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见她一脸病容,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问道:“当年你曾说不试过怎知道得与不得,现下又如何呢?”
玉茗轻轻摇了摇头:“徒弟不知。”
李泌看着院中的花草,淡淡说:“那我若是劝你放下那不可得之人,你是否能放得下?”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若是能放下,又怎会痛苦至今?
“那你已无路可选了,不是吗?”
她一愣,呆呆看着李泌,却见他一脸淡然说道:“其实,在我算出那一卦时,一切已经无法改变。有因才有果,你便是那因,所以才会有今天的果。你本就不是那寻常女子,又何必用那寻常之理来看自己。”
“我上次便劝过你,可是终是徒劳,或许,这便是你选的路吧。”李泌转脸看向她:“你若无法放下那人,便去吧。即便我跟你说前途凶险,历经磨难,恐怕你也是不会改变心意的,对不对?”
玉茗听他说完,沉思良久,突然淡淡一笑:“师父说得对。我这些时日一直在想这求不得之人,却忘了本心是为何。”
李泌这一番话让她茅塞顿开,觉得整个人轻松起来,仿佛连病都好了一半。她冲李泌行了一礼说:“多谢师父指点。”
李泌看着她,心里却不是滋味,摇摇头说:“不必谢我,你可知选了这条路,对你未必是好事,甚至有可能带来一生的波折。”
玉茗闻言,微闭了眼,许久才睁开,坚定地说道:“应了师父所言,这一切本就是我所选,只因我心向往之,才会种下这因,哪怕结出来的是颗苦果,我也认了。”
李泌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言。玉茗因心结已解,病很快便好了。待能下床走动后,她便又去了太子府。
韦瑶儿见她面色仍不好,心疼道:“身子不好便好好在家养着,为何又着急来找我?”她叹了口气:“莫不是又为了寿王?”
玉茗见她这样说,也不再遮掩:“妹妹久在家中,对这宫闱之事不甚了解,姐姐身在宫禁,又八面玲珑,我唯有求姐姐帮忙出主意了。”
韦瑶儿拉着她坐了,慢慢说道:“我知你心仪寿王,可这牵涉到宫中的事没那么简单,且先听我说几句,你仔细想明白再谈。”
见玉茗点点头,她接着说:“寿王现下比不从前,以前武惠妃受宠,他便是最受圣人宠的皇子,连太子位都差点落在他身上。可是自从惠妃死后,圣人待他已大不如从前。”她看了看门外,这才悄声说:“连太子都被削了权,寿王不过是闲散王爷,难道还能好到哪里去?”
“况且,又多了个杨玉环在中间。若是没有她,或许圣人还会念及惠妃旧情,对寿王宽容以待,可你仔细想想,当年武后嫁给高宗皇帝都被骂了这许多年,如今圣人得了寿王妃,难道不怕人非议?”
玉茗未曾想这里面竟然会如此错综复杂,心中一沉,忙问道:“难不成圣人会……可寿王毕竟是他儿子……”
瑶儿冷哼一声:“难道赐死的三位皇子便不是他的儿子?茗儿,你未免太过天真,在这宫中,哪有什么父子,只有君臣,不论谁敢忤逆皇权,便是死路一条。”
“那寿王他……”听她这么一说,玉茗顿时心惊。
瑶儿按住她的手,宽慰道:“你且放心,听闻宁王过世,寿王向圣人请去为养父守孝,圣人已经恩准,如此看来,应是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见玉茗松了口气,接着说道:“只是逃过一劫,却注定不会再受圣人眷顾,寿王恐怕这一辈子只能这般下去。”
她定定看着这个妹妹,正色道:“茗儿,寿王如今已是落魄皇子,谁都避之犹恐不及,就算如此,你也要跟他一起吗?”
玉茗听了,低头想了一想,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是,哪怕他有日被流放至蛮夷之地,我也愿跟他一起受苦。”
“你这又是何苦,我们韦家女子,上门求娶的好郎君有的是,为何偏偏是他?”
她淡淡一笑:“我心意已决,求姐姐能成全。”
瑶儿见劝不过她,只得放弃:“罢了罢了,既然你认准此人,我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以如今的情形,不是我不帮你,你能做的只有等。”
“等?”玉茗看着她,却不知是何意。
瑶儿晃着手中团扇,慢悠悠的说:“虽然那杨玉环奉旨出家当了道姑,名义上已不是寿王妃,可寿王却暂时不会娶妃的。只因这乃是一宗丑事,加上杨玉环是长安城出了名的美人,寿王突然娶新妃,必会引起世人非议,这件便瞒不住了。”
“况且杨玉环进宫,究竟能受宠多久,谁也猜不出来,唯有圣人自己知道,若是她一直得宠还好,若是突然失了宠,恐怕不仅是她自己活不了命,寿王跟杨家也难免被株连。”
玉茗听了,轻声说:“我只想陪在那人身边,哪怕替他分担一些哀愁也好,那王妃的名分,不要也罢。”
瑶儿拿团扇拍了拍她的头,带了些责备:“你只想着与那人比翼双飞,可曾考虑待你如掌上明珠的父亲,他又怎能允许自家女儿连名分都没有?”
