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观火——三月蜜糖
时间:2018-10-07 09:19:06

  我只怕自己的身份会给帮过我的人带来麻烦,至于自己的生死,在整个宋家这件事情上,显得无关轻重。
  越是接近目的,越要谨慎小心,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这几天店小二可劲的往我房里送冰块,大约知道我上榜了,算了,好像全京城都知道有个前三甲住在这家客栈里,慕名而来说是交流探讨的不少,我觉得无非就是想看看我长什么样,换做别人我肯定也要一窥究竟的。
  他收我的银子从一两变成三文,第一次在外面觉得身价有这么重要的作用,我有些受宠若惊,虽然冰块很多,心中的躁动烦闷却只增不减,如果宋之书在这里,就算他打也好,骂也罢,起码有个人能出出主意,我拎着一个酒葫芦,出门的时候好像是店小二塞给我的,说是白天有人来参观我,没见着人,留了一壶酒给我,我只是客气的接了,却没打开盖子闻上一闻。
  大半夜的,京城街上十分热闹,远比我那偏远的长陵城繁华壮观,人来人往的,有的脸上挂着笑意,有的私下悄悄打量你,还有的翘着脚丫子盯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小贩们有些乏了,只是在街边或站着,或坐着,等着熬过去最后一波人,也好收摊。
  自打那日掉进护城河,我现在走路都远远避开岸边,生怕下次没有那样的好运。
  有一家门口格外热闹,两座巨大的石狮子巍峨耸立,神情肃穆,嚣张的彰显着此户人家的尊贵地位,我坐在对面的石阶上,那葫芦跟着在石头上砸了几下,里面的酒晃来晃去,扰的我心烦意乱。
  那门口进进出出很多人,多数是些青衫布衣,也有看起来有身份的人出没,我抬头看了一下上面的匾额,谭相府。
  难怪,本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谭怀礼。
  谭怀礼家中世代为官,到他的时候家族更是如日中天,他爷爷曾经辅佐过本朝开国皇帝,父亲曾经是太子太傅,彼太子非此时太子也,谭怀礼为人圆滑谦和,深知为官之道,在朝期间几乎无人敢忤逆与他,皇帝也是给足了他家面子,晋了他夫人为一品诰命,这个谭相,可谓只手遮天。
  今日出入他门庭的,必然是有求于他,想在官场谋个一官半职的,一般的人物,一般的礼品,他又怎么看的上,可是,又是怎样的人,怎样的礼,谭怀礼才能肯收呢。
  我在石阶上等了半天,葫芦里的酒都喝掉了一半,只看到那些人进去的时候都笑意盈盈,出来的时候个个垂头丧气,满脸阴暗,都是些没戏的。
  我堵上葫芦的嘴,扶着那白石铸造的围栏,微风吹来,不知不觉有了些许醉意,脑子却是清醒得很,只是脸上烧得厉害,我将那葫芦抱在怀里,酒是好酒,却不知道送我酒的那个人,是否已经回了长陵城。
  上好的高粱醉,可惜,只我一人享用。
  刚要吹着小风回客栈,谭相府那边来了俩人,先是打量了我一番,接着不由分说拖着我便往里走去,这是什么情况,大晚上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刚要喊叫,那人冲我一瞪眼,似乎有些蔑视的意思,“别乱喊,小心掉脑袋,你命好,我们丞相有事找你。”
  “这位小哥,你知道我是谁?”我有些诧异,大大的诧异,随便找了个地方,随意的喝了半壶酒,怎么就被绑到,不,请到丞相府了呢。
  “哼,你不就是今年的前三甲,还以为是什么货色,还不是流连青楼的纨绔子弟。”另外那人表情更是过分,红果果的瞧不起,鄙视。
  “你们如何知道我去过那种烟花柳巷。”难道我之前有这么出名,随便一个下人都只道我的一举一动。
  “你不是今年的第一百名美男吗,话说,你脸上的痣去哪了,我记得那画上有一颗很大的黑痣。”那俩人停了下来,对着我的脸左看右看,原来如此,翠荷书寓搞的这个活动,竟然排场这样大,传播力度如此广泛,我还当真小瞧了。
  “算了算了,别让王爷等急了,这小子比公子差远了,估计一会还是得灰溜溜的滚出来。”俩人不在打量我,难道方才从府里出来的那些人,都是被他们公子打败了,无颜以对?
