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棉,我这门大约是被你踢坏了,明个帮我买扇新的安上。”这一夜算是没有安宁了,门没了,外面的蚊虫少不了进来啃我,我皱着眉头,那人一脸茫然,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还有,不是你说的吗,咱们老死不相往来,这话还在耳边,你怎么又风风火火的来了。”我支着脑袋,看好戏的盯着他有些不自然的脸,他有些愠怒,似乎知道被我耍了,一跺脚,恨恨说道。
“傻子,你行,明个我就让人给你来安门,只是,安好之后我还来踹,踹坏再来安,就不让你安生,哼,谁让你气我,惹我恼怒。”真是不讲道理,他近乎掐腰的指控我,面上泛起一层薄汗,湿哒哒的看上去极尽妩媚。
这个词原本是不该形容他的,他好看归好看,但是不乏阳刚之气,只是在此情此景此灯之下,他就是一个妩媚的虫子。
☆、第五十五章
真是无理取闹, 我起身找了个纱帐,给夫子裹在身上,心想也算仁至义尽了, 不能明早一起床,我那干巴巴的夫子肿成一条毛毛虫吧。
“哼,咱俩走着瞧。”陈棉像个小媳妇一样,一跺脚,一扭头, 气鼓鼓的摔门而去。
我这门是得罪了谁, 要受这样的罪。
一夜睡得极其不舒服,几乎半醒半迷糊的状态,所以清晨很早我便起身去忙活做饭了。
家中的粮食不多,因我平时一个人,生火做饭之于我来说又极其麻烦费事,能出去吃绝不在家, 能去宫里蹭吃蹭喝我绝不自己花钱买饭,俸禄少得可怜, 还得留着周转,我这一年的日子, 过得实在紧吧。
光生火这一件事, 就花了我大半天的时间, 呛得不行,那烟总是绕着空气来寻我的鼻子,稍微喘息一下, 便觉得整个鼻腔,腹内全是这火辣辣的味道,刺激极了。
锅里放了些小米,约摸着加了些水进去,盖上盖子我便转身回了屋里,那两只乌鸡大约也被呛到了,梗着脖子在那嘎嘎叫着,原本只是咯咯哒,现在都会嘎嘎嘎了,倒有些像鸭子,我不得不出去给那生火的灶口挡了挡,风往北吹着,那乌鸡这才消停了些。
我还指望这两只乌鸡下蛋呢,可不能熏死他们。
正想着,身后一声干咳,我回头,夫子已经起身了,原本就瘦弱的他,因为一晚的宿醉,现在眼窝更是深陷,眼睛里布满血丝,看上去十分疲惫,只是他身上还裹着我给他披上的纱帐,虽然面上冷酷,这样一看还是挺不伦不类,惹人发笑的。
我低头偷偷笑了一声,真的是偷偷地,已经很克制了,那夫子却是不依不饶,摆足了架势要批评我一番,待他手指刚刚翘起,还未来得及长篇大论,我便一溜烟滚到了外头,谄笑道。
“冒了冒了,米粥冒了。”说着一手揭开那锅盖,心太急,那盖子十分烫手,我那俩指头顿时被烤熟了一般,也不管那盖子扔去了哪里,连忙浸到一旁的水缸里,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李启,让我说你什么好。”夫子面上一派纠结,心中不是有事情隐瞒,那便是替我担心。
“夫子,你有话直说,从潍州赶来,不单单是为了昨夜的一顿醉酒吧,何况,你这一来,就晓得我的宅子,想来一直默默关心着我。”
“少臭美了,我只是关心你有没有中状元,可惜,都是些不争气的家伙。”夫子靠在那石凳上,背后便是几株开的甚好的芍药,美美的花衬着他这张老气横秋的脸,真是委屈了。
“夫子,你跟诸葛大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纵然我傻,也知道你们二人这份考卷,是为我设置的。”我想了想,决定直截了当问出口,毕竟,这枚棋子有太多人在用了,我总得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既然他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想来也是为了看看我这枚棋子尚可安好,是否可以启用,江湖不良人,待我奈何啊。
他一双眼睛虽然衰老却依然精明,嘴角翘了两翘,那小胡子跟着跳动了几下,风不适时宜的吹过来,正巧将那浓烟拂到他跟前。
咳咳咳,夫子剧烈的咳嗽了好一会,一脸幽怨的瞪着我,好似我是故意的一般。
“随我进屋。”他负手而立,见我半天不动,回头嘱咐了一句。
床上搁了一张案几,矮小精悍,夫子在一旁坐下,我俯身坐到他对面,等他开口。
“先烧壶茶过来。”您可真有闲情逸致,我又下了床,从窗户边取来那壶早上刚烧开的热水,放上毛尖,浇了几泡热水进去,那茶叶翻着滚旋转生长,一股清香瞬间弥漫了不大的房间。
“您老人家将就着喝吧,我这鄙陋,没有那风雅可挑选的茶叶。”想起那日在曹知府府中,两位诸葛大人一唱一和的情形,我还真有些望而生畏。
“李启,你本名宋缺,长陵城人士。”夫子似乎在讲述别人的事迹,而不是我这个冒名顶替的假李启,神情上看不出喜怒,我也不敢承认,只是在那听着。
“别紧张,我还看不上那些赏钱,再说,你也不值多少钱,一壶酒就没了。”夫子翻了个白眼,看看外面犹自冒着青烟的灶台,似乎想着什么久远的事情,远到需要他长时间的组织腹内的文字,才能叙说清楚。
“玄仁年间,老夫我是赫赫有名的卧龙大人,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先皇的江山,说到底有老夫的一臂之力,就连当今皇上,能坐上帝位,老夫大言不惭,那也是我的功劳。”这是在忆往昔峥嵘岁月,我知道,卧龙大人十分了得,可是我更想知道的,是他为何要隐姓埋名,退出京城。
“说到这里,你不该面露惊讶,对我俯首赞美吗?”明显的,他对于我的无动于衷十分不满意,甚至有些生气。
我连忙恭维道,“夫子大名鼎鼎,那日知府府里,学生已经暗地里查过,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敬仰之心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那......”
