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我看错人,从前还以为汪如意多么沉得住气,不成想也是个追名逐利过于急迫的主。
“哎,大人也在,小生有礼了。”陈棉嬉皮笑脸,看来在御前十分顺利,“大人,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这可是我费了好大事才弄到的,你一准喜欢。”
我侧脸一瞧,竟是那极品砚台,光看那表面,似乎随手一磨便能研出浓浓黑墨,嗅着那清新的墨香,这家伙,总能淘买到好玩意,真会讨人欢心。
诸葛青云的脸立刻就变了天,方才还乌云密布,愁容满面,现在哪里还有影子,艳阳高照,晴空万里那,他拿着那砚台,左看右看,又用手敲敲那材质,清脆不闷,悠远流长。
“好砚,好砚。”
“啊,你这爪子怎么了,谁打的,让少爷我知道了不打死他才怪。”陈棉一把抓过我的手,扯得有些疼了,我往后拽拽。
又偷偷给他个眼神,可他似乎没看见,自顾自说个不停,“到底是谁啊,打的这样狠,你怎么不还手那,傻不傻啊,哥哥我看了心疼。”
次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呢。
我一张老脸硬生生憋成了猪肝红,诸葛青云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他阴着脸,将那砚台揣在怀里,一本正经道。
“是老夫所为,你要怎地。”
陈棉缓缓回身,一张俊脸立时堆满迷死人的笑意,“原来是大人那,打得好,打得妙,肯定是李启做错了什么事情,大人只管管教,那是对他好,若是放任不管,将来他长歪了长残了,一切都就晚了。”
这个笑面虎,我翻了个白眼,不再旁听他们讲话,提着袍子往外走去,小碎步挪的快了,那效率就是高啊,没一会功夫,我已然出了宫门。
这才大喘了口气,一个车夫正好蹲在角落,我蹬蹬上了车,钻进去一瞅,这家伙什么时候上来的,我露出头去看车夫,那人冲我挤了个眼,意味不明,意味深长啊。
陈棉翘着二郎腿,悠闲悠闲的躺在那,好似我才是来晚的那个。
我走的时候,他明明还在跟诸葛青云拍着马屁,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到跑到这来了。
我狠狠踹了他一脚,他哎吆一声躲到一旁,“你可真够狠心的,我好心记挂着你的伤势,你倒好,这蹄子也不知轻重,肯定我这屁股上青了一片。”
“怎么可能,谁让你躲这的。”
“怎么不可能,不信你瞧瞧。”说着,他倒掀开了袍子,看架势不阻拦还要接着往下脱裤子呢,我又是胡乱一脚踹了上去。
“不要脸。”啐了一口,我扭过头去,顺便掀开帘子,外面叫嚷的小贩愈加热烈,路边摆的兔灯尤其可爱,我盯着那俩尖尖的耳朵,描绘成粉色的耳朵,透露着一股可爱之气,肚子滚圆滚圆,是个立着的兔儿爷。
“看什么呢。”一张脸不适时宜的凑了过来,我嫌弃的往后靠了靠。
“你喜欢啊,喜欢我买给你啊。”他得意地笑笑,一条腿已经伸到了车外,我赶紧拉住他袖子,这个关头,怎么由得他胡作非为。
“你别折腾了,少爷,我求你了,安生点。”他不愁吃不愁喝,想来京城凑热闹,便来京城风风光光做了个状元,想找几个姑娘捧哏自己,数一数二的翠荷书寓,为他举办全城轰动的选花魁大赛。
好像他这个人,从出生到现在,就没遇到什么难过的坎,顺顺利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我叹了口气,苍天着实不公啊。
“那你求我,怎么求我啊,你老说求我,可每次都没给我好脸子看,有你这么求人的吗。”他语气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我听着颇有些恶心,于是锤了锤胸口,方得以散了口浊气。
“干嘛!”他一把拉住我的手,顺势抱住我那捶胸的手,拉到胸前,放在他怀里,眼神迷蒙的看着我,“小心,你这身体,本就发育不良,万一锤没了,后半辈子可怎么过。”
“滚滚,你给我滚。”我蹭的起身,忍无可忍,终于,陈棉那家伙,从帘子那里,直接骨碌碌滚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到了前头那棵大树桩上。
☆、第五十二章
