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都险些被她带起的风忽闪灭了,她一手搭着大敞,捏着蜡烛,冲到山奴的旁边,先是摸了一通乐雨的脑袋,后跳起来用巴掌去抽山奴的狗头。
山奴整整比乐雨还高了近一头,乐云这小体格子,就是跳起来也够不着,几次手都扇空了,还蹦的直来劲。
山奴以为她给自己扇风,忙瓮声瓮气道:“主人,山奴不热。”
乐云气的脸都鼓起来了,冲山奴勾勾手指,“你低头。”
山奴听话的低头,乐云照着他脑袋就是“啪啪啪啪”好几巴掌,“你娘!你走路能不能四外看着点,怀里还抱着个人呢,能不能看着点!”
“我都听见两次了,”乐云咬牙切齿,“乐雨的脑袋一会儿都让你磕开瓢了!”
山奴一愣,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无措,乐云一脸惨不忍睹,闭了闭眼,挫了下自己的衣袖,“你走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这大概……是女主性格的一部分。_(:з」∠)_
第6章 我相信你
两人调换了位置,山奴这回走的很小心,总算是没再磕到乐雨的头,但这通道走起来本就成年人要躬身才行,山奴又格外人高马大,弯着背,还要顾着手臂里的乐雨,实在走的不轻松。
好在这条通道不算长,行至尽头便豁然开朗,通道尽头是一间石室,乐云叫山奴在石室门口站定,自己借着烛光先顺着石阶下去,将蜡烛插在石壁的灯座上,这才招呼山奴下来:“你仔细脚下,石阶生了青苔,湿滑的很。”
石室不大,中间一张石床,四周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一根蜡烛的光亮就能窥探全貌。
乐云将大氅铺在石床上,命山奴把乐雨放上去,吩咐山奴:“去把我叫你准备的一应物品,都拿到这里来。”
山奴低头称了声是,就又弯腰一头钻回了漆黑的通道,按照乐云的吩咐去取东西了。
乐云环顾石室,不禁想起有一年除夕,两人当时才十三四,父亲自北疆回来,他们一家三个聚在一块儿吃年夜饭的时候,他和乐雨央着父亲给他们讲军中趣事,但是行军打仗,都是一群粗野的老爷们,打起来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能有什么趣事。
父亲被央的受不住,只好在一堆荤段子和血腥段子里挑挑拣拣,最后讲了他们有次行军路过北桥镇,顺道剿了当地横行的一窝山匪,那匪首真真是狡兔三窟,寨子都踏平了人愣是没找到,最后终于在座椅下发现了密道。
待命人下去一看,好么,整个山寨地下基本都挖空了,全是通向各处的密道,虽然最后人抓住了,但也着实费了好一番周章。
父亲语气夸张,讲述的绘声绘色,当时两个人也听的有滋有味,不断央着父亲阐述细节,父亲不耐烦,直接他俩带到书房,推开了书桌子,醉醺醺的指着延伸向一片漆黑的石阶,“咱们自家也有,无甚稀奇,你俩要实在好奇,自己下去看看。”
当时她记着她和乐雨抱着满怀期待的心情,端着个烛台,结伴顺着密道走下去,结果就发现了这一间逼仄湿冷的石室,没有金银财宝,也没得什么四通八达的盛景,顿觉索然无味。
等两人端着烛台顺着石阶想回去,发现父亲已经把书桌又推上了,任他俩怎么在地下吵闹,都不理。两人只好端着烛台又拐了回去另寻出路,最后从假山后摸出来,乐雨还被假山上一截枯死的爬藤,刮伤了细白的脸蛋。
父亲当夜是喝的多了,推上书桌本来是想逗他们玩玩,谁成想在旁边的软塌一躺,本是合眼歇歇,就睡了一夜。
除夕夜过后,父亲第二日就要重新启程回北疆,乐云记着那天大雪纷飞,她披着大氅站在雪中为父亲送行,父亲一身黑甲立在马上等了许久,乐雨也不肯出来,竟是耍起了小性子。
兜兜转转,想不到当初父亲用来戏耍她俩的密道,今日竟真的用来救命。
不多时,山奴拎着抱着一堆东西又吭哧吭哧的钻进来,乐云本来坐在乐雨身边发愣,见了山奴进来顿时脸色一变,快步上前。
“怎么回事?!”乐云抬手踮脚摸上山奴的脸,那脸上的血迹还尚未凝结。
“取东西的时候碰见了人,鬼鬼祟祟的在马车边不知道干什么。”山奴把东西放下,抬手用衣袖蹭了蹭脸上的血迹。
