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的果然不错,李瑁从太子府出来,长长的叹了口气,虽然料到这个一向怕事的三哥不会帮他去圣人面前求情,他仍是抱着幻想一试,却被李亨寻了不宜参与皇子家事的理由挡了回来。甚至,他还劝李瑁不如换一位王妃,免的惹祸上身。
李瑁听后淡淡说:“既然太子不便相助那便算了,只是这天尊像终归是张良娣送出,祸也是因她而起,这事却传去了杨国忠那边,想来太子府这墙,也该垒厚一些了。”他说完便走了,独留下李亨坐在那尴尬。
李瑁走在宫道上,此时已没有了法子,他知道仅凭自己是不能将玉茗接回来的,若是从前,他可以不管不顾,可是如今府中还有两个幼子,总不能连累他们。
可又不能就这般等下去,多耽误一天,玉茗在韦府就多一份担心,想必她此时定是吃不好睡不好,他怎忍心看她母子分离,这般受煎熬?
他忧心忡忡的回到府中,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已近黄昏,远远地传来大慈恩寺的钟声,李瑁仿佛醍醐灌顶一般,眼中一亮,突然有了对策,忙命人备马出了府。
这长安城中,最出名的寺院有两座,一座便是那大慈恩寺,因寺中大雁塔供奉当年玄奘法师从天竺带回的舍利、佛经闻名;另一座便是西明寺,乃是因当年高僧善无畏闻名。
这善无畏本是释迦如来的叔父甘露饭王后裔,十三岁继承王位后出家,八十岁时来到长安城,被玄宗尊为国师,便住在这西明寺中。他圆寂以后,是他徒弟普润和尚当了这里的方丈,而此人亦是被玄宗所尊崇。
李瑁曾在宫中与这位普润方丈有过几面之缘,当时得知他信佛,普润还曾邀他去听寺中讲法。是以听说寿王来了,普润也未惊讶,让弟子将其领到禅房。
李瑁一见普润,先施了一礼说:“许久未见方丈,如今贸然前来,还请见谅。”
普润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寿王殿下既然能来,便是你我有缘,不知殿下找老衲有何事?”
李瑁便将这几日的事与他说了,他又一躬身说道:“本王也是没有办法,想到圣人对方丈的话颇为信服,便想着,或许方丈能帮忙解决此事。”
普润听了,思索片刻说道:“圣人这些年崇信道教,对佛法诸多抑制,虽说老衲因这西明寺偶尔还能得以进宫面圣,却终是不比以前了,所以殿下这个忙,老衲不是不帮,而是帮不了。”
他看李瑁露出失望之色,淡淡一笑,又说道:“只不过老衲帮不了这个忙,不代表别人帮不了。”
李瑁一听他这话,忙问:“不知方丈说的是何人?”
“我前些日子听闻圣人招了高僧不空大师返回长安,想必再过几日就要到了。”
“不空大师,他不是已经返回天竺了吗?”李瑁记起这位法师乃是天竺来的高僧,几年前奉旨返回故土。
普润摇了摇头:“三年前,不空大师奉旨返国,可因病在韶州耽搁下来,前些日子,圣人想起他来,又招他回来讲法。当年圣人因他受戒为菩萨弟子,想必他的话更有分量。”
李瑁一听大喜过望,忙谢过普润。他回到王府边安排人打听不空大师何时到长安,终于在几日后在城外等到了他。
与此同时,玄宗也得到了不空返回长安的消息,沐浴斋戒,三日后召见了这位高僧。因他那过世的母亲窦太后便是信佛,玄宗便请不空在宫中诵经祈福,他却摇了摇头。
玄宗奇怪,问他何故。不空说道:“贫僧来到这大明宫,能感受到佛光笼罩,想必宫内有信佛之人祈福,只是,这佛光日渐暗淡,却不知是何故。”
玄宗想了想,这才想到寿王妃在府中设的佛堂来,也觉得自己当时听了那杨国忠的话,一时气急罚的有些重,却暗中让高力士派人通知李瑁将玉茗接回寿王府。
玉茗没想到竟然真的还能再回王府,她看到李瑁带着两个孩子向自己走来,又惊又喜,一时间竟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抱着孩子们喜极而泣。
她抬起头,看到李瑁正笑着看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擦了擦泪,站起身来,轻声对他说道:“十八郎,我回来了。”
李瑁伸手将她抱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发,喃喃说:“回来就好,从此,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
后来,两人曾去拜见不空大师,谢他相助之恩。不空大师淡淡一笑,念了声佛号说:“殿下与王妃情投意合,贫僧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他看了眼玉茗,意味深长的说:“当年我与虢国公相熟,他曾说意外与王妃结缘,也曾说你为情所困,如今看来,王妃已寻到自己的善缘。疾苦在身,宜善摄心,终得善果。”
玉茗没想到这位大师竟然与义父相识,想到与杨思勖的因缘际会,竟然多次在危难时候救了自己,不由感慨万分。
她跟李瑁回到府中,才听说沈珍珠带了李适过来看望,正在东院等候。她忙赶过去,看到三个孩子正玩在一起,珍珠则坐在一边看着他们。
“这三个孩子玩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兄弟。”玉茗笑着说。
珍珠一见她回来,忙站起身来问:“王妃这些日子可还好?我在太子府中听闻此事,可又出不得门去看你,幸好平安无事。”
玉茗笑了笑:“不必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她拉着珍珠到屋里坐了,远远地看着那几个孩子,突然叹了口气:“你看他们现在多好,既不知道辈□□份之差,也不必考虑哪些名分地位。”
珍珠看了看她问道:“王妃可是担心小郡王将来?”