公主联姻之事, 朝廷议论了许久,最终选了个不得宠的公主,据说是一个宫女生的, 生她之后,那宫女也不知道是生了什么重病,反正不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这个公主刚出生的时候皇上连看都没看一眼,只让梅妃带了去养,众人皆知, 梅妃育有三女, 加上这宫女生的女儿,统共有四个公主在侧了,也不知这位公主过于她膝下会怎样,这些年,梅妃的两位公主都已经下嫁给朝廷官员,只剩下小女儿和这宫女生的公主。
临到事了, 有人出言要送梅妃的这位亲生女儿去那大梁国,可是抵不过有个爱女的亲母妃, 总之事情绕来绕去,最后落到了这个不得宠的公主身上。
头一次, 皇上在朝堂之上赐予她荣安公主的封号, 小公主唯唯诺诺, 虽然生的清秀,可举止做派都难免有些小家子气,到底不是正经养大的。
众人唏嘘, 但也没人替她说话,如此,这事便定下了。
接下来翰林院便又是一阵张罗忙活,陈棉跟汪如意被安排撰写各种天命之书,歌功颂德之文,诸葛青云亲自起草公主出嫁文书,虽然荣安公主不得宠,到底还是顶着本朝的名号嫁过去的,总不能失了礼节和气度。
我觉得自己也能帮上些忙,可诸葛青云只让我继续誊写那些史书记载,还有陈年旧案,涉及到的宫中秘史。
一来二往,其实我已经快要接触到宋婉那一卷案书了,只是怕自己急于求成,反而引人猜忌,所以也不敢贸贸然行事,只能慢条斯理,循规蹈矩的去抄写。
这日,诸葛青云带着他们二人去了御前听旨,我一人留在翰林院书房,议事厅有几个人守着,好的是他们并无进来之意,只在那里闲聊,我便安下心来从高高的书架上将那早已垂涎的史料拿了下来。
蜡印封口,我心头跳得厉害,窗户都放了下来,隔着薄薄的窗纸能看到外面几个影子来回晃动,时而有人咳嗽,又有人不知谈到了什么,爽朗笑出声来,我放下那史料,将那蜡印用薄片轻轻刮开,里面的文料便显然可见。
我将里头的纸张悉数全都倒了出来,上面的墨迹清晰,头一张案纸里,便是那宋婉之事。
我握在手里,想看宋婉到底犯了怎样的滔天罪行,竟要锒铛入狱,还要追究宋之书和苏绣的责任,待我看完全部内容,只觉心头那股怨气涌到了嗓子眼。
什么叫指鹿为马,什么叫一手遮天,不看此案,真的能被蒙骗,含恨而亡。
宋婉之所以入狱,一来是因为考卷上没有避讳太后闺名,真是荒天下之大谬,太后老人家的闺名,普通老百姓,谁会知道是哪两个字,巧的很,太后的闺名里,也有一个婉字,,所以无论宋婉怎么写,怎么答,被这些偏执的人遇到了,那就是错。
若不是上面得罪了人,谁会拿着名字一事去做文章。
其二,宋婉考试当天穿的衣服,据说上面绣了太后最不喜欢的杜若,这个,我就不说什么了,虽然我看的时候就行当场将那案纸撕碎,气不能已。
我在心中思量再三,着实想不到谁跟我宋家有这样仇恨,根本无从定案的事情,竟然能拉着宋婉带着宋家下了水。
太后老人家,是你老眼昏花了吗。
其三,宋婉最后一篇咏赋,歌颂的依旧是那无伤大雅的杜若,这又怎么了呢,这就说明我们宋婉存心给太后添堵,有谋反之意吗。
我往后翻了几页纸,发现最后的落款,居然是那个一手遮天的人物,谭怀礼。
我们宋家,撑死不过是长陵城数得着的商贾人家,何曾惹到过京城的谭相大人,他老人家轻轻一笔,就能让宋家生不如死,锒铛入狱,为了什么事,要这样草率行之。
我闷着头在屋里走了几圈,仍觉得无从下手,胸中一股闷气着实发散不出,以前写好的状纸,又觉得根本牛头不对马嘴,冤在何处,他说你有罪,你却说自己无心为之,就好似一记重拳捶在棉花上,人家根本就不在意。
刚将那案纸装好重新滴了蜡封印起来,外头边传来声响。
“诸葛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大人,帮我看看这篇咏赋,可是合适,后天便要呈与皇上,可别再犯了什么忌讳。”
“对,对,大人,还有我这篇有关水患一事的折子,你一并帮我看了吧,皇上龙颜不悦,无人可揣度圣心,只有大人你,伴驾数十载,皇上什么喜好,您自然最是清楚。”
“各位大人,不急不急。皇上最近心情十分爽快,不如你们选个好时机,亲自去问他,同样身为臣子,哪有什么清楚不清楚,谬赞了。”诸葛青云一记太极将他们所求之事都推了出去,看来他老人家也不是十分快活。
这事搁在平时,他半推半就也就应允了。
可偏偏还有不识时务的,多嘴又问了几句,“大人,梅妃的小公主,可是有了安排。”
诸葛青云半天没回他,旁边的人小声劝了一句,拉着那人估计是离开了。
屋里顿时清静下来,只听那诸葛青云怒气轻斥,“一群畏首畏尾,只知自我的谄媚之臣。”
“大人,我先去起草梅妃的诏书了。”是汪如意的声音,我从书房走了出去,正巧对上陈棉一张俊秀的笑脸,正躲在诸葛青云身后偷偷做着鬼脸。
“大人安。”我轻声说了句,抬眼看他一脸不悦的神情,又觉得自己不该出来,心想着是退还是在这干等着吩咐,诸葛青云转身对我说道。
“都抄完了?”
