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姐姐,你说能配得上寿王的,会是怎样的女子?”她喃喃问道。
“嗯......若是不看家世,估计便是杨玉环那样的女子吧。”
“杨玉环?”玉茗疑惑地看着她,不知她说的是何人。
瑶儿用手中团扇往旁边一指:“就是那着黄裙的娘子。”
玉茗往那边一瞧,便知道她说的是何人了。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连画上的美女都不及她的十分之一,此刻,那女子一身黄衣,发上别着一朵火红的牡丹花,这大俗大艳寻常人难以驾驭的颜色,在她身上居然如此相得益彰,甚至还衬托出自带的贵气来。
再看那肤如凝脂,在阳光下似乎发着光,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别有一番风情,再配上小巧上翘的鼻尖和樱桃小口,简直寻不出一处瑕疵。玉茗不自觉的摸了摸脸,跟杨玉环一比,觉得自己就像是乡下的野丫头一般。
“这杨玉环据说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叔父家,你别看她生的美,叔父却只是个河南府士曹参军,因为上次圣人临幸洛阳接驾有功才调至长安,却仍是个不大的官职,要不是今年圣人大宴群臣,怕是没机会来参加呢。”
玉茗看着那美如画的女子,再看看远处的寿王,方才那欢腾雀跃的心像被人浇了盆冷水一般凉了下来。是啊,十八郎如此翩翩佳公子,世间多少女子都恨不得嫁给他,自己又算得上什么呢?
她的情绪渐渐低落下来,寻了个引子离开瑶儿,其实更是为了远离那光芒耀眼的杨玉环,有那人在,她便觉得自己跟那些周围的女子没什么两样,都是陪衬她那朵娇花的绿叶。
闷着头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临水亭,这边人少清静些,她独自站在亭中,看着水里一尾尾锦鲤发呆。这时,一双手蒙在她眼上,只听一个少年声音在耳边响起:“猜猜我是谁?”
她听着那声音如此熟悉,却一时记不起在哪听过,正想着,却听那少年又说:“当年是谁哭着拽我衣角不让走,这才几年就把我忘了?”
“谔哥哥!”她惊喜的转过身,果然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出现在面前。
“不过几年没见,玉茗变成大姑娘了。”韦谔笑着说。
虽都是韦氏,韦谔却是出自南皮公房,与她家郧公房顶多算是远亲,三年前韦谔曾随时任河南府仓曹的父亲韦见素登门拜访过韦昭训,没想到三个孩子十分投缘,经常约了一起玩耍,以至于韦谔要走时,玉茗哭了大半天。
“谔哥哥怎么会在这里?”玉茗见到故人,一高兴就把方才那股失落抛到了九霄云外。
“父亲调任大理丞,所以我们一家便搬到了长安。”韦谔眼珠一转,凑到她面前说:“我这远道而来的客人,你是不是应该尽一下地主之谊啊?”
玉茗一听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可父亲管教甚严,每次出门都派人跟着,束手束脚的。”
韦谔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方才见他们都聚在圣上旁边陪着打马球,估计天黑前是开不了宴,你且去跟母亲说先回府,叫了庭之咱们三人出去玩。”
玉茗一听这主意不错,拍手称赞,让他去门口等着,自己跑去跟母亲说声,便寻了哥哥跟他会合。
等她回到人群那边得了母亲的允许,便左右打听着哥哥的去向,好容易看到他在江边跟那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年玩弹棋,正要过去,冷不防跟旁边一人撞了肩膀,她刚要说声抱歉,一抬头却愣住了:十八郎?
李瑁跟几位皇兄寒暄几句,因养母宁王妃今日身体不适,他跟父皇告了假打算去探病,正准备往外走,猛地冲出来个绿衣女子与他撞在一起。
只见那女子捂着肩膀皱了下眉,似乎撞疼了,一抬头却盯着他发起了愣。他奇怪的看着她,不过是个未及豆蔻的少女,一双剔透的大眼睛却似乎在哪见过一般。
“十……寿王殿下!”玉茗这才想起来行礼,一失口险些叫出十八郎这大不敬的称呼来。
李瑁觉得这冒冒失失的女孩子颇为有趣,却也没在意,说了声免礼,便径直往门口走去。
玉茗回头瞧着他高瘦背影慢慢被人群遮挡,再也看不见。几年不见,他比原来又高了不少,自己头顶连他的肩膀都够不到,而那张脸,却比记忆中更英俊。
她低头一笑,将他又藏回心底,转身朝哥哥跑去。
备注:
上巳节:三月初三,又称女儿节。
唐隆政变:唐隆元年六月庚子,由临淄王李隆基和太平公主于帝都长安城共同发起的一场宫廷政变。以杀了韦后、安乐公主,并彻底剿灭了韦氏集团告终。这次政变的后果是,李旦复辟为唐睿宗,李隆基被立为皇太子。
第3章
三人在宫禁外会合,玉茗正要问他们去哪,却被韦谔扶上了车,丢给她一身男子衣服。
“这是作何?”她不解的问。
一旁庭之解释:“我们要去的地方鱼龙混杂,你这小女孩终究是不方便,还是换上这身男装省的惹了麻烦。”
玉茗一听笑道:“好啊,原来你们早就打算好要偷溜出去,还瞒着我到现在。”话虽这样说,她仍是拉了帘子换上那身青色衣袍,又将头上发饰拆了挽成男子发髻,这才跳下车来。
韦谔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嗯,这个小童生的俊俏,可不要被那胡姬女子缠上了,哈哈哈。”
玉茗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三人说说笑笑往闹市去。虽说大唐律有宵禁,酒肆坊子内却是不管的,再加上那些大的坊子皆有楼有巷,就算玩个通宵也无妨,只不过因着这回带了玉茗,还是要在宵禁前赶回府中。
这会华灯初上,天色渐暗,各酒肆纷纷亮起灯笼,准备迎客,那些身姿婀娜的胡姬在门口招揽着客人,有几个还真的就抓住玉茗的袖子拉着不肯放,羞的她躲在哥哥身旁,不敢离那些女子太近。
庭之跟韦谔因已接近成年,早已见惯了这灯红酒绿,见到她这副被吓到的模样,不由取笑道:“再有两年便要嫁人,怎么还跟小女孩一样?”
