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岘也从那异样的感触中反应过来。
他忙起身下了榻,脸色黑如锅底,正欲开口训斥她的荒唐言行,不料视线落在她慌乱的扯过被子想要盖住自己的秀发上。
长发自发顶倾泻而下,犹如一袭瀑布,柔软的垂落在胸前,雪白的罗衫衬着黑色的发,越发的黑亮。
赵岘来时,赵宁只顾着臭美,直至几人急促的脚步声走至门口,方才惊醒,也不来及换下衣服,只得拿被子裹住自己欲盖弥彰。
俩人方才又是踢打又是拉扯,被子便掉了下来。
这样一来,她身上的女装以及女子的发髻便漏了陷。
赵岘微眯起双眼,黑白分明的瞳孔深邃,好似沉淀了某种深而沉的东西,让人猜不透。
他冷冷嗤笑,问道:“太子殿下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赵宁心知自己瞒不住,倒也没慌,狡黠一笑,索性大方的掀开被子让他看个仔细。
她盘腿坐在床榻上,双手搭于大腿之上,仰头,桀骜的望着他,道:“本宫承认,康平王方才看到的就是本太子,不过是喜好女子装扮,难道还犯法了?”
赵岘没言语。赵宁自小便爱扯谎子,信了她才怪。
他负手而立,自上而下的仔细打量她。
眉如远山,肤若凝脂,眼眸璀璨,唇润朱红,再配上这一头绸缎似的及腰长发,轻盈的罗衫裙,说她是名女子恐怕无人不信。
女子……
想到此,他瞳孔倏地缩紧、一种大胆的设想油然而生。
念起时,自己竟也吓了一大跳,奈何心魔不受意志所控,疑惑的种子一旦种上,若是不探个水落石出,他心神难安。
赵岘的视线紧紧的锁在她的脸上,似要看穿一般,抬步,慢慢靠近……
第8章
赵宁看出了他的意图,立刻警惕的坐直了身子,下意识的想要往后躲。
事到如今,只能豁出去了。
她佯装不在意的哈哈大笑,调侃道:“康平王莫不是真把本宫当成女人,被本宫的美貌迷倒了吧?正巧,本宫不爱女人爱男人,虽说我们是亲兄弟,但都生不来孩子,不若,成全了彼此?”
赵岘闻言,脚步蓦然一顿。
北燕盛行龙阳之风,赵宁就算真的喜欢男人也不足为奇。况且,她身材矮小,换成女装,跟女人没两样,喜欢身材高大伟岸的男子也不是没可能……
思及此,心中的那点子邪念又被自己捻灭。
抬眸,再次望向赵宁时,见她晶亮的眸子强装镇定,竟又暗存了几分期待。
他向来是一个杀伐果决的人,奈何赵宁一事,他似中了邪,心思反反复复举棋不定。事后,赵岘曾认真思量过自己那一刻的心思,怕只能用‘病急乱投医’来形容最贴切了。
毕竟,作为一个男人,被一个自己睡过的女人抛弃,是何等扫威风的事,他至高的尊严委实受不了。
所以,才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出此人,无关乎情爱。
赵宁见他没什么反应,追问道:“怎的?你不信?”说着,趿鞋下了地。
“过来,让你看看本宫的私藏。”
绣鞋与自己这一身女装,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为了打消赵岘心中的疑惑,她只得兵行险招了。
来到屏风外的衣柜前,拉开左侧柜门里的暗格后,赵宁侧身,给赵岘腾出地方让他瞧个清楚。
“本宫自小便喜爱女装,清月为讨本宫欢心,私下里缝制了不少,你手中的那双绣鞋也是,但是前些时日弄丢了,因上面缝着御赐的贡品,怕被父皇知晓,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找。”说到此,赵宁再一次把矛头指向赵岘,“康平王,女人的绣鞋,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赵岘挑着眉角斜睨她,神色不明,显然,对于她的话并不十分相信。
赵宁也不着急,继续优哉游哉的套路他,又问:“瞧你这眼神,还是不信,怎的,莫非你怀疑本宫是女人?”说到此,她哈哈一笑,伸手去扯赵岘的手,带着他一路探向自己的下·身。
“不若你来摸一摸本宫身上的物什与你身上的一不一样。”
赵宁打小开始,身上便一直带着假阳·具,唯一一次任性的没带,便被赵岘撞了个正着,还破了身,自那之后,哪怕就寝她也要戴着,防的就是这一日。
赵岘见她模样坦然,不由的,眉目微拧。明明已经断定不会是自己所想那样,仍旧没有拒绝,由着她胡闹,直至他的手触碰到了一阵微微凸起的柔软,这才恍然惊觉,猛的抽回手。
赵宁见他一脸吃了翔的表情,嫌弃的恨不能剁掉手腕,方才那点子不愉快的心情也都抛到了九霄域外。
她喜笑颜开的望着他,调侃着道:“康平王莫要笑话本宫的小啊。”
赵岘:“……”
他脸色一阵青白,极尽懊恼,更是对自己失心疯的为了一个只睡过一次连面容都没瞧见的女人而产生的疯狂念头悔恨不已。
不过是个弃他如草履的女人,找到了,惩罚了,又能怎样?