“狗屁,别说了。”这个两面三刀的老头,不是你让我赞美的吗。
“先皇在位之时,极其宠爱沐贵妃,先皇统共有九位皇子,沐贵妃一人便诞有两位皇子,二皇子和七皇子,这个你应该在翰林院早就知晓了。当时的太后娘娘,不过只在妃位,与那沐贵妃不可相提并论,先皇仁厚,对沐贵妃亦是宠爱万分,尤其是七皇子,小小年纪便得皇上青睐。
这在皇家,有时候是喜事,更多时候,更是祸事一桩。
七皇子聪慧睿智,为人儒雅又不乏君王之气,先皇允他自由出入议事,虽然没有立为太子,但是在当时看来,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向来先皇也是担心七皇子成为众矢之的,虽然喜爱,也只是给他封了王,并未立储。
七皇子焉能不明白先皇的苦心,政事勤勉,待民宽厚,又深得将士们爱戴,风头一时间无人能比。
可惜,在他大婚之时,先皇暴毙,有人从七皇子府中搜出□□,本来热闹非凡的婚礼,顿时出现层层重兵,皆是铠甲束身,兵器光亮,这都是早有准备之举,七皇子知是陷阱,只能奋力反抗,若不还手,当场被杀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反抗尚有一息活命生机,可是,对方持所谓剿乱的名号,光明正大杀他,并放话不留一个活口,这等野心,除了他的亲兄弟,别人是不会这样急迫的。
当天夜里,七皇子府,血流成河,男子悉数被杀,女子少有伤亡,多数被卖为奴,或者充当了军妓。
皇子妃下落不明,这也成为当今圣上和孝慈太后一桩心事。
皇上暴毙的当天,沐贵妃就被赐了毒酒,跟随先皇去了。
外头只知道她思慕先皇,不忍他独自远去,这才自尽的,个中细节,却是无人知晓。
孝慈太后的哥哥是玄仁年间御林军统领,此事有他插手,十分妥当。”
听了这些话,当年的场景仿佛再一次活生生的剖开,在我面前极其细致的重新上演了一遍。
哭喊声,火烧的霹雳啪啦声,刀剑穿人而过的血肉声,求救声,顿时只觉得毛骨悚然,我惊恐的看着夫子,他神色痛苦,不知在当年的事情之中,他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如今能安然坐在这里,给我平静讲述。
“后来,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这三名素来与七皇子交好的皇子,悉数消失,凭空消失,没有人敢问,大家对此事非常忌惮,暗地里猜测他们必然已遭不测,新皇登基,所幸,也是个勤勉的皇上。
这是老夫唯一安心的,皇上整日忙于政事,当年剿乱一事,其实皇上并未参与。”
我震惊,怎么可能。
这样的大事,环环相扣,他的母妃知晓,舅舅知晓,为何他却不知,当初可是他在七皇子府吃喜酒的,难道,七皇子身上的致命伤,没有他的功劳。
“那日,老夫也在七皇子府内,老夫跟随在当今皇上身侧,自然对一切了如指掌。
七皇子身上致死的那一剑,是我握着皇上的手刺下去的,他必须得死,否则,那场战争不会这样早便偃旗息鼓,多少年了,我忘不了七皇子死去的眼睛。
他不能置信的看着我,从前他都亲切的喊我夫子,感谢我教会他许多东西,只是,不光他没想到,连我也没料到,他竟然死于我们二人剑下。
皇上被簇拥着欢呼的时候,七皇子并未死透,我站在他面前,他那双手已经无力,却紧紧握住我的脚踝,瞳孔慢慢放大,嘴角的血污让他看上去十分可怜,我蹲下去,听到了平生以来最让我难以决断的一句话。”
想来是跟那皇子妃有关,既然一开始夫子便提到了他,肯定七皇子是想要夫子帮她活命。
夫子定了定神,似乎不忍说下去。
“夫子,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是,你们这一手段,着实阴狠。”我尽量放平声调,心里早已颤抖不已,这样残忍的事情,夫子还能再诉说一次,当真辣手无情了。
“吾有小儿,夫子救之。说完,七皇子就毙了,那双手却一直抓着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本是文人,只想建功立业,没想到会让自己手上沾上这样脏污的血迹。
七皇子大婚,从未有过子嗣,他这样说,那肯定是皇子妃已有身孕。宋缺,你可知道,七皇子府是有条密道的,这条密道,身为七皇子恩师的我,还曾走过一遭。”
愕然震惊,难道,皇子妃不是消失,而是被夫子斩杀于密道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陈年往事,说来十分伤怀啊,似乎很久没提到感情线了,两章之后,咱们见
☆、第五十六章
“我将密道口踩在了脚下, 等时间过得差不多了,才告诉了当今皇上,他亦没有告诉他人, 只是叹气,皇上心思缜密,又是仁义之人,他登基,于国于民都是好的。”
“那为何七皇子不可?”