玉茗一听,才想起父亲来,一脸愧疚,觉得自己太欠考虑:“姐姐说得对,是我过于任性。”
“况且,寿王既然自请去为宁王守孝,这三年自然是不会册妃的,你若是真愿意选这条路,便等他三年。若三年以后还未改主意,姐姐再帮你想办法。”
玉茗从太子府出来,一路心事重重。她终是太过天真,本以为只要自己愿意就能留在那人身边,却没考虑他和自己的身份,竟然牵扯宫廷、宗族甚至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她顿住脚步,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他呢,他是否愿意让自己留在身边?
她一直都远远地望着他,跟在他身后,却从不知道,在那人心中,对她是何等感情,想着想着,她心中突然害怕起来。
第26章
宁王李宪,因当年将皇位让与弟弟玄宗,死后被追谥为让皇帝。李瑁跪在宁王府的灵堂中,看着养父李宪的牌位发呆。这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父,比那位父皇更像他的父亲。七岁之前,他便是在这宁王府中长大,那是他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却在进宫受封后戛然而止。
他好容易振作了些,便又经历此丧,整个人已经麻木,不知下一个等待着自己的又是什么。在这灵堂跪了整整一天,两条腿已经没了知觉,可他却不知除了这里,自己还有哪里可以去。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一处能容下他,生在皇家,终究还是他的不幸。
这时宁王妃元氏走了进来,见他仍是那般木然的跪坐在灵前。她虽是婶母,可李瑁刚一出生便被送出宫,是吃她的奶水长大,便如自己亲生儿子一般,眼看这孩子多灾多难,她心里如何不心疼。
走上前去,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说:“清儿,你叔父已经去了,不必太过伤怀,他享了一辈子的福,去时无牵无挂,你这般难过,让他在天有灵,如何安心?”
李瑁七岁前曾用名李清,入宫后便改名为瑁,这世上唯有两人仍叫他这个旧名,如今又少了一位,他长呼一口气,只觉得心中闷痛。他所拥有的本就不多,为何老天又一个个将他们夺去,独独剩下一无所有的他?
“母亲,为何人生这般苦?”他喃喃说着。
元王妃听了,轻轻将他抱在怀中:“清儿,你虽不是我亲生,却从小叫我母亲,我早已视同己出,甚至比对那几个亲生儿子还要更疼一些,你心里苦,母亲知道,只是,人生哪有那许多如意事?就连你那身为一国之君的父皇,也无法随心所欲。”
“听母亲一句,不要与自己斗气,这本不是你的错。看这苍穹,此刻阴云密布,却总有雨过天晴的一天,在那之前,你要好好活着。”
李瑁靠在她怀中,看着殿外那阴沉沉的天空,终是闭上眼,两行泪留了下来。
元王妃安抚好李瑁,刚走出灵堂,却见下人来报,说她那嫁入韦家的侄女来请安,正在前堂等候,她理了理鬓发,带了婢子往那边走去。
一进门,正瞧见元氏站在门口,一见她便躬身行礼:“拜见姑母。”
“免了。”她笑着招呼元氏进屋坐了,又让人上了茶汤,这才问道:“最近家中可好?”
“托姑母的福,一切安好。”元氏端起茶汤饮了一口,继续说道:“王爷过世,本早就应该来探望,可我郎君那妹子生了病,怕将病气带进王府,是以耽误了些时日,还请姑母莫怪。”
元王妃摆摆手:“无事,我这些日子也因了些家事,心烦得很。正巧你来了,还能跟自家人说话宽宽心。”
元氏连忙问:“姑母有何烦忧之事?”
元王妃屏退左右,又让人将门带上,这才说:“韦家也算是官宦之家,想必宫中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元氏知道她是指杨玉环进宫一事,微微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只听元王妃叹了口气:“那寿王是我从小看着长大,这件事圣人无论如何是亏待了这孩子,试问有谁家男子能受得了这般折辱?”