赵岘僵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放下对某个不告而别的女人的执迷不悟。
他重新垂下眼帘睨向赵宁,见她灵动的双眸晶晶闪烁,好似天上最亮的星星,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堪比蝶翼,在下眼处投上一道剪影,映着洁白的肌肤更是光泽细腻。
犹如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不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这种莫名的情愫,让他心生懊恼,又觉自己龌龊,忙将视线转向别处,随意的问了一句:“你当真喜欢男人?”
“是,我喜欢男人。”赵宁笃定的道,旋即语气忽转,“但是赵岘,我不喜欢你。”
她说的那样斩钉截铁。
不知为何,赵岘心口徒然一酸,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
他静静的望着她,看着她明亮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孔,竟觉得有些好笑。
以前总烦她闹自己,现在,她明确的说出不喜欢自己,不正合了意,还有什么可心疼的?
“本王亦不喜欢你。”赵岘郑重的道。
话音落下,他利落的转身,离去的消无声息,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清月进来时,只见赵宁疲惫的仰面躺在榻上,呼吸清浅。
以为她睡着了,刚欲去柜子里拿条薄被子替她盖上,不想赵宁突然发了声。
“清月……”
“奴婢在。”清月又走回榻前。
赵宁仍旧躺在那,只是抬起手臂搭在了自己眼睛上,缄默了片刻后,缓缓道:“那天晚上是他,是他破了我的身子。”
声音里似有哽咽,又强忍着不哭出声。
哪怕已在预料之中,可这话由她亲自说出口时,清月还是惊讶不已。
她阖了阖嘴,想要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
“可你知道么?我最恨的,不是他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破了我的身子……”而是提着剑,连看都不曾看我一眼,便冷漠的划破了我的喉咙。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已经成为了自己女人的人?
魔鬼,他就是个魔鬼,冷漠、无情,枉她还曾那么依赖他……
可是这话,她不能说,也无法同任何人说起,憋在心头,犹如一块大石头,沉沉的压着她的血肉,她想从那一场噩梦中解脱出来,可疼痛与恐惧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赵岘曾经对他做过的一切,以及自己错付的真心。
赵宁吸了吸鼻翼,声音重新清晰起来。
“已经没事了,只是自此,我与他之间,再不可能回到从前,或许,很久之后,我会慢慢放下恨意,可是此刻,我不知与他之间,除了恨,还能剩下什么。”
*
赵岘回到府中后,坐在书房内久久,直至日落西山,他才从自己的恍惚中清醒过来。
“凌越,进来。”
凌越见自家王爷有了动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他忙进屋,问:“王爷,咋了?”
“离我近些。”
凌越贴着奏案而立,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再近些……算了。”赵岘索性站起身,走到他跟前,身子微微前倾,鼻子凑近他嗅了嗅。
旋即蹙眉,嫌弃的问:“为什么不是奶香味?”
凌越抽了抽嘴角,不甚在意的道:“那是娘们身上的味儿,我自然没有。”
赵岘狐疑的看着他,缄默了片刻后,又问:“如果是喜欢男人的男人身上会不会有?”
喜欢男人的男人?凌越反应了一下,待明白是何意思之后,嫌弃之色更甚。
“除非整日泡在奶桶子里,否则,是个爷们,身上就不可能有那味道。”
赵岘:“……”
蓦地想起赵宁带着他的手探向她的下·身……
赵岘否定的摇了摇头,回身,坐回原处,不疾不徐的道:“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行了,下去吧。”
凌越:“……”
他站着没动,半响后,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道:“王爷,您开府也有三年了,后院连个女主人都没有,就算不着急娶王妃,总得要个通房的丫头吧,有益于身心健康。”您现在都开始惦记男人了,大事不妙啊。
赵岘一个刀眼扫了过来。
“滚!”
