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对她的提问对答如流,也许这个秘密到了现在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初晴深吸一口气,换了一个话题,“你们效忠的辛国皇帝是好人吗?”
顾言挑眉道;“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与恶。”
“那么他做的善事多一些,还是恶事更多一些?”初晴隐隐感觉到顾言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如果孙奎真的是为民请命,顾言救他是处于道义,她就继续劝他归顺容御。如果顾言一定要用容御的令牌救孙奎,执意不肯投降朝廷,她也只能认命了。
第21章 夺城
顾言不语,只是静静看着她。初晴有些泄气,却不能就这样放弃,又问道;“你为什么要追随他?”
顾言开口,缓缓吐出一句简单的话:“为了信仰。”
什么信仰?初晴想继续追问,不等开口,又听他继续说;“孙奎可以说是一个极端残暴的人,他的军队每攻占一座城池,不但屠杀官员满门,还纵容官兵肆意凌/辱官府的女眷。他建立的朝廷和大周朝廷并无不同,甚至比朝廷更为严酷。他打着百姓的名义造反,不过是为了自己当皇帝罢了。若不是朝廷的精锐之师多在边关,你以为他能支撑多久?”
初晴心中一震,没想到孙奎是这样一个人。那么眼前这个人所谓的信仰又是什么?而从他提到孙奎的语气,完全看不出他对孙奎多敬重。
“他竟然是这样一个残暴的人,你为什么还追随他,你的信仰到底是什么?”
“你知道么,恨官府的不止是食不果腹的百姓,还有商人,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等,可是有的商人能通过贿赂官府得到更多的好处,有的商人饱受官府压迫,都说无商不奸,排在最上层的士人又有多干净?商人的孩子进学堂要交更多的学费,还备受歧视,有幸能考中入朝为官的,却改不了这个世道。”
顾言的语气十分平淡,而初晴的心绪越来越乱,她仿佛从他黑沉的眸子里看到了深深的无奈,试探着问:“你是商人?”
“我的父亲是商人,当初孙奎起事的时候,我偷了家中的几千两银子追随孙奎,我本以为可以随着孙奎建立一个士农工商都平等的朝廷,即便终究失败,我也甘愿为这个理想付出生命,可我太天真。义军开始只屠杀官员,可是后来,商贩乡绅都不能避免,就在半年前,张奎下了一道命令,让所有家产超过百两银子的人将多出的财产全部上缴国库,不从者一律处死,我也因为出身受猜忌到,但我为了家人,必须装作效忠他。”
初晴深吸一口气,突然想到一事,“孟广的军队是你打败的吧?”
顾言道;“孟广的确是败在我手上,但慕辰风见孟广的军队被围竟见死不救。孟广大概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也不会不要命的突围,最后死在了战场上。而过去几年朝廷派出的平叛将领和孟氏多少都有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孙奎现在打着反朝廷的旗号,一旦容瑄在京城登上皇位,他便会堂而皇之投降朝廷。”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听他说了这么多,初晴已经可以确定他其实并不是想用容御的令牌救走孙奎。
顾言自嘲一笑,“你以为我还有退路么?”
“当然有。”初晴道;“你可以投靠秦王啊。”
顾言看着她,“没有尺寸之功,又绑架了你,如何投靠?”
“你还想立功?”初晴摊摊手,大脑飞快运转,沉思片刻,道;“反正你要用秦王的令牌进城,想办法将孙奎劫持,让守军投降,青城的防守就会不攻自破,你的功劳可比慕辰风大多了。”
“此计可行。”顾言眼中浮出一丝赞许,微笑道;“这样冰雪聪明,不愧是秦王身边的人。”
冰雪聪明?初晴的脸红了红,这还是第一次听人夸她聪明呢。过去容御虽然没说过她笨,但她也能感觉得到在他的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天真到有点傻的小孩。他从不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却总是敷衍她。这个计划如果成功,她不但没拖累他,还帮他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他该对她刮目相看了吧?
这样想着,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双眸里也有了光彩。顾言看了她片刻,他还是第一次见她笑,发自内心,全无阴霾的笑,比室内得烛火更加明亮,仿佛也将帐外的黑夜点亮了。
他想摸摸她的脸,手微微抬起,突然意识到这是非常无礼的行为,伸出的手在空中僵了僵,又落下去。
而初晴并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一颗心就像在浪尖上,升起又落下。只要还没胜利,她就不能掉以轻心。
她又想到顾言刚才的话,孙奎的军队每攻陷一座城池,官员满门尽被屠杀,女眷餐被官兵□□,无一幸免……
心中涌出一股寒气,她看着他,小心翼翼问;“顾言,你说你恨朝廷的官员,以及他们的的家眷,心里一定也恨我吧?”