乐云心中一惊,这密道除了他们父子三人再没别的人知道,那年除夕,她和乐雨摸出来正是夜里,下人们也都聚在一起守岁,根本没人看见。要是山奴被人给跟了……
“主人放心,已经处理了。”山奴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乐云有话在先,无论撞到谁,“杀。”
乐云点了点头,紧绷的神经并没有因此放松,她先是将山奴准备的干粮盘缠水袋,甚至换洗衣裳都好好的检查过,又从怀里掏出她方才在书房写的信,塞在乐雨的手中。
乐雨就喝了一杯酒,被磕了还知道痛哼,等天一亮,药效就会散去。
乐云只能用这种办法告诉他,若是当着面将实情和打算都告诉了乐雨,他是绝对不会同意扔下她一个人逃生。但是乐雨一向玲珑心肝,知道事情无可挽回,看了她留下的信件,就会冷静下来,不会冒然跑出去,就算是怨她恼她自作主张,也不会因为一时意气干出傻事。
非是她不想一块儿跟着乐雨逃出生天,是她不能走,少了一个乐雨她能留下做假,要是少了他们两个,皇帝是绝对不会轻易的放过,父亲已死,她们的靠山已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皇帝一天不放过,她们就只能无穷止的逃命逃命逃命。
即便走运一直不被抓住,颠沛流离的生活,也不该是乐雨的人生,她亲身尝试过,又怎么舍得让他那么活着。
乐云将乐雨用大氅包好,最后捋了一把乐雨的鬓发,将她两辈子仅存的一点柔情都同乐雨一起留在这个潮湿阴冷的石室,出了密道,又转回乐雨的院子。
山奴垂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乐云回到乐雨的房间,心情万分沉重的站定转身——只是还没等开口说话,整张脸就结结实实的拍在了身后人,火热的胸膛上。
“啊——”乐云捂着脑门和鼻子向后退了一步,抬头眼刀子“嗖嗖”飞向山奴,“你干什么!”
山奴跟乐云跟的紧,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站定转头,等他意识到,及时站定,两人已经猝不及防的撞上了。
山奴的表情和整个人瞬间僵硬,两人离的太近了,即便是乐云后退了一步,两人还是近的山奴只要微微低下点头,就能嗅到乐云头顶的香味。
乐云揉着被撞酸的鼻子老半天才把热泪盈眶的劲儿压下去,她本来是想十分严肃认真叫山奴跑路,奈何她鼻子撞的太疼,一开口就是软软的鼻音。
“我相信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乐雨的下落说出去。”乐云坐到桌边,没有抬头看山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说。
她当然坚信,山奴绝对不会出卖她,前世她先是沦为官妓,官妓专门伺候达官显贵,还算高级,她的身边是可以带一个丫鬟一个奴隶伺候的,乐云从天之骄女一朝跌入泥地,羞耻和绝望无时不刻不折磨着她,她浑浑噩噩的被送到了官妓营,山奴也不是她要带,是自愿跟着的。
后来从官妓被转卖到青楼,山奴一直都跟着她,丫鬟奴隶的活全都一人揽了,她慢慢的从一个给达官显贵唱首小曲都要哭半夜小丫头,变成就算客人用匕首在她身上作诗,她也能媚笑的婊字。
山奴是死于一个有特殊癖好的小军官儿手上,那人虽然出手大方,但是喜好血腥,打人往死里打,出血越多越兴奋。
当时她正好生了一场风寒,身体没经受住那人几鞭子,就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地板上被人压着耸动,而她身边,就是被打的鲜血淋漓,只剩一口气的山奴。
乐云记得自己当时什么反应都没有,死亡,绝望,恶欲,早已经麻木掉她的心肝,她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的视线从山奴的身上挪开,她是一直看着山奴的血顺着他的口鼻滴滴答答的流成一滩,流满了地板,从闷闷的哼吟,渐渐没了声息。