*
赵宁本想出宫转一转,这事她惦记了许久,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可被赵岘搅和了以后,反倒没了兴致。
大抵是这些年装惯了呆傻,所以那日与赵岘斗智斗勇耗了不少元气,他一走,她便病倒了,一连几日都不曾上朝。
期间,燕帝燕后都曾派人来探望过,兴许是她的心魔作祟,心心念念的总想要报仇,又怕赵岘死了,日后北燕的江山再落到他人之手。
他虽败类王八蛋,可不得不承认,才华与智慧是无人能及的。
一边是家国百姓,一边是私仇恩怨,孰轻孰重,赵宁分得清,正因为如此,才更难抉择。
“清月,本宫想活的自私些,谁都不顾,只要自己开心就好,可终是不能如愿。”
“主子,只要您别总惦记那些不开心的,那么剩下的,都是开心的。”清月深知她与赵岘之间的各种厉害,日后,若真登基,还需赵岘辅佐在侧。
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其余的,又能做些什么?
清月将手中的薄毯搭在了赵宁的腿上,柔声道:“主子,外头风大,小心着凉。”
赵宁仰起头,看着头顶浓密的枝叶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偶有几根枯黄的叶子飘落,苍凉一笑。
“好可悲啊。我的人生,从生下来那一刻就注定了,一辈子,幸福不得、安稳不得。即便如此,可我还是舍不得死,很可笑,是不是?”
“主子。”清月鼻子突然泛酸,怕自己的情绪再给她填堵,忙压下去。
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想了想,最终,只建议道:“远郊有处行宫,奴婢听闻那处的温泉极好,不若,趁着您身子不爽,咱去那养一阵子如何?权当散心了。”
赵宁静了片刻,须臾后,才道:“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赵岘:我媳妇泡温泉去了,我也想去,泡个鸳鸯浴。
二晓:这个当然有。
赵宁:泡你妹啊。
赵岘:媳妇说的极是,泡的就是我妹。
第9章
赵宁以为这一次出宫还会被燕后诸多阻拦,毕竟以往皆是如此,她甚至做好了与她一抗到底的准备,却没想到,顺利的出乎了想象。
临行前,燕后再三嘱咐:“一定要小心谨慎,莫要被人识破了身份。”
“母后放心,儿臣会万事小心。”
当日下午,赵宁带着清月与十名便装的禁卫军,乘坐马车,轻装简出。
对外,只道太子犯错惹恼了燕帝,被罚紧闭思过。
自然,赵岘也不知真假,这些年,她被罚也不在少数。而且俩人之间,赵宁始终是主动的那一方,她不找他,或许他一辈子都不会知晓她的近况。
况且,他也没功夫想其它。
皇粮在运往京城的途中被劫,派去镇压的官员被杀,头颅悬挂于城门上示众,此等有损皇家威严的事,自然得派个得力的人前往才行。
赵岘主动请缨。
前些日子,他迷了心智,才会对一个未曾谋面女人的离去耿耿于怀,他想,八成是太闲了,所以得找些事情来做,巧了,心中郁结之气散不去,正需鲜血发泄。
不过短短五日,赵岘便带着三百官兵杀上了山头,匪头子被他一击毙命后,剩下的六十多名小喽喽全被关进了大牢。
一时间,县衙内负责牢饭的下人们哀嚎连连,每天忙的脚不沾地。
县老爷也婉转的表达了无力承受众多犯人一事的烦恼。
凌越才不关心,追着赵岘连问了几次何时回京城?他上次托人从南疆带回来一把顶好的剑还没摸着便随赵岘一起离京,心里老惦记那事儿,能不急么?
谁知赵岘不仅不走,还就此住进了县衙内,每日里换着法的去牢房里折腾犯人,直至一个个都受不喊着早死早超生,他才停了手。
“去吧,问问有没有愿意跟随本王回京的。”
凌越抽了抽嘴角,不满的道:“咱府里头又不缺人,您把这帮土匪弄回去,不怕有什么隐患啊?”
赵岘慢条斯理的道:“这些皇粮要运往京城,至少还需五日路程。路上,我们要经过三座常有匪贼出没的山头,你我简装出行,并未带兵而来,难不成,你还指望王守厉的人能安稳的将粮食押送回京?或者,将守城的兵力调走护送?”
王守厉便是被人砍了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的官员。
凌越还是不安:“万一路上他们与再一次劫皇粮的人合起伙来怎么办?”
赵岘缄默,端着茶碗轻呷了一口。
陈年的龙井,有股子霉味,味道委实算不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