼一亮,说道:“我也听过岭南冼氏,先祖冼夫人被称为‘岭南圣母’,在岭南名望极高。”
顾琏点点头:“不错,冼氏在岭南根深蒂固,当年南海军草创时,第一批军舰就是冼氏所进。若非冼氏鼎力支持,南海军也不能迅速发展至如今的规模。”
“这么说……大表哥是联姻了?”顾桓好奇地问道。
“联姻嘛……倒也不能这么说。”顾琏笑道:“说起来倒也是一桩佳话。你大表哥的长相,你是知道的,据说冼氏在街上对他一件钟情,还不知他是谁,就说要绑回去做丈夫……”
顾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想不到威名赫赫的镇南侯世子也有被强抢民男的过去啊……这位大表嫂的画风倒是与众不同,不知是否有缘一见呢……
待顾桓笑完,顾琏才正色说:“前朝外族入侵时,冼氏族人救助宋朝遗民携带大量卷籍逃往南洋,保留我华夏文明之火种,据闻其中还有赵氏宗室。虽然如今时过境迁,但南洋诸国朝中,都有冼氏的人……”
顾桓一愣,这算不算里通外国?皇帝知不知道?是否忍得?杨家站在哪边?扮演着什么角色?
顾桓凑在顾琏耳边,压低声音问道:“父亲,我怎么觉得,杨家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顾琏神色不变:“不是杨家。是我们家。我们,杨家、顾家还有冼家。”
顾琏平淡的语气说出这话,顾桓却听得脸色大变,小心肝“砰砰”直跳。
爹啊!诛九族的事你就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抬头一看,却见顾芳一脸木然,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顾桓讪讪地说:“我一直以为冼家是爱国家族……”
“桓儿!”顾琏凝视着顾桓,正色道:“冼家爱国,杨家爱国,顾家也爱国,我们从来没想过对这个国家不利!我们不是要谋反!”
“可是……你不是说……”顾桓有些糊涂了,“那父亲,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我们要继承开国圣祖遗志,让中华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顾琏朝天抱了抱拳,掷地有声地说道。
顾桓猛地站起来,直视着父亲,激动得手心都是汗,身体轻轻颤抖……
爹啊!你这话说的,怎么比我还中二啊!
却见顾琏正襟危坐,满脸坦然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看到顾桓一脸震惊、不可置信,才自嘲地笑了笑:“当然,说到底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本来也没想这么做。但是君要臣死,臣总不能引颈就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