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茗一听,才知又是张良娣捣的鬼,她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即便张良娣多次针对她,也只是厌恶不想接近,可听说珍珠也是被此女所害,可见她是多么恶毒,不由咬牙切齿:“她未免太蛇蝎心肠,自己也是有儿子的人,怎么忍心看着别人母子分离?”
李瑁知道她曾多次被张良娣设计,再加上沈氏的事,心中难免不忿,宽慰道:“事到如今,还是看看如何能救出沈氏。至于张良娣,虽说她如今已经封后,为后宫之首,可我们远离宫廷,她也无法奈我们何。”
他想了想又说:“况且,她屡次三番针对广平王,想必也不会甘心让他将来继位,怕有要引来一场是非。”
玉茗这一年多来虽过得并不舒心,可却少有这些勾心斗角之事烦心,可一回到长安,便又要面对这些纷繁复杂的宫廷争斗,方才还轻松而心情顿时有些压抑。
她将头轻轻靠在李瑁肩上,闭上双眼,感受他熟悉的气息传来,将那些不想面对的事情抛之脑后。耳边传来久违的大慈恩寺钟声,让她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不管怎样,只要他在身边就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接近尾声了~
第71章
长安城内仍是百废待兴, 且东都洛阳仍未收复,所以就算太上皇一行回到长安也没有设宴欢庆, 且新旧帝王更迭本就是尴尬,便索性借了一切从简的引子,就这么平平静静的略过了。
玉茗听闻太上皇回宫后仍住在兴庆宫,只是陪伴他的只有妹妹玉真公主和护卫将军陈玄礼、高力士这些旧人。据说他常常召来梨园弟子为他奏曲,兴庆宫歌舞不断, 却也不是当年贵妃在世时的情景。
至于广平王府, 自从杨氏姐妹死在幸蜀的路上, 崔氏这个郡王妃就被李豫厌弃,她虽仍留有王妃名号,却再也无法跟从前一般前呼后拥, 飞扬跋扈, 甚至连张良娣都对她不满。这女子被丈夫及众人所厌,终是心情抑郁, 刚返回长安不久便病死,只留下两个年幼的儿子。
因了她, 玉茗不由又想到远在洛阳不知死活的珍珠, 如今她终于可以不必担忧被人欺负,可是, 却陷入更大的危难中, 每每想到她,玉茗就心中不安。
终有一天,李瑁从城中回来, 说洛阳已被太子李豫收付,这是天大的好消息,意味着两京全部回归大唐,叛军时日无多。
玉茗高兴之余,却也更加担心珍珠的下落,虽说李豫在洛阳,定会将她寻找,可是已经一年多了,她现在是否还活着,会不会已经罹难。更可怕的是,一介女子,被叛军多抓,即便活下来,会不会……
她心中的担心被李瑁看出来,他想了想,说道:“不若这样,让程光去一次洛阳吧。”
程光自从跟他们一起从成都回来便留在了寿王府,他不愿再回太子身边,一是因中途未能守护,又无法解释去向,难免为人所诟;二来寿王府虽有护卫,却都是新招之人,并不熟悉职责,也需要一个能管理他们的人。
于是李瑁一听他想要留下来便欣然答应,让他当了护卫队长一职,负责府中的安全。
玉茗一听他说让程光去洛阳,有些迟疑:“按理说程光去是最合适不过,他对那边熟悉,又认得珍珠,就算遇到太子也不会被误解。只是,他这人太过实在,上一次便是因奉命去接珍珠,还护送她到洛阳,险些丧命在牢中,我只怕这一次派他去,又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李瑁淡淡一笑,拉着她的手说:“你呀,就是喜欢替别人担忧。程光这人的确是心实了些,可不也是因为这样,才能放心让他去找沈氏吗?放心吧,临行前交代他尽力而为就好。”
玉茗听了点点头,为了珍珠,也只能委屈他了。李瑁派人将程光叫来,屏退左右,跟他说了此事,问他可愿意去。
没想到程光没有一丝犹豫,一口应了下来。甚至,玉茗能从他的神情中看出那么一丝喜悦。她心中奇怪,便觉得自己或许是多疑了,无论如何,只要确认珍珠平安就好。
程光第二日便启程,临行前,玉茗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小心行事。他低头应下,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口,却终是没有说出来,转身上马而去。
本以为这一年收复两京,定是顺顺利利,谁知道,年底却又出了事。肃宗第三子建宁王李倓因看不惯张皇后与宦官李辅国把持朝政,多次向肃宗进谏,召来两人的嫉恨。
于是,他们便诬陷李倓与谋害太子,肃宗信以为真,大怒之下不顾朝臣反对将其赐死。太子李豫率兵在外,当得知消息时已来不及,他返回长安后,向肃宗证明绝无此事,肃宗后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经此打击,肃宗身体每况愈下,他将朝政都交给了张皇后和李辅国,这二人狼狈为奸,开始排除异己。甚至连太子都无法奈他们何,只能看着他们兴风作浪。