顾言收起微笑,摇摇头,“士农工商每一类人都有好有坏,妇孺更是无辜的。”他合了合眼睛,“我的手上没有他们的血,却不能阻止别人的暴行。”
初晴叹了口气,“其实你在绑架我的时候,就打着这个主意,对不对?”
顾言眼中浮出歉意,“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他们都不知道,我为了保密,路上没告诉你。抱歉,让你受惊了。”
初晴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不信她,正如她听了他的肺腑之言,却仍然不敢完全信他。
她又想到,如果从这里到青城还有几天的行程,顾言就不会现在对她说这些。“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现在吗?”
顾言点点头,“不错,开始我写信告诉秦王你要随我们去青城,只想引秦王到青城附近救你,不过你身上有他的令牌,就算秦王不亲自来,我也能完成计划。”
青城已经被慕家军围了五个月,城内据说还有几万守军,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守上一年半载是没问题的。有传言说孙奎在幕家军抵达城下前就将王位禅让给了他的儿子孙禄,自己带部分精兵离开了青城。
深夜,一辆马车驶入慕家军的军营。众目睽睽下,一个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在士兵的引领下进入慕辰风的帅帐。
慕辰风坐在案后,走进来的少女年纪最多不超过十五六岁,从帽檐垂下的轻纱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孔,露出的肌肤玉雪晶莹,如蝉翼般剔透,一双明眸映着烛火,流出的光芒璀璨如星。
少女见到慕辰风并不下拜,只揭开面纱,露出绝美倾城的容颜。慕辰风怔了怔,仿佛被乍见的明媚迷乱了心神。
这样美的女子,却是秦王的人,与慕氏不共戴天……慕辰风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就是洛初晴?”他淡然开口,瞬间的失神后,英俊的面孔又恢复了开始的冷峻。
“不错,我是前尚书省丞相之女,也是卫夫人的义女,秦王殿下的义妹。”初晴神色坦然,仿佛在告诉他,不管是被罢免的丞相之女,还是被废的前皇后的义女,她都以此为傲。
说话间,她走上前,将令牌递向他,“这就是秦王的令牌。”
慕辰风拿过令牌看了几眼,又递给她,“这的确是秦王的令牌,本将军相信你是代表秦王来劝降的,不过你要想清楚,如果叛党宁死不降,你在城中将性命不保。”
初晴面无惧色,道;“我明白,但只要有希望,就该试一试。虽然慕将军胜券在握,然而攻下青城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强行攻入城中也会损兵折将,一将功成万骨枯,城中的百姓更是在劫难逃。”
慕成风肃然道;“慕家军只杀叛军和外敌,从不杀无辜妇孺。”
初晴一笑,说:“我相信慕将军和令尊大人都是谦谦君子,不过,且不说如果拖得久了,陛下或许还会质疑慕家军的作战能力,向青城增调援军,用武力难免要损兵折将,既然有兵不血刃的方法,为什么一定要血流成河呢?”
“有道理。”慕辰风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静静看着她,目光越发深不可测。“你要我宽限几天?”
“三天。”
“可以。”慕辰风爽快的答应。“我允许你的随从持令牌进城,你留下来。”
初晴一怔,脱口道;“这不行!”
“为什么不行?”慕辰风目光陡然一冷,盯着她的脸,振振有词道;“见秦王令牌如见秦王本人,不管是你还是你的随从拿着这枚令牌都是一样的。秦王的命令我不会违抗,可秦王没说过要你亲自入城劝降吧?”