她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山奴爱她,就算她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充满了肮脏与腐臭的躯壳,也依然爱着她。
卑微至死,才敢借着宽大的袍袖牵了她的手,带着他自己浓稠火热的鲜血,与她十指相扣。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背叛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礼拜五之后就要日更了,(*^__^*) 嘻嘻
第7章 让我抱抱
乐云坐在桌边,有些出神的看着还因为她不经意的靠近,僵在原地没回过神的山奴。
有那么一瞬间,是想自私的再把他留在身边。送走乐雨,她这一次打算选的路,要是有了山奴,就能多一成活下来的把握,但这种想法只是一瞬间,就迅速被乐云掐断了。
山奴想要的情,于经历过前生种种的她来说,根本给不出。而现在的她,就算是重活了一次,内里也还是一具散发着腐臭的行尸走肉,没必要拖累着任何人和她一起腐烂。
乐云收敛了不该有的思绪,开口吩咐道:“把我让你准备代替乐雨的尸体,弄进来。”
山奴领命开门出去,不多时就抱着一具男尸进来。乐云撇了一眼,尸首身体随着山奴走动摇摆,明显是新尸,“这是……”
“回郡主,就是方才马车旁边那人。”山奴站定在离桌子几步远的地方答道。
乐云站起身,向前凑近几步仔细看了一眼,看衣着是他们府中的粗使,可晚间她已经命丫鬟传令,府中所有人不靠近世子院,乐雨的院子后面就是王府后门,得了令还专门晃过来,十成是根钉子,死的算不上冤枉。
乐云指使着山奴把尸体放床上,这人的身形和乐雨比起来有些略矮,但是火烧之后,尸体佝偻缩小很正常。
她在床头匣子里找了一块儿乐雨经常佩戴的环佩,扔上床。这才开诚布公的和山奴说实话。
“我不瞒你。”乐云说:“我父亲现在已经死了,获的是通敌叛国,企图谋逆的滔天大罪。”
“天一亮,整个亲王府都要株连,你趁着我的腰牌还管用,自己置办东西逃命去吧,有了钱,过了今夜,挖去你心口乐氏刺青,你从此就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
乐云说完朝着山奴挥了挥手,就不再看他。端着烛台走到乐雨的床边,将蜡烛倾斜,点燃了被褥,又转到书房,点燃了铺陈在书桌上的宣纸书籍,火势开始蔓延,爬过书架,舔过屏风,又快速窜上了油纸窗扇,屋子里很快就浓烟滚滚。
乐云端着烛台四处点火,火光中脸上的笑意渐深,从书房转回里间,见山奴竟然还杵在原地没走,顿时恼火大吼:“怎么还不滚?!”
“山奴不走。”山奴直勾勾的盯着乐云,执拗又决绝,“主人不走,山奴不走。”
乐云扔了烛台破口大骂,完全没有一丝世家小姐该有的淑女端庄可言,恶言出口,字字诛心,“你算个什么下贱玩意,也配跟我一起死?赶紧给我滚!少在这碍我的眼!”
山奴垂下头表情看不真切,却没有依言离开,而是“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乐云被烟呛的直咳,屋子里各种东西烧焦的气味混合弥漫,令人几欲作呕。
山奴就像一座她挪不动也跨不过的高山,钉在地下任她怎么推怎么打都不动,眼看大火将窗户烧了个大洞,外头风顺着大洞一钻进来,更令火势陡然拔高。
前院已经有人在嚷着走水,乐云捶了把依旧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的山奴,苦笑骂道:“我他娘的服你了!”说着扑倒桌前,摸到酒坛子提在手上,转头伸出双臂搂住山奴的脖子,“走窗户!”
房门已经被大火覆盖,前院也聚集了不少的人,正在有秩序的提着水桶灭火,乐云抱住他的一瞬间山奴飞快站起来,奔到隔间,踹开窗户就跳了出去。
后院一个人也没有,山奴抱孩子一样抱着乐云,轻车熟路的转过了角门,很快转到了王府后门一条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