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凝雪自幼跟随刘兆曲经商,心思十分活络,知道怎样的选择才对自己最有利,因此才会来到周家香铺。
好歹活了两辈子,周清一眼就看穿了女人的想法,她徐徐开口,“刘小姐,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王鲁之所以会被赶出香铺,是因为他答应了令尊,要从周家弄出宣炉,眼下宣炉没到手,便急着卸磨杀驴,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于福手里拿着抹布,表面上在擦拭柜台,实际上一直支棱着耳朵偷听,此刻他不由咽了咽唾沫,瘦猴般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色,他没想到这种清丽如仙美人竟会如此心狠,赶出沉香亭,这是要把王鲁往死路上逼啊!
不过王鲁曾经做下那么多错事,也并不值得同情,只是想想他的下场,还是让人不由唏嘘。
刘凝雪没想到自己的谎言就这么被戳破了,她活像被人扇了两巴掌,面颊陡然涨成猪肝色,指甲狠狠抠了下掌心,强自镇定道,“宣炉?那可是前朝至宝,难道竟然在周家不成?”
见状,周清哪会看不出刘凝雪在装傻?她轻笑一声,“宣炉老早就被送到了指挥使府上,毕竟那是我们周家的东西,献给朝廷命官也比被别人惦记着强,刘小姐觉得如何?”
定定的盯着周清,刘凝雪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眼前这个姿容娇艳的女子,竟然生的如此牙尖嘴利,简直就是个泼妇!
她强笑道,“周小姐言之有理,不过宣炉乃是上等香器,送到一个不懂香的人手中,未免有些可惜了。”
周清没有接话,只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
深切感受到周家父女对自己的嫌恶,刘凝雪心知自己这一趟怕是白来了,她俏脸寒霜,死死咬牙,心里对周清厌恶至极。
周父微微皱眉,“刘小姐,普通人调香看的是技艺,但当自身磨练到了一定程度,心境反倒更为重要,你素有天才之名,不必非拜我为师,自行钻研的话,对香道的理解才会更深。”
这一番话说的真心实意,但刘凝雪却丝毫不领情,她只当这是周父拒绝自己的托词,冷笑一声,带着丫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香铺。
盯着女人的背影,周清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她不管刘凝雪到底是好是坏,在调香上有无天赋,对于这个前世里害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她心中充斥着浓浓恨意,永远无法抹去。
周父摇头叹息,“刘氏女天赋极佳,心性却差了一筹,要是想不明白,只怕没有进益。”
闻言,周清低垂眼帘,刘凝雪善于调香不假,却不代表她心思纯粹,否则前世里她也不会用沾着周家人鲜血的宣炉调香,趁机博取太后的欢心。
“爹爹何必想那么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咱们自是管不了的。”
周父也觉得女儿的话有些道理,摇头将无关的琐事抛却在脑后,他又回了香房,继续研究新得的香方。
周清本想跟父亲一起,哪想到还没迈过门槛,就听到女人矫揉造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姑母,您要是觉得闷得慌,茹儿经常来香铺陪您……”
艳丽无比的面庞上露出一丝冷色,周清回过头,看到身着素色衣裙的焦茹扶着席氏的胳膊,二人一同走到了后院。
瞧见周清,焦茹面色一僵,暗暗骂了几句,强挤出一抹笑容,“清儿表妹也在,还真是巧了。”
“是挺巧的,明明表姐住的宅子离香铺有些脚程,没想到竟然能遇上我娘。”
对上女人清澈见底的眸光,焦茹只觉得自己的心思都被周清给看透了,她父母双亡,在京城寄人篱下,守孝三年后都快二十了,到时候成了老姑娘,哪还能嫁的出去?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无比焦躁,几经衡量,将主意打在了周良玉身上,她那表哥不知模样生的俊秀,此次会试说不准也能拿到好名次,若自己嫁给他,成了官夫人,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比现在强得多?
第19章 心思
焦茹吭哧了老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模样生的秀气,此刻眼圈微微泛红,配着身上月白色的衣裙,更是惹人生怜。
席氏暗暗瞪了周清一眼,不明白向来柔顺的女儿到底怎么了,明明茹儿身世凄惨,又寄人篱下,本该顾及着她的心情才是,偏她还出言挤兑,这不更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周清只当没看到母亲使得眼色,她嘴角上扬,轻笑道,“表姐来陪我娘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先前答应过的事情切莫忘了,否则……”
这话没有说完,但威胁意味却分外浓郁,焦茹只觉得女人的眼神冷的好似冰碴,不带任何感情的扫视着自己,令她浑身寒毛直竖,心跳也快了不少。
往常这个时候,周清都会进到香房,跟周父研究古籍,尝试着从中找到些新的香谱,但今日焦茹那个女人主动上门,明显不怀好意,哥哥性子纯善,万一被她蒙骗了,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希望周良玉如前世一般,因一个冷心冷血的女人丢了性命,为了护住自己的血脉至亲,周清不介意当这个恶人。
转身进到书房,周良玉看到妹妹的身影,俊秀面庞上露出一丝笑意,“孩子有没有闹你?刘婆婆煮的银耳汤你可尝了?”