  什么公子这样厉害,这还真勾起了我的好胜心。
  一进门我就看见俩熟人,一个娃娃脸,一个瘦削脸,真是冤家路窄,那个欠揍的唐一白怎么没在,我左顾右盼,那俩人有些诧异,见是我,估计心里都虚着吧,我弹了弹灰,大摇大摆的走到他俩跟前。
  “二位如何称呼?”
  “你就是李启?”
  “不才正是在下。”我憋着气,你来我往几个回合,腰酸背疼。
  “我们少主......唐公子他人在哪?”娃娃脸看起来有些着急,似乎他们并未碰面。
  “你们少主?唐一白?那孙子差点把我杀了,听他的意思,好像专门为了给你俩行方便。”我压低声音,此处毕竟不是荒山野岭,那里喊上半天不会来个人,这里放个屁都能崩到脚后跟,隔墙有耳,处处都是人眼。
  “李公子,我们改天细说,今日是谭相找你。”瘦削脸比较冷静,目不斜视,假装不认识我。
  不一会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从另一道门外走进来,步履沉静大气,衣着华贵,面色慈祥,他远远看见我,先是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又坐到主座之上,我跟着瘦削脸和娃娃脸站在两侧,规规矩矩行了个跪拜之礼,说了声谭相安。
  “起来吧,你是李启?”谭怀礼给人感觉十分自在,总是一副笑眯眯没脾气的样子,若不是那俩人拘谨站在那,我倒真的以为他表里如一,不爱礼数了。
  “回谭相,小人就是李启,不知谭相深夜传唤小人,是为何事?”酒意全无,方才风一吹,加上吓得不轻,也顾不得那一点点的昏沉了。
  “你在我府前坐了很久,也是想要拜入我的门下?”他端起茶碗,不知为何,此时我的鼻子十分敏感的闻出了那茶的味道,云雾。
  诸葛青云喜欢的茶,难道京城当官的,都爱喝这口。
  想着我已经拜入了夫子门下学习,又加上在他门口纯粹碰巧并非有意,于是我实实在在回到,“不是,谭相,我只是偶然路过,被抓进来的,小人实在不敢觊觎谭相门下的坐席,还望宽恕小人冒犯之罪。”
  “你倒实心眼,这么说,你对本相门下做客并无念想?”
  “回谭相,正是如此。”
  “哦,既然如此,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根据以往的各种案例,这些时候,难道不应该对我多加挽留吗。
  在瘦削脸和娃娃脸一脸无奈的欢送之中,我木然的进来,又漠然的离开了,这真像酒后一场梦。
  还好,我没听见,走远之后,那谭相极为不屑的一句话,“不识抬举!”
