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这里入夜后有宵禁,实行军管,战时这里的女子老人皆可为兵。还有,这里不能去的地方很多,有的地方乱逛的话说不定还会挨到冷箭,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管理如此严格的地方,怎么可能允许小芬一个外来人随意进出?
宋昊自有道理,望着一人一马脸上如出一辙的怀疑,他还生气了:“瞧不起人是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这倒也是,宋昊虽然爱闯祸了点,偶尔办事不靠谱了点,但他从来没骗过她。
“咴!”说吧。
枣儿威严地抬起右蹄搭在宋昊手背上,表示安抚。没办法,小孩子就喜欢一惊一乍的。
宋昊脸上立时笑开了花,他握着硬梆梆的马蹄,得意地看了小芬一眼,才道:“其实每年到这时候因为天气太热,马房会请些不在军籍的帮工替马洗澡,冲洗马舍,用药材驱赶蚊蝇,免得马生了疫病。据说今年因为马匹增多,还要加人,正好有一个马夫跌伤了,这些天又累坏了好几个,人手更是不够。待会儿我带你去找牧监大人,你表现得机灵点,他一定会同意的。”
小芬是个实诚孩子,听他说得这么笃定,已是信了五成,只是:“世子爷您认识牧监大人吗?否则他怎么会同意呢?”
宋昊一脸的高深莫测,食指按在拇指上撮了撮,低声道:“他不认识我不要紧,他只要认识这个就行了。”
小芬半张着嘴,显然没弄明白宋昊的意思。
枣儿恍然大悟,立时对他刮目相看:小屁孩在这混了才多久,敢跟牧监大人打架了都?他口气不小啊,居然还觉得自己能把牧监大人按在地上摩擦!他要把牧监大人打怕了,小芬肯定能进来!
但枣儿把宋昊的小身板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也没瞧出他是有天生神力还是身负祖传绝学。宋昊自信非常,还安慰小芬:“放心吧,我营里的朋友,他嫂子去年就是这么进来的,你肯定也行。”宋昊说着,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就是这个活要比你在府里累很多。”
“咴!”累就别来了。枣儿连忙道。
小芬赶紧表态:“我不怕累,世子爷你快说吧,我要怎么做。”
这两只就这么完全无视了枣儿的意见,在马房里商量了起来。
总之,不管这两个怎么做到的,第二天,枣儿居然真的又在马房中看到了小芬。她穿着一身明显不太合身的靛蓝粗布短衣,头上扎着男子发髻,跟其他被招来帮工的男男女女一起在铡草料。
看到枣儿,她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想说点什么,随即被一声喝斥打断:“用心点,别老想着偷懒,我们马房可不是招闲人来的。”
枣儿不高兴地瞪了那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家伙一眼:当她不知道呢,这个人除了不打马之外,也是个能混就混能赖就赖的懒货一个。现在看有人供他驱使了,连马夫该做的事都想法子推给了其他人,自己反而摇身一变,成了抖着小威风的督工。
那马夫感觉到枣儿的不善之意,心中一悸,想到刘狗剩被这位马祖宗踹断的那根肋骨,他只觉肋下发疼,赶忙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咴!”小芬快歇歇,别做了。
枣儿走到小芬面前,用腿碰了碰她。
小芬手一顿,战战兢兢地抬眼瞄了那个马夫一眼,生怕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飞了,忙扎着脑袋,一只手小幅度地摇了摇,意思是让枣儿快走别管她。
枣儿很不满,都是这个家伙在这碍事,不然的话,小芬肯定能跟她好好玩了。
马夫一直注意着这俩,尽管小芬进马房时没说过她的来历,但他看到这里,一下福至心灵:敢情马祖宗是看上这胖丫头了啊!管它看上谁,反正只要不看上他就行!
这马夫也有点小机灵,见状,连忙道:“那谁,宋小芬,你不用铡草了,去给这马刷一刷吧。”
这家伙无意一句话反而挠到了枣儿的痒处,她都好些天没好好洗过了,顿时大喜,连忙咬着小芬的衣服把她扯起来:“咴!”跟我走,你好好歇歇。
小芬只是迟钝了一些,她又不是真傻。枣儿一扯她,她便顺势站了起来,跟着枣儿走到了他们平时洗澡的地方,这里零零散散地还站着五六匹马等着洗澡。
这些马看见小芬,纷纷好奇地问了起来:“枣儿,这人是谁啊?她给你洗澡洗得好温柔啊。”
“我的好朋友小芬。”枣儿抬着下巴让小芬用她带来的皂角给她撮毛,倍儿得意地道:“小芬当然是最棒哒!”
“那她也能给我们洗吗?”马儿们羡慕地问道。
枣儿马上有了危机感,她警惕地看着它们,用身体挡住小芬:“小芬是我的,你们别想跟我抢!”