夫子冷冷看我一眼, “皇上的舅舅, 可是御林军统领,只此一项,就是那沐贵妃比不了的,若七皇子登基,将来少不了一番内战,若到那时, 恐怕于我大魏不宜。”
这就是他们草菅人命的借口。
这些所谓的文人墨客,朝廷忠臣, 自诩有改变朝局的能力,所以愿意以他人性命为赌注, 以为朝廷大局为重为借口, 牺牲那个他们看起来并不适合称帝的人, 将那个原本不被倚重的皇子推上帝位,以此作为荣耀。
他们所谓的合适与大局,无非是以自己的权衡为支撑, 若没了这个权衡点,他们所谋之事,说白了,就是谋反。
见我没有回应,夫子脸上有些难看,之前看他的野史,总觉得夫子不应该是那样俗气的人,起码跟他的弟弟相比,他还有些人情味,现在看来全是我胡思乱想,一厢情愿罢了。
“夫子,你敢说你没有后悔,你敢说当年所作所为当真心中无愧,若是无愧,为何你至今仍然念念不忘,若是不悔,为何你提到沐贵妃,眼里仍然会有两团火焰在燃烧,夫子,你骗了所有人,却唯独骗不了自己的心,你对沐贵妃,根本就是存了妄想,你之所以放过皇子妃,完全是念在沐贵妃的面上,夫子,你这一生,都是白过了。”自诩聪明一世的夫子,自然不愿面对这样直白的剖析。
他摇头,使劲摇头,一手指着我,“宋缺,你不懂,老夫当年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只是大局为重,当今皇上乃是真龙天子之命,他背后的势力,足够支撑他执掌这大魏江山。”
“夫子,你老糊涂了。”我冷哼出声,转身推开那窗户,外头的乌鸡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只是饿的跳到了围墙上,看我探出头来,以为我要去喂它们,欢快的扑动着翅膀,十分活跃。
当初在曹知府府中的的一番话,到让我突然皱起眉头,看夫子的神情,我决定试上一试。
“夫子,皇上至今无子,难道你跟诸葛大人,就一点都不内疚吗?”
闻言夫子脸色骤然大变,再不是跟我讲述当年事情时候的平静无澜,他骇然的看着我,声音竟然黯涩起来,“你怎会知道。”
我按住心中的激动,半点没有表露面上,方才只是试探,原来皇上无子竟然真的跟这二人有关,手心痒痒,若不是暗自嘘了三口闷气,我怕是已经兴奋的蹦了起来。
“夫子,你为什么会选我,选了我有吞吞吐吐,难道你不憋得慌吗,既然决定告诉我,为什么不索性全盘托出,也好看看我这枚棋子,当的称不称职。”
夫子眼角微皱,那双眼睛瞄着窗外的芍药,似乎在考虑应不应该告诉我那些年的秘史,我不指望他言无不尽,只想知道我想知道的那部分,我有预感,这些事情,跟那谭相,必然有脱不了的干系。
“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情,一直是我的心头憾事,也正是因为此事,我才隐退江湖,不问京城琐事。”他开了头,这开头我就不认可,于他来说,京城从来未被放下,哪怕在异乡,他都是无比警惕。
“皇上和七皇子关系甚好,这个在史料上已经查证不到,他们二人的皇子妃,是亲姐妹,两人出身名门,家族势力十分庞大,而且两姐妹同样美若仙子,知书达礼,偏偏二人都看上皇家贵子,姐姐嫁给了七皇子为妃,妹妹与皇上情投意合,这样一来,两位当时都是皇子的兄弟二人关系更加融洽。
直到婚宴上的那场灭门之灾,没人阻拦的了孝慈太后,就连皇上也不能,她被沐贵妃压制多年,早就存了诛杀她的心思,身为人子,当今皇上虽然早已劝阻多次,仍然没想到孝慈太后会在婚宴上行此一举。
皇子妃跑的时候,是带了他的妹妹一起跑的。
那天之后,皇上登基,后宫充实,却无一人生子。
孝慈太后知道他心中有恨,却不知他为何如此决然,老夫猜,应该皇上不愿后代子嗣犯下跟他们同样的过错,手足相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