元氏一听大惊:“姑母慎言,这话可说不得啊。”妄议圣人,乃是杀头的大罪,就算是在这宁王府,也未必不会隔墙有耳。
元王妃摇摇头:“如今宁王已去,我一妇道人家有什么好忌惮的?这天下人都不敢给这孩子说句公道话,我再不说,怕是没人能说了。”
“只是,寿王这孩子遭此重创,至今都萎靡不振,我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好好地人便废了。”
元氏知道她心疼寿王,劝慰道:“这皇家之事牵涉众多,姑母又如何能帮得上?兴许过两年寿王娶了新王妃,便会将此事忘记也说不定呢。”
元王妃摇摇头:“我愁的便是这般,若是以前,想嫁进寿王府的女子多了去,可今日已非当年,那些大家闺秀怎会看得上失了宠的皇子?可若是寻一小户人家,更是有辱皇家声望,不仅圣人不会同意,恐怕又要伤这孩子一回。难呐!”
元氏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皇家选妃毕竟不同于民间,最重门当户对。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宽慰了元王妃几句,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这才告辞回了府。
没想到刚进府,就看见夫君从后院气呼呼的走出来,她忙问:“这是怎么了?”
庭之气得连连摇头:“你去劝劝茗儿,让她不要如此任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元氏疑惑,赶忙去了后院,只见玉茗站在一棵桂花树下,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走过去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跟你哥哥呕了气?”
玉茗看她一眼,苦笑着说:“嫂子不必问了,是我不对,哥哥也是为了我好。”
元氏想了想,估计又是为了婚事,拉着她去屋里坐了,这才问:“可又是为了婚事?”
见她点头,这才说道:“哥哥也是为了你好,女子十三待嫁,你今年已是十五了,就算不着急出嫁,早些定一门亲事也好。”
见玉茗默不作声,她突然想起,似乎听夫君说妹妹曾有一中意之人,便试探着问:“莫非妹妹真有意中人?”
玉茗面色一变,却又将那头低了低,轻叹了口气。元氏见这般,心里便明白了□□分,笑道:“妹妹若是有中意之人,那岂不是更好,若那人家世品行皆好,咱们去找人说合也不是不可。”
只是看她这一脸愁容,似乎此事并不顺心,她又问:“难道那人已有妻室?”
玉茗喃喃道:“他曾有妻室,却已和离,但却因此更加难办。”
元氏见她说的晦暗不明,心中疑虑,猛地想起当年曾问起李泌给她算的那一卦,他只说她与皇家有缘,却没多讲。再加上她的话这么一想,难不成……
她心里一惊,忙问道:“难不成那人……是寿王?”
玉茗听到寿王二字,手指一抖,又是叹了口气。元氏便明白自己猜对了,刚与姑母说完那寿王,没想到自己家小姑竟然又牵扯上这人,她扶着额头,觉得有些头痛,问道:“妹妹此事,公公他可知道?”
“并不知晓。”
“那妹妹作何打算?”
“我想先见他一面后,再做定夺。若他无心,便断了这念头。只是,他现时不在宫中,要见一面谈何容易。”玉茗想到这个,又犯起愁来。
元氏听了,想了想说:“妹妹若想见他倒也不难,那元王妃乃是我姑母,等下次前去你跟我一起便是。只是,你定要答应我,若是不成,便断了心思,莫要耽误姻缘。”
玉茗一听,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忙谢了嫂子。元氏将此事告知庭之,他本还有些担心,但一想这个妹妹性子倔强,若非她自己死心,别人定是劝不动的,也只能期望那寿王令她断了念头。
待到去宁王府这一日,玉茗跟着元氏的车去了宁王府,为了避嫌,她穿的是一身男装,跟在元氏身后进了府,却没进前厅,站在院中候着。直到有下人领她去灵堂,才跟着那人往后院走。
元王妃站在门内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问元氏:“这孩子当真如你所说,对寿王一往情深?”
元氏点点头:“我这小姑从小在家娇惯,虽有些任性,却是个懂事的女子,谁也没想到她竟然将这心思藏了如此久。此事我家公公还不知晓,若是她断不了这心思,家中怕是又要不得安宁。”
元王妃也叹口气:“我也有个女儿,自是知道为人父母的心思,一切都看他俩的造化吧,是劫是缘,早有天定。”
玉茗跟在那人身后来到灵堂门前,那人便告退了。她慢慢走上台阶,远远地便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跪坐在堂中,比起上次见面时,虽衣着整洁,可整个人却散发出颓然之气,闭着眼不知默念着什么。
等她走近了,才发现他面前摆着一本佛经,背诵得便是这经文。她没有惊动他,在旁边那蒲团上轻轻跪了,守在他身边。
他的脸依然那般消瘦,却总算有了些血色,一身灰色襕袍,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饰物,仅有手中那串佛珠,谁能想到,这一身素衣的人,竟然是十八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