“别这样啦,枣儿,这些粗人一点都不懂我们马,每次他们洗完后我的身上还是黏答答的,我真的很想好好洗个澡。”一个个子娇小的棕马妹子央求地对枣儿道。
“这……”这些马儿们的遭遇她也看在眼里,一个马场几百匹马,总共就十来名马夫,怎么可能把每匹马都照管得周周全全?夏天洗不了透澡,作为全身都覆盖着毛皮的动物,枣儿对这种苦实在太有发言权了。而且身体无法保持洁净,更容易招来各种蚊虫致病,严重的甚至会致死。
棕马妹子看她没马上回绝,连忙道:“就一次,一次好吗?”
枣儿的目光落到她的鬃毛上:她那里的根部还缠结在一起,脏兮兮的,显然只是被草草冲洗了一遍,连清洁的效果都没达到。
她只好道:“我问问她吧。”
其实都不用问,小芬是个善良的姑娘,跟枣儿在一起,对马语也懂了一点,再经过她传一传话,小芬就明白了,她一口答应下来。
见枣儿好像有点不开心,她揉着她的头毛安慰道:“我本来就是被招来做这些的,如果我不给马洗澡,也是要铡草洗马舍,还要扛草料抬水,那些活更苦,这样多好?我能大大方方地给你洗澡打扮了,你不开心吗?”
这倒也是,再想一想,枣儿也开心起来:有了小芬,她就不用找别人帮她洗澡了。
而小芬不愧是勤劳美丽的好姑娘,才到马房十天不到,所有在她手里洗过澡的马儿们都喜欢上了她。
洗完澡,他们还不吝于最甜蜜的夸奖:“咴昂昂。”小芬你真厉害。
“呜律律。”小芬我好爱你。
“嘶噜噜。”小芬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
“……”
这些话要多肉麻有多肉麻,听得枣儿一层层地冒鸡皮疙瘩:平时一个个地闷头不吭声,想不到居然都是深藏不露的家伙,说起好听话来一点不带打磕巴的。
枣儿有了浓重的危机感。
幸好小芬一次次坚定地向枣儿表示,说枣儿是她唯一且最喜欢的好朋友,否则,她早就一脚一个,把这些马屁精们踹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半月之后,秦牧风尘仆仆地踏入马房,一眼便发现他的马卧在一个胖丫头怀里好不快活。而那胖丫头的四周则围满了各色马匹,马儿们纷纷弯下脖子,伸出舌头,摇着尾巴对胖丫头大献殷勤。
秦牧一下联想到了向皇帝献媚的众妃们,而他的马,就是那偎在皇帝怀里用眼刀飞射着众妖艳贱货的贵妃娘娘……
出了个差而已,怎么回来感觉世界都变了?
第30章 传说中的打劫糖铺子
秦牧双眉一拢,看了下跟来的牧监。
牧监心里有数,赔笑道:“是这样的,最近天太热,马房人手颇有不足,下官怕您的马由马夫们照料不周,便从您府上借来一名婢女来分担一二,就是这位小芬姑娘。”
那么多人杵在那,枣儿早注意到了,只没细看便偏了头让小芬帮她挠痒痒。小芬背对着他们,加上马儿们谄媚的声音,根本不知道身后的来人。
这一日难得下了一天的透雨,此时尘灰洗净,天边霞光万道,正是最凉爽宜人,又绚美如锦的傍晚。枣儿只略瞟一眼,看这些马没有伺机凑上来跟小芬装可怜,便眯上了眼睛哼哼唧唧:“咴呜昂。”再往上一点,大力一点。
至于前面来的是什么人,那有什么打紧?反正在马房里,谁都不敢惹她枣大王!
秦牧也眯了眯眼:很好,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这蠢马日子过得太好了,好到连他站在面前都认不出来。还有,看那一头花里胡哨的都插了些什么鬼东西,他倒是白担心这没心没肺的小东西了。
他沉声对牧监大人道:“我记得,营里的民役也只许世居于此地的军户家眷来做吧?”小芬是平民,还不是本地人,显然放她进来做事严重不合规矩。
牧监一愣:话虽如此,但自从今上登基扩充军备开始,燕子屯的人手就一年比一年不足。边地苦寒,便是他们想从其他地方借调民伕,由于来回太远,无法支撑路途中的花费,也只能作罢,原先的旧例早不适用了。
但上官说了他这做法有不对之处,便是没有也要有的,他连忙认错,顺便请教:“是,下官知错。依小将军的意思……”
小芬给枣儿挠完了痒痒,听见有马叫道:“咴昂昂!”小芬我脖子也好痒,你快来给我挠挠。
枣儿刷地一下扭头:是谁,谁敢在她面前抢小芬?!
小芬忙顺了顺她的毛,笑着安慰道:“别急,我看看他就还来陪你。”
她步伐轻快地起身,很快走到一匹高大健硕的紫骝马身前,手法娴熟地伸进紫骝马的鬃毛中,问道:“是这痒吗?”