玉茗得知此事,终是对皇家亲情绝了望。当初她以为玄宗忌惮儿子们,李亨深受猜疑,心惊胆战多年,一旦登基便能打破这种局面,没想到他却做得更甚,不仅杀死儿子,连父亲都要猜疑。
她听李瑁说,他任由李辅国将太上皇赶出兴庆宫,强行令其迁居西内,在途中甚至带了五百兵马拦住去路,对其横加羞辱,还是多亏高力士冒死护主,才免了太上皇遭此大辱。
说这话时,李瑁面色淡淡,却仍带了一丝难过。她知道他必是为父亲难过,虽说这位父亲让他受了许多年的苦与羞辱,也早就只当其为君王而并非生身之父,可得知他如今变成这样,难免黯然神伤,心中不快。
于是她劝道:“既然担心,不若你便去看望太上皇。”
李瑁轻轻摇了摇头:“新帝继位后,便十分忌惮太上皇的势力,先是收缴他的护卫,全部换成新人,又罢免了他任用的那些大臣,之所以李辅国和张皇后能够如此胆大妄为,也是因了他的纵容,究根结底是要从太上皇手中夺权。”
“如今看似是要将太上皇赶出兴庆宫,实际上却是要彻底的铲除他身边的旧部,过不多久,不管是陈玄礼还是高力士,怕都不能留在太上皇身边了。我若是此时去,不仅引来猜疑,恐怕也会害了太上皇,与他不利。”
他说完叹了口气,玉茗见他闷闷不乐,想了想说:“既然十八郎这个王爷去不得,那我身为王妃,去看看总不会有事吧?”
李瑁一听忙阻止:“如今张皇后干预朝政,她一向对你不满,我怎能让你牵涉到这件事中,万一……”
玉茗淡淡一笑,说道:“不妨事,以前就算她看我不顺眼,总归是仗着杨家,如今她统帅后宫,就算干预朝政,我不属于后宫,你也没有兵权,她又能怎样呢?”
“况且,我还有极好的理由去拜见太上皇。”
“哦?”李瑁奇怪道:“什么理由?”
她一笑,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赏赐给孩子的那支紫玉笛?”
李瑁一听恍然大悟,笑道:“这果然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只是,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玉茗点点头,她让人备好车马,第二日便进宫求见太上皇。因她王妃身份,宫禁护卫并未阻拦,但是在西内守卫那边却遇到了麻烦,那些守卫不敢随便放人进去,要去请示张皇后。
幸好玉茗提前派人去跟太子李豫说过,他适时出现在那里,让守卫放了行,跟着玉茗一起走进西内。
一路上,两人闲聊几句,玉茗问起他在洛阳可曾见到沈珍珠,只见李豫面色一变,轻声说:“并没有见到,或许她在城破之时逃出掖庭,不知去向。”
玉茗见他言辞闪烁,心中起疑,停下脚步看着他,又问道:“太子当真没有见过珍珠?她可是你长子的生母,更是你的妾室,难道,她的命就真的不重要吗?”
李豫见瞒不过她,叹了口气说:“婶母说的是,我那些年的确是亏待了她,心中也多有愧疚。我的确在洛阳见到了珍珠,她受了一年折磨,已经奄奄一息,调养了一个月才渐渐缓了过来。”
她听了,忙问:“那为何不带她一同回来?”
李豫垂下眼帘,轻声说:“不是我不带她回来,而是她自己不肯不肯回来。”
“什么?”她一听愣住了。
“珍珠说,她也想念适儿,可是如今我身为太子,适儿便是圣人长孙,她不能让儿子有一位身世不洁的母亲,将来会影响到他的前途。”李豫想起当时珍珠说这番话时的神情,心中一痛,语气中也带了些黯然。
他如此一说,玉茗便明白了,李豫曾是玄宗长孙,如今成了太子,他的长子李适,或许将来也会是太子,甚至能登基称帝,若是珍珠回来,将来定会有朝臣以她的遭遇为借口,反对李适为太子。
她想起曾经珍珠为了护住儿子受的苦,如今明明可以与儿子重逢,却又要顾及他的前途避而不见,这是何等的难过。她自己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自然知道珍珠为了做这个决定要忍受多大的痛苦,不仅抛弃安逸的生活,甚至要骨肉分离。
李豫低声说:“她不肯一起返回,我只得将她安顿在一处宅院中,又找了侍候的人,只希望她远在洛阳,也能过好。”
玉茗点点头,知道他已经尽力了,毕竟身为太子,许多事已经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算算日子,程光也该到洛阳了,只希望他能在那边安顿好珍珠,让她不再受苦。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西内,诺大的院内,竟然没有几个人打扫,院中堆积了许多落叶,杂草丛生,难以想象这里竟然是曾经挥斥天下的玄宗最后的归宿。
如今冬风凛冽,更显得这里萧瑟许多。玉茗心中一寒,叹了口气,正要往里走,却见一个老人背了包袱一步三回头的往回走,待他走近了,玉茗才看清他的脸,不由大吃一惊。
第72章
玉茗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位曾经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人, 他背着包袱,穿着一身旧衣袍站在自己面前, 面色淡淡却仍带了一丝悲戚,喃喃道:“高力士为何……”