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咄咄逼人的锋芒,初晴反驳不得,转念又想,她要进城无非是因为放心不下顾言,可即使她能顺利入城,顾言若有变,她又能奈何?她自从被劫持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了选择的余地。
“本将军还不是担心你被叛党杀了,不知好歹!”慕辰风带着一丝赌气意味的说。他虽然手握重兵,却也只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
初晴见他的面色微微泛红,换做平时她看到这样的表情一定会忍俊不禁,可是现在她却笑不出来。他执意不让她离开,她也没必要继续坚持,便礼貌地说:“多谢将军美意,我留下来便是。”
初晴走出帅帐,将令牌给了顾言的一个随从。此时的顾言已经化妆成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不起眼的随从模样,他毕竟和慕辰风交过手,在昔日敌人的地盘上,只有低调,才不会引人注意。
初晴一直将他们送到慕家军的大营外。城楼上的守军听说他们是秦王的人,经过层层禀报,得到孙禄的同意后才放下云梯,让几人借着云梯登上城楼后,人影很快消失不见。初晴随士兵返回大营。慕辰风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座单独的营帐,就在他的帅帐附近。
帅帐里,几个将领面色阴沉,其中一个人忧心忡忡的道;“将军,如果三天后守军不降,首先被杀的就是他们,他们敢冒险定是胸有成竹。如果守军投降,属下说句不中听的,”在场的人都是幕淮远提拔起来的,只认慕氏不认朝廷,在慕辰风面前说话毫无顾忌;“不管孙奎还是孙禄,都是死罪难逃,谁知道秦王和他们有没有勾结?咱们都没见过孙奎和他儿子长什么样,他们将孙奎的儿子藏起来,找个人顶替实在太容易了。”
慕辰风冷冷一笑,眼中寒芒涌动,“我自然不会给他们三天时间,传令下去,叛军投降将领一律不追究,再过两个时辰,青城还不投降,就立即攻城。”
他知道容御这几年一直在嵩山,有几成把握肯定容御对此事并不知情。那些人不过是伪装成使者的叛党,至于为什么会有秦王的令牌……脑海中闪过记忆的片段,他记得从容珏口中听说过初晴的名字,那个曾经帮容珏养过黑虎的善良女孩。洛初晴的父亲已经去世多年,却有一个名叫洛启明的伯父在京城做官。如果他没猜错,洛初晴不是擅自做主,就是被叛党胁迫。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拿下青城。之后,他还能在朝上告秦王一状。
只是,千算万算,慕辰风高估了顾言对孙氏的忠心。顾言虽不是秦王的使者,入城的目的不是为了救主,而是真的为了劝降。
顾言在入城后便公开了身份,直接入宫觐见孙禄。顾言只对孙禄说他在京城见到了秦王容御。辛国的君臣都不了解京城的近况,当然不知容御今年并没有回到京城,见顾言手持秦王令牌,就信了他的话。
顾言代表秦王承诺对投降将领的优待,更加诱人。投降将领不但不受惩罚,还可以在朝廷的军队中任职,随秦王镇守北疆,只要有能力一样可以凭军功晋升。
孙禄被顾言说服,下令投降。两个时辰后,慕家军整装出发,却见青城四处城门都开着,城楼上有白旗飘扬。
慕辰风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而率先入城的前锋部队并没遇到埋伏。于是,慕辰风带着军队没打一仗就进入外城中。
这于情于理都该是皆大欢喜的一幕,却让慕辰风好不尴尬。
第22章 初吻
暮色四合,初晴站在帐篷外,面朝青城的方向,心事重重地望着远处,徐徐凉风吹过,她突然看到一个身穿黑色盔甲的男子从远处走来,当她看清了那人正是慕辰风,心几乎提到嗓子里,生怕从这个人口中得知任何坏的消息。
慕辰风走到她面前,对她说;“青城已经被我攻下了。”
初晴微微一怔,慕辰风竟没有遵守三日后攻城的诺言。她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声音略带生硬地问:“城中可好?”
“叛党不战而降,我已经接受了孙禄的降书。”慕辰风见她的神情像是松了口气,他没继续往下说,而是微笑着看着她,道:“你不请我进去吗?”
“将军想进来,就请进吧。”初晴很反感这种虚伪的客气。她现在可是他的囚犯,他想进她的帐篷,她反对有用么。不过她懒得和他多说,放下这句话,转身径自走进帐篷。
慕辰风跟着她走进去,自顾坐下,看着她,神情似笑非笑,“孙禄带着所有同党在殿外受降,你猜我在青城看到谁了?”
初晴的心一紧,稳住心神,淡然道;“我怎么知道,青城里的人我都不认识。”
慕辰风看了她片刻,缓声道:“我见到了顾言,此人是我的手下败将,虽说自从打败他后,我再没留意过他的行踪,不过听孙禄说,顾言是昨晚赶回青城的,而之前几个月里,他一直不在青城。”说到这里,他故作诧异地问;“我只记得让秦王的使者入城劝降,顾言是如何入城的?”
听到他这样问,初晴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微微一笑,说;“顾言就是秦王的使者啊。我在京城的时候,他曾主动到洛府拜访,坦言他想弃暗投明,求我向秦王进言。我要他证明诚意,他便提出要帮朝廷招降孙氏父子。”
慕辰风问;“你就不怕他在骗你,去青城并非劝降叛党而是为了救主?再者,如果他有心劝降,孙禄不降,恰好我并没拦着你随他进城,你还能活到现在么?”
初晴当然不能告诉她自己也是被迫的,好在一切顺利,她轻松的说:“没想过,将军的顾虑也有道理,不过现在尘埃落定,证明了之前的冒险都是值得的。”
慕辰风看着她,“洛侍郎也同意你冒这种风险?”
初晴说;“他是深夜潜入洛府,堂伯并不知情。”
慕辰风表情狐疑,似乎对她的话并不全信,却也没多问,“罢了,正如你说,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