紫骝马喉咙中发出“呼噜噜”的哼声,显然是小芬挠到了痒处,它亲昵地用脸蹭了蹭小芬的胳膊。
“呀,别动!”小芬轻声叫着,从它的鬃毛里捉出两个黑虫:“你长虱子了,唉哟,这里有点溃烂,不行,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张倌人看看。”
她牵着紫骝马转身,这才看见秦牧一行人,一下怔住了。
秦牧一言不发地皱眉看了她一会儿,到他准备转身离去时,小芬才怯怯地想起来行礼:“见,见过将军,见过诸位大人。”
将军?
枣儿招风耳一抖,赶紧站了起来,那为首的人不是秦牧又是谁?她刚想上去刷个脸卖好,忽而想起,好像自己在他走之前还跟他闹着脾气呢。要不要马上没节操地凑上去?她有点犯难。
秦牧对小芬微一点头,又跟牧监道:“罢了。”遂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留下惴惴不安又大惑不解的众人(马)。
秦牧回来了,枣儿原以为自己受苦受难的日子又要来了。哪成想,他回来仍然忙得人影不见一个。除了马房里多了个呱噪的大黑,她的生活竟没有太大的变化。
就连小芬,竟然也安然地留在了马房当中做事。不知秦牧是否关照过,从他回来后,小芬的活计也轻松了不少,但她陪着枣儿的时间却没有变长,反而那个给枣儿治过病的张倌人越来越喜欢把小芬带在身边。
虽然无所事事的日子过得很美,但枣儿的心中越发地不安稳起来。每天醒来时,她总会忍不住想,今天那个来领她的人会不会是秦牧?但她一连想了好些天,秦牧也没再来过。
直到第十一天,秦牧突然在傍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枣儿的面前。
他就像他们从来没有闹过别扭一样,温柔地捋着枣儿的头毛,喂了她一块桂子糖:“走吧,今天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鉴于他今天似乎心情很不错,枣儿觉得还是不要随便破坏人的兴致,她便假装忘了那块桂子糖还是他前几月从小芬那收缴来的。
这一回他没有带着大黑,大黑酸溜溜的:“小美人儿,看来你要上位了,以后你要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拉你大黑哥哥一把啊。”
枣儿惯性地翻了他一个大白眼,扭过头去,只见秦牧的嘴角含着极淡的笑意。夕阳如融金般扑向他俊挺的面颊,在他脸上肆无忌惮地绽放出辉耀的光芒,他的脸在这样的光芒美得人不忍挪眼。
秦牧牵着枣儿走了很久,从夕阳斜坠在山腰,到余晖铺遍大地,暑热渐褪,凉风初起时,他终于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泓月牙般的清潭。
秦牧松了缰绳,枣儿欢呼一声,撒蹄奔到潭水之前,水面清波潾潾,月光之下,一匹四蹄雪白,黑鬃中辫着浅蓝色碎花,两眼精光内蕴,神骏非常的枣红马立时出现在潭水中。
枣儿乐坏了!
自从小芬每天帮她梳头后,她最遗憾的就是找不到镜子,不知道她现在有多漂亮,现在终于看到,只觉得:明明我比漂亮更漂亮,简直就是美如天仙嘛!简单的漂亮怎么能形容得了我枣儿的美貌?小芬她真的太不会说话了!
她乐此不疲地换着各种姿势:正面的,侧面的,扭着脖子的,半卧着的,半卧着支起蹄子的……越看越美,怎么看怎么不腻呢!
秦牧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潭边,对这匹马如此的臭美行为一点制止的意头都没有。最后,还是金乌彻底西沉,水面完全变黑了,再也看不到一丝倒影之后,她才不得不离开水边,半卧在秦牧的身边,讨好地蹭蹭他:“咴昂昂?”我们什么时候还再来一次?
秦牧揉揉她的头,果然道:“还想再来吗?”
“咴咴咴!”想想想!
枣儿大力点头。
秦牧微微一笑,他的面容仿佛在温柔的月色下生出了光晕:“那你以后好好听我的,我们就能常常来这,怎么样?”
他的眼睛像藏着两轮月亮,枣儿心里酥酥麻麻的,迷迷忽忽地想:为什么她会突然想起狐狸?
她迟疑着没回答:这家伙惯会诱惑她,不能上当!
秦牧又道:“如果你每天能完成我的要求,桂子糖,脆花糖,米花饴糖,缠丝糖……”他不紧不慢地说了数十种糖的名字,“以后你想吃什么糖,就有什么糖,怎么样?”
他每数一种,枣儿的心就跳快了一些,等他说完了,枣儿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他是把糖铺子打劫来了吗?
这还不算,他又取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五颜六色,那熟悉的香味提醒着枣儿:这又是一种她没见过的糖!
“咴!”干了!
枣儿举起蹄子,坚定地在秦牧手上按了个戳:这老板,他家一定是祖传做糖的,跟着他,有糖吃!
秦牧眯着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