高力士向李豫和她各施了一礼:“老奴刚接了旨意,奉旨出宫,流放黔中道,今日便要启程了。”他看了眼李豫, 慢慢跪下来说:“老奴一心侍奉太上皇, 当年对新帝及太子多有得罪, 还请恕罪。”
李豫忙搀扶他起来,轻声说:“阿翁何必多礼。这些年你侍奉太上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就算此次被流放, 不过是父皇一时被奸人蒙蔽,想必多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召你回来, 太上皇身边也离不了你。”
当年高力士在宫中权极一时,那时的太子李亨曾称其为“二兄”, 诸王公主称其为“阿翁”, 驸马们称其为“爷”,而如今, 这位在大明宫中权力仅次于玄宗的宦官, 竟落魄至此,怎能不令人唏嘘。
高力士被李豫扶起身来,轻轻摇了摇头:“老奴乃是奴婢之身, 怎能配得上太子那阿翁二字,不过一场浮云罢了。只是,还请太子对太上皇多加关照。”
他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殿宇,依依不舍道:“太上皇被老奴伺候了几十年,如今陡一换人,只怕不甚适应,需要多加关照。如今圣人受了人挑拨,对太上皇颇为不满,还请太子在当中斡旋,莫要让骨肉生了嫌隙。”
李豫知道他说的是张皇后和李辅国故意在肃宗面前说太上皇欲夺权一事,也是因了这,肃宗才下决心肃清父亲身边所有旧党,不仅流放高力士,还将陈玄礼罢了官,封了个没有实权的蔡国公,以至于抑郁而终。
只是,他即便身为太子,对于父皇作为也是无可奈何,却不说几个月前父皇受挑唆杀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建宁王,单单是张皇后对自己虎视眈眈,想要改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就已令他应付不暇。他轻声应下,却不知自己能不能做的了这个主。
高力士见他点头,终是放了心,又转过身来对这玉茗说:“老奴知晓寿王妃是重情重义的人,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能记得过来看看太上皇。只是,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玉茗说:“高力士尽可直言,我当洗耳恭听。”
高力士点点头说:“王妃也知道,太上皇与寿王之间冷淡多年,虽说是对是错并非我一奴才能够评论,可我这些日子常听太上皇念起寿王和惠妃,想必这也是他心中的一个结。”
他叹了口气,用恳求的语气说:“老奴知道寿王殿下受了多年委屈,只是,还是想让王妃替老奴带个话,就当我僭越擅自做主,可否请寿王闲时来看望太上皇,将父子之间这个心结解开?”
玉茗听了,有些为难:“我明白高力士的苦心,只是,”她看了眼李豫,说道:“虽说太上皇如今在此颐养天年,可并不是寿王想见便能来见的,就算他想来,也要顾忌宫中之人。”
高力士闻言,知道寿王的难处,只是他心愿未了,难免有些伤神。玉茗见了有些不忍心,宽慰道:“高力士请放心上路,这话我一定给寿王带到,说不定过些日子,寻个机会,他便能进宫看望太上皇。”
高力士点点头,喃喃道:“希望还来得及。”他向两人重重的施了一礼,似乎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许久才慢慢直起身来,一步步走了出去。
玉茗回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宫门处,才转过身低头向前走。她方才因珍珠的事心情暗淡,如今又见到高力士,更觉得有口气闷在胸中,怎么也呼不出来,堵在那里憋闷的很。
两人走到玄宗所住殿宇前,李豫对她说:“父皇有令,禁止皇子私自面见太上皇,我只能送婶母到这里了。”
玉茗点点头,自己慢慢的走上台阶。那门边站了个老内侍,虽看着年龄不及高力士,却动作缓慢不甚利索。她见了,才明白为何高力士走时会那么放心不下,让这等老弱宫人来伺候太上皇,如何能不担心?
待那宫人通报后,打开门请她进去,玉茗走进屋内,却闻到一股说不出什么的味道,淡淡的灰尘气息带了一丝腐败味道,那是属于老人的苍老腐朽气息。
她在殿内看了一圈,只觉得这里空空荡荡的仿佛废弃多年,还积了许多灰尘,可见宫人疏于打扫。她远远地看到玄宗坐在殿中的座椅上,走上前轻声道:“寿王妃韦氏拜见太上皇。”
“平身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听得玉茗心里一抖。她最后一次见到玄宗时,他的声音已显出衰败,却还没有今日这般有气无力,可见回长安后,他定是过得不好。
她起身立于一旁,只听玄宗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