“回大人,抄完了。”我如是回复,陈棉已经退了下去,跟汪如意一起,似乎来了新的差事,临近午饭时间,他们都没走,我也不能先走。
奈何肚子里空空是也,偶尔还咕噜咕噜几声响动,在这寂静的议事厅显得格外刺耳。
“大人,听说今天的御膳房来了位南方的小厨,各类面点十分精致,要不然咱们去瞧瞧,晚了没准被抢光了,后宫的各位娘娘,那耳朵可是比咱们还尖。”
陈棉放了笔过来,诸葛青云正好在我一旁的桌前写字,我回望过去,一个大大的静字,我瞧着他写了大半天,却没曾想只是一个字。
遒劲有力,洒脱恢弘。
“公主那事咱们也帮不上,何况皇家的事,大人何苦庸人自扰。”陈棉替他收了笔墨纸砚,又过去站在他身后,极其自然的捏着诸葛青云的肩膀,只看那人慢慢松懈下来,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你小子倒敢说,旁人都看我脸色不郁便不敢跟我靠近,你就不怕我罚你。”
“大人要罚便罚,我只能听着,哪敢放肆,只是大人的身体,自己还是要多保重,多事之秋,自保为上。”
“哎,可怜了荣安公主,小小年纪,便要远离故土,嫁给梁国那个老东西。”诸葛青云又来了,说话不加节制,前些日子他还说夫子要来京城了,过了这么久,再没听到后话。
“梅妃也不怕晚上做噩梦,要论年纪,她那小女儿堪堪正好,什么早有婚约,有没有皇上不知道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火急火燎替她自己的女儿寻了门好亲事,要是荣安公主的亲娘还活着,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可惜了。”
他们在说荣安公主的婚事,这几日满朝上下都在忙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中间出了这么多曲折。
梅妃的小女儿说是提前跟尚书郎的儿子私定终身,不宜远嫁,婚使未来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婚使一来,便已经有了婚约,难免不让人说三道四。
皇上也是偏爱梅妃,她才敢有恃无恐。
后宫妃嫔充实,只是不知为何,皇上有许多的公主,却从未有人生过一位皇子,太后着急,那皇上却是丝毫不在意。
有时候被催的急了,只对他那老母亲放肆道,大不了将来儿臣的天下,交给哪位有主见的公主,本朝开明,又不是非要皇子才能继位。
听说,那位太后被他气得整日吃斋念佛,也不愿再去掺和此中杂事。
这皇朝大统,终究是她老人家的心头大患,虽说不再干预他生男生女,可是每年都会替皇帝去选一次秀,美其名曰充实后宫,皇上也不反对,反正选了就是选了,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对美人并不是太上心了。
自己的母妃愿意忙碌这些闲事,对她而言,是让她有个事情可以分分心,少去很多烦恼。对皇上自身而言,无关痛痒,收进来的女子,大都由梅妃去安排了,有的充当了宫女,门楣好点的,就放在那里摆着好看。
梅妃是当年自己还未登基时候的侍寝女婢,也算乖巧懂事,这么多年勤勤恳恳,虽说对待荣安公主的事上偏袒了些,可对皇上而言,这并不打紧,反正那个女儿,自己也是不认识的。
☆、第五十三章
御膳房新来的厨子手艺果真了得, 只是我吃的不尽兴,那面食十分精巧,但是一个盘子里只摆一两个, 赏心悦目,中看不中用啊,半天肚子还是空空如也,诸葛青云喜欢附庸风雅,别看身材肥硕, 吃起东西来却是挑三拣四, 跟陈棉一唱一和,我看汪如意那两只眼睛的刀片,快要将二人撕碎了。
我借口如厕,实际上是去了后厨找点能填饱肚子的东西,真的不能跟诸葛青云一块吃饭,太作了。
过了饭点, 后厨的人大都去吃饭了,我开了笼屉盖子, 里面有剩下的包子,隐隐冒着热气, 旁边有棵大葱, 我顺了俩包子, 矮身蹲在灶前,就着那大葱吃起来。
平时不觉得,今天这大葱居然十分香甜可口, 并无太多辛辣之味。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女子甜糯的声音传来,我扭头望过去,正是那仁平郡主。
一袭藕色薄衫,衬的那脖颈愈发雪白娇嫩,手里拿了一把团扇,上面画了两只雪白的绒球,微微露出的腕子莹润可人。
仁平郡主为人向来无拘无束,任性可爱,这会儿出现在后厨,谁知道她到底做什么,我咽下嘴里的包子,指指外堂,“陈棉在那。”
仁平郡主噗嗤一笑,那团扇遮住她秀气的半张脸,好一个精致的人儿,“我又没问他,你慌什么。”
起身,只觉得那包子还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我划拉了两下嗓子眼,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郡主想来不会对后厨的东西感兴趣,诸葛大人领了翰林院的几个人,兴师动众的来找吃的,君主得知我们在此,也是情理之中,可翰林院的几个人中,郡主能聊得来的,姿态能匹配上郡主的,也就只有陈棉陈公子了,我们这种小喽啰,恐怕入不了郡主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