玉茗摇了摇头说:“你看怀儿跟适儿,虽然年纪相仿,却是叔侄。怀儿这一生只能当个悠闲的郡王,我也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就好。而适儿是太子长孙,将来的命数还未定,想到十几年以后,他们便是不同身份,就好像当年的太子与寿王。”
她看向珍珠,劝道:“我知道你在郡王府受了许多苦,多半是因为适儿,如今在太子府寄人篱下,过得也未必顺心,这十六王宅中的女子多半是如此,真是委屈你了。”
珍珠听罢,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有些黯然:“我出身不及广平王府其他女子,因此连累了孩子跟我一起受委屈,若是他母亲跟郡王妃或是那独孤夫人一般身份显赫,想必更能得到太子和广平王的呵护。”
“珍珠,不要这么说自己。”玉茗听了,知道她心里又难过了。连忙劝道:“广平王不也是妾室所生,如今深受圣人重用,比嫡生皇孙不知强多少倍。”
珍珠摇了摇头,轻声说:“也正是因为如此,郡王他也深知适儿必会跟他一般面对诸多磨难,所以对我也甚是冷淡。我明白,郡王是怕我的出身影响适儿的前途。”
玉茗一听,想到李豫落寞的那张脸,这才明白他对珍珠不管不问,原来是因了小时候的事情,尽管他对早逝的母亲十分怀念,可更多的,却也得益于这个母亲早早过世,才没有影响他的前途。
“王妃,珍珠冒昧,想拜托您一事。”
“你说吧。”
珍珠看着远处的李适,眼中多了一丝不舍:“若我将来出了什么事,请王妃替我多加照顾适儿,那样我便放心了。”
“你不要想太多……”
“求王妃答应我。”
玉茗看她这般恳求,只得应了下来,她隐隐觉得珍珠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当时却觉得她只是多心了,没想到,后来竟然真的应验。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当年跟杨思勖站在一起的老和尚嘛?这个伏笔是不是埋得太深你们都想不起来了?
那些磨刀霍霍向杨家的同学们请稍安勿躁,很快就可以看到杨家倒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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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因玉茗的事, 太子对李瑁多有愧疚,主动向圣人提出让李瑁兼任节度使一职, 可却因杨国忠的阻挠未成,只领了开府仪同三司这一散官。
玉茗怕他心中不快,劝道:“十八郎不必忧心,虽说只是个从一品的文散官,总比以前要好了许多, 至少每日上朝, 也算百官之列, 可以参与国事。”
李瑁淡淡一笑:“你当我真会在意那些虚职吗?我之所以帮太子,不过是考虑圣人年事已高,从去年就有传位于太子的打算, 虽说太子前些日子不肯出面替你作证, 可他毕竟是将来的国君,我也不能与他计较。而这些日子故意与他疏远, 便是让他记着欠了我一个人情,将来有一天, 说不定可以帮我们。”
玉茗听了, 叹口气,:“我知道十八郎是想要有一天能让我跟孩子们离开这里, 可是君心难测, 就算太子将来登基,未必不会跟圣人一样忌惮这些兄弟侄子,你为他所用, 只怕会徒劳无功。”
李瑁拉着她的手笑道:“我总说让你少忧心,有什么事让我去做就好,为何却看你比原先更操心了些?”他伸手在她眉心轻轻一划:“这眉心都快愁出皱纹来了。”
玉茗见他故意不接自己的话,又是叹气:“每次与你说这些,你便故意说起别的。我当年嫁入王府时便说要与你同甘共苦,如今却看你如此操劳,心里总不是滋味。”
“若是别的事都能依你,只是这一件,便让我去试一试吧。”他揽着她的肩膀,将头靠在她的发上,轻声说:“若是没有你,我困在这里也就罢了,可是如今我们还有了孩子,总不能让他们跟我一般过着这等看似富贵实则囚禁的日子。”
“或许是我太贪心,那些平民的孩子能吃饱穿暖便足够,可我却想要他们能摆脱这十六王宅的束缚,就算将来不成,我也要试一试,才不会遗憾终生。”
“我知你担心我的安慰,且放宽心,我已不是当年那个莽撞少年,凡事自会小心,圣人年事已高,他也不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君王了。最近荒于国事,连朝都很少上,每日只在兴庆宫与贵妃歌舞升平,此时,便是我的机会。”