玉茗不服气的说:“两位哥哥都还未娶妻,却还来取笑我?”
韦谔笑:“几年不见,怎就生的这般伶牙俐齿,还是小时候可爱。”
玉茗哼了一声,走在前面不理他俩。庭之见了,笑着对韦谔说:“我这个妹妹被父母娇惯的有些任性,唯有你能说得过她,要不是同姓不通婚,嫁给你倒是正合适。”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韦谔听了这话,脸色不易察觉的一沉,接着笑了笑,只是那笑中带着一丝无奈。
等三人进入一间酒肆,二层早有人招呼庭之,玉茗一抬头,发现皆是不认识的男子,穿着是士族公子打扮,估摸着是哥哥的好友。她跟在韦谔后面上了楼,发现这里早已摆好宴席,几案边已坐了五六个人。
待三人一入座,庭之只介绍玉茗是堂弟,其余人也未在意,待那跳舞的胡姬上来,一席人的目光立时被吸引了去。
玉茗还是头一回来这歌舞之所,瞧着哪都新鲜,她取了块点心一边吃着一边看那胡姬跳舞,不多时便被那奇异舞姿吸引。待一曲终了时,看看旁边那些少年旁边皆有了美姬陪伴,有些还亲昵的靠在一起,令她耳红心跳,忙低头取了案上的杯子喝了两口水。
只是,那水一入口,却是甜丝丝的带了果香,她品了品,觉得甚是好喝,不由又多饮了一口。喝的时候没觉出什么,待那水下了肚,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从心底烧了起来,头也变得有些晕晕的,连看人都有些模糊。
旁边庭之转头看见妹妹坐在那摇摇晃晃,觉出不对,拿起杯子一看:“这……你喝了葡萄酒?”
再看妹妹那晕乎乎的,嘴角还带着笑,他顿时头都大了:妹妹她,从来没喝过酒啊!
玉茗哪里知道自己这是醉了酒,只觉得周围飘飘渺渺的,好像仙境一样,而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一种奇妙的前所未有的感觉支配着她,让她不由自主的想笑。
这时,鼓声阵阵,四五名胡姬舞女进来,跳起了胡旋舞。席间众人打起了拍子,其中一名胡姬向玉茗走来,拉着她就要上场,庭之要拦,可没想到这个妹妹竟然自己走了上去,跟着那群胡姬跳在一起。
玉茗本身是不会跳舞,只在自家府上的家宴上看过几次,此刻酒劲上头,凭着记忆竟然学了个八分像,又掺杂了些汉舞,可谓独树一帜。
她因身量还未长成,加上体型偏瘦,比不上胡姬那般健壮丰腴,可因醉酒身形不稳,跳起来意外的带了些婀娜娇柔,自有另一番风情,看的在场众人皆叫好不已。
这边席间的热闹吸引了旁边宾客来看,又添了更多喧闹。随着鼓声渐紧,那胡旋舞的动作更加激烈,转起圈来绕的她愈发头晕,旁边有胡姬洒下大把花瓣,如与一般落下,乐声、鼓声、喧闹声,玉茗觉得这一切仿佛做梦一般,跳完最后一个鼓点,却因酒意没收住脚,踉跄着朝席间倒去。
眼见着就要扑到那堆佳肴上面,她这才反应过来要出糗了,闭上眼等着那一摔,却意外地掉进一个怀抱中。待挣扎着晃晃悠悠扶着那人站直了,她一抬头,却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盯着那人半天,她突然傻傻一笑:“十八郎……你来啦?”
她这话一出,整个席间顿时安静了。庭之吓得忙跑过来一边拽她一边谢罪:“寿王殿下请恕罪,我这妹……堂弟喝醉了,一时失言。”也不知道玉茗这会哪那么大力气,任她哥哥怎么拖,就是抱着不肯松手。
李瑁看着胸前这个抱着自己死活不松手的小郎君颇为无语。不过是听到这边热闹过来看一眼,被人认出请入席中,没想到却遇到这种事。
刚才怀中这人一抬头看到他,眼中一亮,他觉得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这会才想起白日里撞到自己那少女,可不正是这人吗?