 
  ☆、第四十四章
 
  阳光明媚, 风和日丽,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我自己在门口念叨了几遍, 只听到外面窸窸窣窣有动静,今日的衣裳是李盈盈为我准备的最为华贵的软丝薄衫,不露而透,微紫色的外衫,洁白内里, 约莫着我好像有长高了些, 自从那一次莫名其妙的长高之后,这是第二次我发觉自己衣服有些紧身。
  我把耳朵贴到门边上,有人在嘘,有人在推搡,肯定是柳素,我吸了口气, 冷不丁的一下将门拉开,柳素跟陈广仁丁甲他们猝不及防的踉跄进来, 一个踩了另一个的袍身,一个拽着另一个的袖子, 柳素稳住身形, 淡定的跟我说道。
  “李兄, 真是淘气。”
  “柳兄,见谅见谅。”穿着这衣服,行动受阻, 加上即将面圣,我心里还真有些畏惧,那俩状纸塞在我左右两只袖子里,左为宋缺,右为柳素。
  “李兄,恭喜恭喜,今日殿试,必能一举高中,夺得头名,我先在此道贺了。”陈广仁长的爽朗大气,浓眉大眼,此次四试他成绩也是不俗,榜上二十六名,丁甲在一百名之后,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我们这行人,丁甲算是认真读书的那个,只是命途不济,我不喜他的为人,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刻苦认真。
  他没多言,好几次欲言又止,我有些于心不忍,“丁兄,来年一定高中。”
  丁甲勉强笑笑,眼里却透露出无限失望,我能获得殿试的机会,绝大多数是因为运气,也可能是晦气,谁能说得准呢。
  进宫的那一刻起,我整个人都像绷了根弦,半点不敢大意,前面有史官和太监领着,我居首,陈棉在我身侧,苏贤汝跟汪如意紧跟在后,陈棉一如既往地过度自信,他穿了一袭湖蓝色明光锦,光滑似水,艳而不妖,好吧,确实好看。
  我不过多看了他一眼,总觉得陈棉脑袋昂的就跟刚打鸣的公鸡一样,雄赳赳气昂昂,他跟这皇宫,倒是极为般配。
  汪如意看上去极为小心低调,一路上不出一言,全在察言观色,我发现每当前面的太监或是史官介绍一些事迹的时候,汪如意总是听得格外认真,我跟陈棉在那偶尔拌个嘴,后面那俩人跟没看到一样,不做任何回应。
  一路从太华门进,广阔的汉白玉石台阶,每块石头都泛着盈盈白光,有些棱角被磨损的平滑圆润,有些沾染了旁的东西,略为晦涩,穿过一处长廊,廊柱上方雕刻的纹路各不相同,顶端都嵌了一颗明珠,外面悬挂铁壁灯笼,有的状如猛虎,有的婉转似喜鹊。
  沿着长廊一直向前,过一之字形短桥,再绕过广平殿,史官先行,太监跟我们候在门外,等待宣召。
  “公公,咱们都要在殿上说些什么呢?”陈棉丝毫不在意此时的凝重情绪,说话跟平时话家常一样自然,倒弄的那小太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个,奴才也不知道,公子只需安心等待,皇上一会儿便会召见。”小太监看了陈棉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好一个清秀的小太监。
  “那你跟我说说,皇上长得什么样子,是高大威猛,还是慈眉善目,还有还有,大殿之上,文武百官是否也有问题要考问我们。这个你总可以说说吧。”陈棉压低声音,就跟在长陵城跟陈员外说话一样的口气,随性的有些任意妄为了。
  “公子你就别难为奴才了,奴才刚当值不到两个月,不敢说错话。”那小太监眼看就要结巴,汪如意开口道,“陈公子,不如我们静候安排吧,应该等不了多久。”
  如果不是我了解陈棉,肯定也会跟汪如意一样,自不量力上前劝阻,可是陈棉怎么会是轻易消停的主。
  瞧着,人家背过手去,装作惊讶道,“汪公子,别动别动,你头上有只马蜂。”
  我翻了个白眼,睁眼说瞎话,空气中流动着微醺的风,恰好让我闻到苏贤汝的气味,我常说陈棉是属狗的,好像我自己才是,对于苏贤汝,我总能准确的找到他,锁定他,再也不能轻易摆脱他,这是种病,得治。
  我捏住鼻子,那小太监站的离我们远了些,大约头一次被这种变态的考生吓到了,有些不知所以然。
  苏贤汝千年不变的白袍,头发干净利落的梳起,簪了玉兰玉簪,我没见过,想来是那小妖精送他的,胃里一阵酸涩,我扭过头去,正好前方有传旨的太监迈着碎步款款而来。
  我们四人连忙站好,陈棉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道,“要不然我得状元你得榜眼?”