玉茗点点头,知道在劝也是无用。她的确想要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只是冒的风险太大,让她心里不安。可既然李瑁心意已决,她便跟着他一起去闯。
这十六王宅中,本就不是什么风平浪静之地,经历那些波折,她已明白,就算自己再安分守己,也未必不会引来祸事,既然如此,那便不如另寻一条生路。
如今的朝堂,似乎十分不平静,太平盛世似乎还在昨日,可是终归是过去了。连她这久居王府的妇人都知道,城中皆在议论,说那安禄山要反,可偏偏圣人不信,不顾朝臣反对,将安禄山放归边境,无异于放虎归山。
她看着屋外的阴沉天空,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九日,安禄山在范阳起兵谋反,安史之乱祸起于此。
消息传到长安,朝中一片哗然,玄宗知道后初时仍不相信,直到十五日才确信安禄山确是反了,这才慌忙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杨国忠一见安禄山终于谋反,得意洋洋的在玄宗面前说,造反的只是安禄山本人,那些将士并不愿意随其叛,过不了几天,就会溃散。
玄宗一听,不顾太子及其他朝臣反对,没有及时召回精锐守军抵抗,延误了战机,然后又听信杨国忠谗言,误杀封常清、高仙芝两员大将,最终导致唐军一路溃败,天宝十五年正月,安禄山攻陷东都洛阳,在那里登基,改元圣武。
眼见着突然兵变起,整个长安城笼罩在战火的阴影中,失去了往日的繁华。连平康坊中最热闹的酒肆也关了门,虽说洛阳还远,可那里毕竟是皇帝的行宫,反军一个月就打到了洛阳,离长安又会有多远呢?
玉茗呆在王府中,却更担心的是李瑁。自从杀了几员大将,圣人便把几位皇子封为节度使以抵抗反军,其中便有李瑁。想到当年他负伤而归,她心里总是害怕,可如今国难当头,她怎能拘泥于儿女私情?
而此刻在太子府中的李瑁同样心神不定,他问道:“太子为何此次不言反对?”
方才他跟太子面圣,听杨国忠说要玄宗去幸蜀。说的是临幸蜀地,其实就是逃离长安避难。只因那蜀地是杨国忠所辖,他早已在那里备好一切,只等玄宗前去。
李亨摇摇头说:“十八弟,难道你忘了那白白被杀的封常青和高仙芝了吗?这个时候反对杨国忠,便是自讨苦吃。”
“可是,就此逃难的话,长安城怕是要失守了。”李瑁双手紧握,狠狠地说。国都沦陷,国将不复,这乃是天大的耻辱,不仅是国君,就连他这皇子也深感羞愧。
李亨叹了口气:“眼见潼关失守,叛军很快就要打到长安,此刻朝中大臣们也已纷纷逃亡,每日上朝的人越来越少,事到如今,除了离开,还有什么办法?”
“可是,皇宫之人少也有上千,如此阵仗,如何走得了?”
李亨瞧了他一眼,看看左右无人,悄声道:“圣人的意思是,只选妃嫔、皇子、王妃、皇孙、几位大臣以及近宦官、宫人随驾,其余人皆不带。他已任命韦谔为御史中丞负责随行事宜,相信很快就要启程。”
李瑁听了,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心事重重的回了府中。回去时,玉茗正跟孩子们一起,他让婢子带了两个孩子先去院中玩耍,拉着玉茗去了书房。
见他面色严峻,她知道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知道进了屋闭上房门,她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瑁叹了口气说:“你一会儿便让婢子收拾细软,恐怕过不了几天,便要离开这里了。”
玉茗听了一愣,问道:“去哪里?”
李瑁看着她,声音带了丝无奈:“圣人已决定,要临幸蜀地。”
“什么?”她听了大吃一惊:“此时临幸蜀地,那不就是……那长安城怎么办?”
“长安城,怕是保不住了。”李瑁说完,闭上眼,他也不敢相信,这座从小长大的皇城,竟然有一天这般轻而易举的就交到叛军手上,而那个当年诛杀韦后一党的父皇,竟然会在几十年后弃城而逃。
一时间屋内气氛惨淡起来,两人皆被这即将面临的国破家亡的情形所打击,相对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久,李瑁轻轻说道:“我本想有一日带你离开这里,没想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却是要去逃难。是我对你不住,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