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梧桐镇百姓们春日里的努力,才迎来这一年的丰收,百姓们喜极而泣,不仅感恩苍天垂怜,也更感谢荣桀心系百姓。
也正是因为如此,怀远县城和其他镇子里的百姓也跟着安下心来,甚至有不少年轻男女过来参军,为的就是守住怀远县难得的安稳日子。
就在荣桀这边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时候,琅琊府布政使司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布政使司的外书房里,布政使钱文博正在喝凉茶。夏日炎热,他又上了火,满嘴燎泡弄得他食不知味,面色也发黄泛白。
国朝的各省布政使司皆设立在省府,除正三品的布政使,另下设参政一名,左右参议两名,行书官吏数名。
这会儿守在布政使司书房里的,便一共有那么三四个人。
最前头的老者瞧着将近五十,正在苦口婆心劝钱文博:“大人,如今我们岭溪情势危急,南边的云州反了,业康的陆安舟也刚反了,这两地紧紧夹着咱们岭溪,我们不能再等了。”
孙参政说的这些钱文博怎么可能不清楚,昨日朝廷刚发来业康的政报,他就没吃进去一口饭,到现在也没能睡着觉。
世道乱,各地都在反,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还是另外一名年轻的周参议回禀道:“大人,不如请陈指挥使过来参详参详?事到如今我们还是得想办法自保。”
朝廷里跟鲜卑都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功夫管他们这些见天谋反的平头百姓,云州起事那么久也没见朝廷管,这才有了业康的今日。
钱文博嘴里直发苦,他现在是有苦难言,心里头火急火燎的,难受得紧。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能临阵脱逃。朝廷暂时是没工夫管这些个乱臣贼子,等一旦腾出手来,大家都得跟着遭殃。
钱文博心里头烦姓陈的,他还在那里犹豫,周参议实在是忍不了了:“大人,这会儿再不布兵,等兵临城下就晚了。”
他最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周参议很是知道他,因此这句话说得便有些狠了。
钱文博一个激灵坐正身体,他狠狠灌了一大口凉茶,这才粗喘着气说:“去,把陈指挥使请来。”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通报声:“大人,军文急报到。”
钱文博捏着杯子的手一个哆嗦,就连周参议也吓出一身汗:莫非还让他真说着了?
“进!”老参政到底经的事多,这会儿还冷静叫人进来。
等那封军报被打开,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参政也不由倒抽一口气。
“难道真的围攻了?”钱文博白着脸问。
老参政艰难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比那个更惨。”
在钱文博绝望的目光里,老参政说:“雁荡山山匪首领荣桀,日前已攻破怀远县城,今已占县自立,断各地互通往来。”
那精致的青花瓷杯从钱文博修长苍白的手中坠落,狠狠砸在地上。
只听“啪”得一声,碎成千姿百态。
“完了。”钱文博喃喃自语。
第60章 新生
忙忙碌碌的时候, 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晃眼便到了八月。
经过了颇为劳累的丰收时节和县衙和蔼可亲的惠民政策, 怀远县的百姓终于过了一个喜气洋洋的秋日。
因为已经接管了整个怀远县,等他们彻底安顿好士兵们,开始清点库房里的兵器。
怀远县的兵器库可比梧桐镇要大许多,因此, 按目前的士兵人数来讲,他们的制式武器暂时还是够用的。
可他们也要未雨绸缪, 荣桀和颜青画特地找了个大晴天,请来怀远县官匠所的铁匠们一起商议,问他们是否可以把已经铸造好的铜铁器具重新锻造成兵器。
这倒一点儿都不难, 只要铁匠们多费些时日, 这事总能办成。
只不过官匠所的官吏也说了一句实在话:改不如新造, 他们手里的铁器总有用完的一天, 没有矿藏是终究不行的。
再说,也不能所有铁器都改成兵器,老百姓日常所需还要保证, 丢了西瓜拣芝麻的事是绝不能做的。
说起铁矿来, 他们二人又不约而同想起当时在小赤山的所见所闻,都把这件事牢牢惦记在心里,一刻都不能忘。
然而小赤山毕竟是在川西, 他们在溪岭都未成气候, 更不用说临省了。
不过眼看梧桐镇的农耕政策卓有成效, 荣桀便让县衙的县丞也在怀远县大力推广, 养兵是需要粮食和银两的,若没这两样,他们不用说琅琊府了,便是连怀远县都要守不住。
八月上旬,他们征兵扩至全县。邹凯、叶向北和连和三人整整忙碌了一个月才最终敲定新兵和旧兵数量,安排好伍长、什长、总旗以及百夫长,还未等喘口气,便又开始操练起来。
等颜青画忙完农耕的事,才知道他们如今麾下也有一个营的士兵了。
这一日是刚忙完,颜青画正想回去歇歇,抬头却见叶向北从新兵营赶了回来。
“叶先生有何事?”因着雷鸣和雷强都在启越山盯着收成,叶向北也关不上衙门的事,一直在兵营待着,许久没回衙门了。
叶向北见颜青画满面笑容,便故作不在意道:“顾丫头领着她们旗的女兵正在赶来的路上,等她们到了,还请夫人多多点拨。”
颜青画顿时觉得有些好笑:“瑶兰本是我姐妹,倒是难为叶先生帮忙操这份心了。”