  说得好像皇家是他家一样,我没理会,低着头跟着前方的太监慢慢走着,掌事的太监说话客气温和,“各位请注意宫中礼仪,万不可贸然行事,以免贻笑大方,待会皇上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按照惯例,其他大臣也会从旁提问,你们只需条理作答即可,无需紧张,皇上会在你们答完所有人的问题之后,圈出你们之中的头名,也就是状元,第二名,榜眼,第三名,探花。”
  说的挺好,可我们是四个人,没人敢问那个不能被圈出的人,命运该是如何,我一心只紧张袖子里的那两份状纸,想着该在怎样合适的机会,呈与皇上,一个没留意,差点撞到旁边的廊柱,那双手垫在我脑袋旁边,微微凸起的骨节,白皙温润,又很快收了回去。
  他低下头,不再看我。
  几不可闻的,我听到他小声劝我,“万不可鲁莽。”
  难道他知道我带了状纸,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我没敢扭头问他,因为,下一脚,我们已经进了皇宫正殿。
  我们四人按照掌事太监教我们的礼仪,先是对皇上三叩九拜,然后跪听圣意。
  殿内十分空旷,两旁是文武百官,大殿的地面铺了泛着莹润绿光的玉石,叩拜的时候双手冰凉舒爽,廊柱比之外面更加精致恢弘,几条巨龙盘旋直上,大有直冲云霄的气势。
  明黄的座椅,看到那双金色的长靴的时候,我便再也不敢抬头半点,到此为止,我们还是一步未错。
  “你们四个起来说话。”皇上声音浑厚,虽然说的随意,却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场,就像年迈的雄鹰,轻飘飘一个眼神足以震慑你的心灵。
  “你们四人,是千挑万选,经过层层选拔的人才,朕也看过你们的考卷,对于你们的一些题目,朕感到十分好奇,也非常满意你们对于本朝的一些认可,李启?”
  听到我的名字,我先是心里停跳了一下,接着拱手回道,“回禀陛下,臣李启。”
  “看你文弱书生,最后一篇散者论却十分精彩,字字诛心,思绪新颖,朕,曾经有位朋友,也是这样的才子,可惜他不为朕所用,你来说说,如何以散养人,以散治国。”
  最后一篇散者论,我确实是以夫子的一本野史为参据,发挥而来,可我没想到皇上会说是一位故友,还是不为所用的朋友,难道是说夫子,他都这样说了,我是该接招,还是该接招呢。
  “回禀皇上,自古以来,凡开国君王,必然骁勇睿智,如此可得江山,既得江山,君王日益满足,难免心生懈怠,加上彼时未曾获得的成就,军功,各种所谓的功绩呼之即来,难免烧人心头,令人飘飘忘我,历代君王,有不过三代者甚多,为何,打天下易,守之太难。
  守,有家,有一寸之地方为守,平常的百姓,若是连自己的家都没有,如何让他们平心静气,为皇上守得太平盛世,若有了家,没有可以耕种的土地,他们又怎能满足一家老小生计,此为一。
  皇上身在京城,诸事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必然分配与各位朝廷大臣,而各大臣所执行下去的,必然全全按照皇上所吩咐,各级官员又是如此,不能变通实施,各地情况不同,政策自然应该有所调整,而官员畏惧调整所带来的的严重后果,或不可估量,或风险太大,所以宁可因循守旧,循规蹈矩,也不愿按照自己本来想的去实行,微臣所讲的散,是形散神聚。
  皇上可以给各地官员一道旨意,过程不计较在内,只要能达到最后的效果,一切方法,皆可实行,对于推行新政策所遇到的波澜阻挠,皇上可以设置依级上报,也可设置一个期限,令他们在这个期限内,自查,自找,不必按照皇上下达的旨意,只要能加倍完成,皇上应该大加赞扬,并且给与实际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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