周清坐在木椅上,小手拍着平坦的肚腹,轻声道,“哥哥,你外甥还小呢,根本不会折腾,厨房里的银耳汤熬得分外粘稠香滑,我很喜欢。”
周良玉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他尚未成亲,对孕妇的情况不太了解,这才闹了笑话,好在清儿是他嫡亲的妹妹,在自家人面前丢脸,也算不得什么。
拿了一本策论,周清随手翻了几下,面色微冷说,“那位好表姐又来香铺了,之前我分明提醒过,让她离咱家远着些,偏她把这话当成耳旁风,上赶着接近母亲。”
周良玉放下毛笔,眼底透着几分不赞同,“好歹也是自家亲戚,总不好撕破脸,清儿只当没看见便是。”
秀眉微微蹙起,周清银牙紧咬,声音略有些尖利,“难道哥哥也觉得我做的不对?焦茹明显别有用心,怎能不将她拦下来?”
没想到清儿的反应会这么大,周良玉伸手轻拍着她的额头,解释道,“我妹妹如此聪明,为何现在想岔了?你怀着身孕,精力本就有限,又想研习香谱,要是再将心思放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身子骨哪能受得住?哥哥清楚你的意思,我绝不会单独与焦茹见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若周清还不明白的话,那跟傻子也没有多大区别。她眼底泪意尽消,虽然心里的厌恶未减,却委实松了一口气。
只要哥哥对焦茹升起防心,就不会那么简单的被她糊弄,最后惹上了人命官司。
见清儿情绪平复下来,周良玉放心不少,复又拿起书卷,仔细体会着圣人的微言大义。
偏厅中。
焦茹坐在席氏对面,小口小口的吃着茶,她微低着头,强忍着不露出愤恨的神情。
今日她特地来香铺走一趟,就是为了见周良玉一面,哪想到都已经呆了一个时辰,连男人的一片衣角都没瞧见。
端着茶盏的手轻轻颤抖,女人脸色发白,几乎没有半分血色,席氏本就可怜这个命途多舛的侄女,忍不住拉着她的手,轻声劝道,“清儿被我们宠坏了,最是心直口快不过,茹儿千万别跟她计较,日后多过来走动走动。”
眼底蒙上薄薄一层泪意,焦茹抬起头,轻咬唇瓣道,“姑母,茹儿身上带孝,哪能经常出门?您对茹儿的关怀爱护,我时时刻刻都记在心里,不敢忘怀,只是我乃命贱之人,就不要惹得表妹不痛快了。”
因为周清的缘故,席氏心生愧疚,低低叹息一声,不过在她心里,谁都比不上一双儿女重要,此刻清儿还怀着身孕,万万不能动怒,就算表姐妹之间有什么误会,等到生产之后再解释也不迟。
焦茹等了半天,席氏都没有说什么,她心中更是不平,脸上却露出一抹怯怯的笑容,恭顺地跟席氏告辞,随即离开了香铺。
刚迈出门槛,女人娇柔美丽的脸庞霎时间变得狰狞扭曲,那副凶狠的模样极为可怖,让人心肝直颤。
对上路人惊异的目光,焦茹知道自己失态了,赶忙收敛神情,恢复了平时的柔弱可人。
晌午正是一日中最热闹的时候,正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知多少,鼻间嗅到长工身上的汗臭味,她胃里一阵翻涌,简直厌恶极了,加快脚步想要回到宅子中,却不曾想撞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身子一个不稳,她直直往后栽倒,好在那人反应不慢,伸手揽住了女人的腰,这才没让焦茹摔在地上。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不如在下送你一程?”