叶向北被她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话来,见颜青画一脸好笑的看着他,有些气急败坏:“夫人一张嘴最是厉害,在下实在是说不过您。”
颜青画收了收脸上的表情,正色道:“瑶兰人实在,性子又直爽,叶先生若是有些想法,恐怕不能一直拐弯抹角,有些事总要明明白白讲出来才行。”
原本叶向北以为这事只他自己心里清楚,没成想叫颜青画一语道破,一张被晒黑了些的白面书生脸顿时成了猴屁股,站在那瞪着颜青画瞪了半天,最后也什么都没讲出来。
叶先生一贯是伶牙俐齿的,今日倒是被颜青画打了个猝不及防,很快便败下阵来。
颜青画看着他的背影呵呵一笑:“看你还好不好再扭捏下去,大男人比女人面皮还要薄。”
原本顾瑶兰领着的一旗女兵是要留守梧桐镇的,只不过近日里颜青画在怀远县贴了告示,若是女子同家人商议好也可参军,这一下竟来了不少人。
男人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女人怎么不可以呢?
看着满脸坚毅的姑娘媳妇们,颜青画未尝不很感动。是以便派信去知会顾瑶兰,叫她领着愿意离开梧桐镇的女兵们来怀远县,需要她们领着新参军的女兵一起操练。
等人数越来越多,武艺也越来越好,以后她们麾下的女子军团说不得能成为一支狼虎之师,成就一番事业也说不定。
正在顾瑶兰来的前两天,他们收到了心一封朝廷邸报,邸报上讲在溪岭以东的业康,有人占领布政使司,反了。
听到这消息,怀远县县衙的所有人都有些吃惊。
原以为他们就已经是胆大妄为,没想到有些人比他们动作更快,加上云州的叶轻言,国朝对长河以南的大片国土都失了掌控,对于皇家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邸报上对业康的情况也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谋反的是个叫陆安舟的年轻书生,他家中原是也是言情书网,不知道为何突然就领着一帮儒生造反,更神奇的是他们手里无兵无卒的就占领了,平康府布政使司,直接让那布政使反了水。
几个人凑在一起分析了半天那封邸报,末了又请了侯师爷过来参详,侯师爷很是很有些见地,一语惊醒梦中人:“平康府怕是早就有反心,任谁都不信陆安舟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整个业康,朝廷里肯定也不会信,必定是布政使司或者都指挥使司里有他们的人,直接让朝臣改头换面,自立为王了。”
荣桀沉思片刻,说道:“朝廷邸报并无太多细节,也无非便是通知咱们注意业康的动向,甚至连要求我们做好自我防御的话都没讲,更不用说要求我们出兵平反了。朝廷这意思,是他们暂时不想管乱党?”
别看荣桀没怎么读过书,心思却细腻的很。
叶向北又把那邸报重新琢磨一遍,想了想说道:“你们发现没有,朝廷每月三封邸报从不提汉阳关战况,大多都是督促税收、监管百姓或者征兵等内容,对于鲜卑的状况,我们如今是一概不知的。”
“在梧桐镇时我就注意到这一点,当时我以为是因为梧桐镇地级太低,朝廷派发下来的军报不会往梧桐镇送。但等咱们到了怀远县城,依旧没有收到任何汉阳关那边的军报,我就觉得有些莫名了。”
师爷虽没什么正经的官职,却是个胸有沟壑的老官场了。他见叶向北心思细腻,心中暗暗点了点头,斟酌地说:“虽说我们并未收到任何军报,却也能推测出朝廷在汉阳关那儿并不占优,去岁这时候征兵还没这么频繁,要的人数也比现在少,这么一推测,朝廷现在可能已经无以为继,前方支援不上,只得催着各省广泛征兵。”
他这个推论是很实际的,在场几位听了却都心里沉甸甸。
荣桀深深叹了口气:“朝廷没工夫管咱们,可咱们也要想着琅琊府还有那么多营兵,云州叶轻言本就是军户出身,他手里有兵、有权、有人,当时起事时自然也没那么大阻力,然而我们却是不行的。”
师爷微微一笑:“大人可能想的有些多了,这封邸报您瞧日期是七月末发出的,满打满算十日才送到我们手中,也就是说从琅琊府发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未知我们这边的情况,有这几日的缓冲,我们的士兵就能再上一层楼。”
候师爷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不慌不忙的,他家中夫人也是,这几日陪着颜青画办差,很有些利落手段。
“您兴许没见过,咱们溪岭的布政使,老朽怎么说也在怀远县做了二十年的师爷,便是新来的县令也要给我几分薄面。去岁年节时,我陪同冯大人一起去拜会过布政使钱文博钱大人,对他是有些印象的。”
“这位钱大人别的不好说,优柔寡断却是一等一的。他其实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为官也还算中规中距,就是性子十分优柔,从来不知道个着急。”
侯师爷说话倒是直爽,如今县衙整个都是荣桀的天下,他识时务的很,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把溪岭的情况大致都给讲明了了。
荣桀听得很认真。
原他们在雁荡山时实在是消息闭塞,哪怕当年他曾去琅琊府做过工,那时候心思单纯,也没怎么打听琅琊府的近况。
听师爷这般说,荣桀心里就略松了口气,倒是颜青画想了想,问:“朝廷的邸报半月来一回,我们只要等下一封邸报是否按时到达,便能知道琅琊府那是否已经掌握怀远县近况?”