只不过,方才还明亮的双眼,这时已经因酒意蒙上一层雾,看起来倒更添了一丝朦胧,想到她方才称自己十八郎,他突然一笑,还没有女子敢这般称呼自己呢。
冲旁边的庭之摆摆手,他说了声无妨,轻轻拍了拍身前这人的肩膀,问道:“现在可以松开我了吗?”
“我不!”某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罪。
“为何?”李瑁笑笑,倒想听听她能说出什么答案来。
“因为你好看!”
片刻后,席间爆发出哄堂大笑,在场所有人都被她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原本的尴尬与紧张顿消,庭之在一边无语的想:自己能不能装作没有这个妹妹?
李瑁更是哑然失笑,这个答案,他还真是没想到呢。等等,他好像在哪听过类似的话,一时又想不起来。感觉怀里那个小脑袋慢慢往下滑,两只手臂轻轻滑下,估计是快睡着了,他伸手在她后背一扶,弯腰将她抱起,递到一旁的庭之怀中。
庭之赶忙接了妹妹,正要向李瑁告罪,却见他意味深长的一笑,看了怀里睡过去的妹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李瑁带着护卫走在街上,想起方才那有趣的少女,笑着摇了摇头。看她的年龄,不过才十一二岁,等将来及笄,想起今日之事,怕是要懊恼不迭。
那张娇嫩小脸出现在他脑海中,将来也会是一位清秀佳人吧。转而想到今日在宫中,母妃说要为他好好选一位王妃,还说要他多迎合父皇心意,将来这太子位未必不会易主。
一想起这些,他原本轻快的心情便又沉了下去。太子位与他并不重要,从未觊觎过。自开国便有玄武门之变,后又有中宗皇帝死后诸王争权夺位,而他的父皇,更是将这些兄弟儿子全部集中于十六王宅,名为照顾,实为看管,这一切,皆因那无上的权力而起。
而他大约是因为从小被宁王所教养,耳濡目染了这位将皇位让与兄弟的养父心性,并没有争太子位的想法。是以每次母妃提及此事,他都默不作声,气的她总是骂他没有遗传李氏子孙的野心勃勃。
他轻叹一口气,慢慢的踱着步子向宫禁走去,似乎那里并不是他的家,而是一座牢笼。
等庭之把妹妹运回家,宵禁的闭门鼓已开始响起,他没敢从正门进,而是悄悄从后门溜进院,把妹妹抱回厢房,这才松了口气。幸好提前跟丫鬟打了招呼,父母回来查问才没露馅。
想到方才妹妹惹出的乱子,他无语地摇了摇头,怎么每次带她出去都要出事?要是他还敢再带她出门,他就……他就……唉,算了。
庭之嘱咐丫鬟好好照顾小姐便出了门。玉茗躺在床上沉沉睡着,偶尔梦呓几句,然后甜甜一笑,似乎做了什么美梦。
等第二天,她才知道自己在最重视的人面前做了什么荒唐事,气得整整一个月都没出门,连寒食节踏青都没去。闷在家的那段时间,她整日精神恹恹,时而捶胸顿足唉声叹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这一辈子的脸,怕是都要丢尽了。
可惜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避开了寒食节,她老爹的烧尾宴可是避不开的。
第4章
这烧尾宴对于韦家乃是一件大事。何谓烧尾?乃是长安城内官员升迁后招待亲朋同僚的一种宴会,取鲤鱼跳龙门需烧掉尾巴才能飞升之意。不仅要大宴宾客,还要送去一份给宫里以表谢意。
原本这烧尾宴要在接到升迁圣旨后办,可从上巳节后圣人便带妃嫔去了骊山华清宫,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前些日子才回宫,是以这几天韦家便开始下帖子邀请亲朋好友准备赴宴。
对于这事,玉茗并没什么兴趣,女子上不得这种家宴,那一日府里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她只能躲在后院足不出户,哥哥又要去帮着招呼客人,这一日该有多无趣?
不过,听说谔哥哥要随父亲一同前来,想必能跟他见上一面。杜曲韦家宗族虽然人数众多,可跟从小她玩一起的孩子却没几个,除了韦瑶儿,便只有韦谔一人。
她叹了口气,趴在窗台看着院中花花草草。上次上巳节宴会回来,听哥哥说父母在为她挑选合适的夫婿,就等两年后她成人。
想到这,她脑中不由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来。从六岁那年见到他,便记住了他的名字,就算多年未见,她却好像从来没跟他分开一样,只要与他有关的事,她都要凑上去听几句,却没想到,再见面时,居然是在那样的情形下。
玉茗懊恼的把头埋在袖中,一想到那晚一身男装醉的群魔乱舞的情形,她就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为什么偏偏是在他面前?听说,自己还直呼人家十八郎,这对皇子不敬之罪,怕是惹他生气了吧?就算她想引起他注意,可并没想以这样的方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