感受到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焦茹面皮霎时间涨红一片,就连耳根子也跟着红透。余光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发觉他生的还算俊秀,身上穿着锦缎衣裳,腰间挂着一块成色不差的玉佩,一看便知家底颇为丰厚。
眼神连连闪烁,焦茹低声开口:“公子,小女子还在孝期,最是晦气不过,就不劳烦您了。”
俗话说的好,要想俏一身孝,焦茹原本只是六分的容貌,但在一身素衣的衬托下,更突显出她娇柔的气质,楚楚可怜,如同枝头被风雨摧残的梨花一般,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果不其然,锦衣少爷道,“在下不怕晦气,还请姑娘莫要介怀。”
方才焦茹刚在周家碰了个软钉子,知道自己想跟周良玉成事,肯定十分艰难,还不如另辟蹊径,这么一想,她便点头应了,丝毫没有注意到男人淫.邪的目光。
第20章 意外
只要焦茹不把心思放在周良玉身上,周清就不至于这般劳神。
她那哥哥什么都好,但不知是圣贤书读多了,抑或本性就是纯善,并没有那么多的阴邪心思,前世里才会轻易的被焦茹给蒙骗了。
缓了缓心神,周清抛却脑海中纷杂的思绪,将周父交给她的调香笔录找出来。
这是前朝调香大师一辈子的心血,其中不但记载了不少香料的品类,甚至连一些失传的香方也有所涉猎。
她从小与香料打交道,是真心喜欢调香,得了此物如获至宝,整日捧着笔录不撒手。
此刻周清坐在靠窗的桌子旁边,借着日光仔细研究。
她并非逐字逐句的背诵,而是认真体味着大师的经历,将自己带入其中,以求了解他调香时的心境,这样反复数日,她心头萦绕的郁燥焦灼之感消褪不少,整个人显得十分淡然,如同山林中挺拔的修竹,倒是让人忽略了她容貌上的艳丽。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周清丝毫没有回到罗家的意思。到了现在,香铺上下全都觉出味儿来,知道夫妻两个怕是闹出了龃龉,否则也不至于如此。
周清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几步走到于福跟前,小声恳求,“师兄,劳烦你帮我个忙。”
于福同王鲁一样,也是打小儿就被周父收入门下的,他脑子活,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却一直没有自立门户,甘愿在香铺中当个小小的伙计,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如今王鲁不在,他成了掌柜,每日呆在柜台后头,只凭着一张巧嘴,就将店里的香料、木樨油以及傅身香粉等物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女客们被哄的眉开眼笑,掏钱买了不少东西。
“小姐想做什么?”
“你帮我盯着罗新月,看看她最近如何了?”
于福知道罗新月是周清的小姑子,不过二人的关系委实称不上好,那女子本性贪婪,看到什么稀罕物都要握在手里,十分讨嫌。
眼神带着狐疑,于福却没有多问,他看着小师妹长大,知道她心地良善,不会做出丧尽天良的恶事。
既如此,盯着罗新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哪想到他出门一趟,回来的时候紧紧皱眉,沉声道,“小姐,罗新月不在家中,不知去了哪里,有不少嘴碎的妇人说她跟人私奔了,罗家现在乱成了一锅粥。”
眼底露出几分诧异,但定下神来仔细一想,周清也猜到了几分。她那小姑子怀了吴永业的骨血,为了嫁入长夏侯府,肯定不会轻易落胎,如此一来,说不定会去情郎身边避避风头。
她摆手道,“师兄不必费心了,罗家的事情我插不上手,还不如在房中看香谱。”
于福连连点头。
小师妹肚子里还怀着身孕,要是身处罗家那种乌七八糟的环境,被气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说的也是,你不如在家多住些时日,等孩子生下来再回去也不迟。”
柔嫩指腹摩挲着袖口的花纹,周清笑了笑,却并没有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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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周清答应过指挥使,每隔三日就要去到谢府一趟,为他调制安神香,这天傍晚,香铺马上就要关门了,却见一个玄衣侍卫面带急色冲了进来,将于福骇了一跳。
“客官是来买香的?”为何身上带着浓浓血煞之气?
后半句话他不敢问出来,这侍卫却瓮声开口,“劳烦将罗夫人请出来,我家主人有急事相寻。”
抬眼看了看天色,于福心里虽有些慌乱,却仍止不住的摇头,“马上天就要黑了,小姐一旦出了门,难道在贵府过夜不成?有事明早再来罢。”
这话还没说完,谢一的面色霎时间阴沉下来,他也不多言,掀开帘子直接冲到后院住人的地方,张口喊道,“罗夫人可在?还请您出来见上一面。”
他开口时,特地用上了几分内力,声音又大又清晰,霎时间传遍了整个周家。
呆在房间中的人纷纷推门走出来,周清放下手中的书卷,扶着后腰站在院中,不去管父母哥哥诧异的眼神,问,“谢侍卫,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谢一面容紧绷,摇头道,“大人有急事,想见您一面。”
脑海中浮现出指挥使俊美的轮廓,以及周身慑人的气势,周清不觉得谢崇会平白无故派人来找自己,此刻谢一之所以会出现在香铺,指不定是那位的髓海出了问题。
即使死了一回,周家人刻在骨子里的本性却不会改,指挥使替她保管宣炉,救他们一家于水火之中,这可是天大的恩惠。
滴水报以涌泉,这重如山深似海的恩情,周清这辈子都无法偿尽,又哪有拒绝的道理?
她微微颔首,轻声开口,“谢侍卫莫要心急,我跟家人说一声,带上调香的器物,咱们再走也不迟。”
谢一内心虽焦灼异常,却也知道催促不得,只能强行按捺住心绪,应了一声。
快步走到周父面前,看着席氏与周良玉担忧的目光,周清笑着开口,“先前有位大人帮了咱家,此刻他身子不爽利,需要安神香舒缓心神,女儿去他家走一趟,明日便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