她这个问题倒是问到点子上,侯师爷摸了摸引以为傲的美须,笑眯眯道:“以钱大人的性子,哪怕知道我们这边的事情,他也万万不会立即就派兵讨伐,怎么也要等上一等,同都指挥使再谈上一谈,才能最终定夺出个主意来。再说,如今南有云州,东有业康,怀远县还有我们,他肯定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才会动手。”
颜青画笑了笑,道:“这时节哪有什么万全之策呢?一个不留神业康就有人反了,他要是再等等,衡原说不定也乱了套?到时候四面楚歌岂不是更惨?”
最近侯爷夫人一直帮颜青画办差,回去就说了几句对这位大当家夫人的评判,师爷对她也算是有些了解的。
荣桀表面上看是个胸无点墨的糙汉子,其实为人大气敞亮,聪明又有担当,他心里是相当有数的,做事情相当深思熟虑。他们一路从雁荡山到梧桐镇,又从梧桐镇到怀远县,他每一步都走得踏踏实实,一点儿都不叫手下人跟着遭罪。
而他这位不知道是什么出身的夫人,却更有些了不得。她是真有大学问的人,每每同她推敲政令,候师爷总觉得自己少看了许多书,仿佛自己是个睁眼瞎。
这夫妻二人一动一静,把怀远县打理得利利落落,也不过就一个月的光景,百姓们人人拍手称赞,说他们二人简直是天仙下凡,过来拯救怀远县百姓的。
平民百姓,忙忙碌碌一辈子为的就是一家几口能吃饱饭,原来国朝官吏在的时候,他们日子艰难,却没料到山匪谋反了反而日子好过起来。
他们才不管什么家国情怀,谁能叫他们吃饱饭谁是爹,私底下骂国朝更凶了。
如今县里又发粮种又减免农税,很是叫百姓们激动了一回。七月底丰收之后,便又开始新一轮的农耕,个个都是精神抖擞,为自己讨生活跟为别人讨生活到底是不同的。
日子有了奔头,才能红红火火过下去。
第61章 书局
等到农耕差不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颜青画就没有那么忙了,
荣桀现在跟弟兄们都扎在军营里, 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根本没什么时间回衙门。
颜青画又是个闲不住的, 得了空便把整个怀远县的税收账簿都看了一遍, 琢磨着怎么怎么才能多赚些银子?
消息不通就十分被动,连和那边又开始训练新的暗探,把原来驻守在怀远县的几个老探子一股脑派往琅琊府, 只是人刚去没两天, 也不知情况到底如何。
国朝已经乱了这么些年景了, 百姓们遇到点儿事都行自家解决,鲜少有去官府里报案的,平日里他们县衙没多少案子要审, 大多都是在打理税收等庶务。
颜青画宅子里坐了两天就有些受不住,等把县衙里的藏书都简单清点一遍,她才终于想起初上了雁荡山时的那个愿景。
这日荣桀又回来得很晚, 晚饭已经过了许久,颜青画便让丫鬟去给他热些好克化的晚膳。
荣桀出了一身的汗,他一回来就赶紧扎进隔间里洗澡, 颜青画就在外面帮他整理新衣。
自从师爷同荣桀推心置腹谈了谈,跟他仔细讲了讲上位者这些门门道道, 荣桀也不好再不上心自己衣着打扮, 颜青画没来时师爷夫人便给准备了些料子好的成衣, 等颜青画来了, 又添了些配件。
发簪、荷包、腰带样样都不能少,便是荣桀穿不惯板正的长衫,也得忍着。
到底人靠衣裳马靠鞍,荣桀那一身青绿长衫穿在身上,远远瞧着仿佛真是世家公子,俊逸非凡。
别看他长年累月在外奔波,倒不显得特别黑,脸手都是亮堂堂的,穿什么都好看。
颜青画在衣柜里仔细翻找,最后找了一身舒服的棉麻长袍给他,好叫他屋里头松快松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