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你、你冷静一点。”余大头快两年没被他这么瞪过了,后背的汗毛骤然起立,“如今情况尚不明朗,只说是城没守住,杨岂亲自带兵去了,那群伤兵大概凶多吉少。不过、不过她是女孩儿嘛,生得又漂亮,对方冲这个应该也会手下留情的……”
余飞大概没长对嘴,这番话不仅半点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让项桓冒出满身惶恐后怕的冷汗。
少年的手不可抑制的握成了拳,闪烁的双眸里分明映着狂乱的愤怒,似乎下一刻就能夺门而出。
“项桓。”
旁边有人伸出手轻摁在其肩头,努力将他的失控平复住,秦征颦眉劝说道:“你先不要这么激动,莽撞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当务之急是要平心静气地坐下来,想个万全之策。”
后者额头的青筋已然凸起,缓缓转眸看他,脸颊的筋肉隐晦的轻轻颤抖。
毕竟年长几岁,面对这种事,秦征总是要沉稳一些。
余飞眯出一双大小眼,把两个人都看了一遍,最后小心翼翼道:“那个,听说陈姑娘这次也在,本想跟着宛遥学点医术的,谁知道运气就这么不好……”
他后面几个字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已经看见秦征握在项桓肩头的手,手背的筋一根一根往外冒。
“稳重”的前辈猛然扭头,紧咬着牙逼问道:“消息属实,你确定吗?!”
余大头独自承受了两道迫人的视线,只好勉强给自己吃颗安心丸:“都是成都传来的信,宛老爷和宛夫人亲笔写的,上头有落款……”
作势要去拿来给他看,青年却深吸了口气,郑重其事地对项桓道:“事不宜迟,我先去筹备兵马。”
少年凝重地点点头,两个人在简单的眼神交汇中像是做了一场默契的计划,旋即一前一后地跑出帐外。
余飞:“……”
方才还吵得沸反盈天的几位老将目睹了他二人的举动,一副感慨万千的神色摇头叹气:“还是年轻,沉不住啊。”
“哎,可不是吗,要想这帮年轻人学会什么叫临危不乱,还得花上好几年的时间来蹉跎呢。”
一群人深有同感地颔首。
季长川将翻完的军报轻飘飘扔在桌上,依旧是天塌下来也不动如山的语速,“他们要真能忍住,也就没那个上阵杀敌的血性了。
“少年人么,说是家国天下,心里也还是有一寸地方搁着自己喜欢的姑娘。”
他笑了笑,把军报翻卷的一角抚平,冷不防地言归正传,“成都是我军后方补给的重要粮道,既然能派出杨岂,沈煜这一次也算是下狠手了。”
“走吧。”季长川将桌沿一拍,“魏帝不过是一个头衔,只要他们愿意,谁都可以是大魏的皇帝。但威武军却是柄带毒的长刀,不断不行。”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将军。”
他正要起身,堂下一直一言不发的宇文钧却忽然请缨。
“属下也愿带一万先锋,前去少城阻截杨岂。”
*
城外风风雨雨,困着一帮老弱妇孺的仓库却噤若寒蝉。
举目望去,不大的房间里塞了五六个女人,都是年轻姑娘,猜也猜得到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
宛遥同陈文君缩在角落里,两人同样的灰头土脸,试图低调到让自己能够隐形。
屋外有守卫,期间好几个身形健硕的铁面人曾推门进来看过她们,确认人数没少之后,又急匆匆退了出去,兴许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空闲处理俘虏。
尽管这些其貌不扬的士兵面容被遮了大半,但面具下的目光却凌厉而直白,那是野兽在打量一群准备下口的羔羊时才会有的眼神。
“不用担心。”
宛遥在旁边细细的安慰道,“女人是用来犒赏的,大敌当前,魏军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没到大获全胜之日,我们暂时不会有危险。”
而如若真有那一日,在此处和在别处对她们而言也没有分别了。
陈文君胆战心惊了一天一夜,到这会儿也总算冷静下来,靠在她旁边苍白无力地颔首。
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遥想着各种见不到光的未来,眼前一片漆黑。
等到第二天下午,魏军们又骂骂咧咧的来了。
这回大概终于想起要给俘虏们喂点饭食,手上多了一些毫无油水的冷饭冷面。
“躲什么躲,不想吃饭了?”
见姑娘家全挤在角落里打颤,那为首的铁面军不大高兴的嚷了一声,“爱吃不吃,饿死拉倒!”
话虽这么讲,身后提着食盒的同伴还是沉默地蹲下来,将寡淡的馒头与稀粥一一放在女人们的面前。
汤碗里连个气也没冒一缕,可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残羹冷炙再难吃,到底也是能果腹的食物。
饥寒交迫了一整天,陈文君其实早就饿了,但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好人,突然赏来的饭菜,她委实不太敢碰。
宛遥看了她一眼,从盘子里捡起一个馒头掰开,颦眉嗅了嗅,又端起粥碗尝了一口:“吃吧,没有问题。东西都粗劣成这样了,想来也没那个必要害咱们。”
她的声音其实压得很低,除了近在咫尺的陈文君,离得稍远一点根本听不清晰,然而那个从食盒里端盘子的铁面军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动作倏忽一顿,蓦地抬头望向她,露出的一双眸子定定地闪烁微光。
被对方盯了个措手不及,宛遥心头一“咯噔”,本能的担心是不是被他瞧出了什么端倪,毕竟之前准备得仓促,泥灰只够帮陈文君糊厚实,自己反而不过草草的抹了两把。
她暗恼自己刚刚太多话了,很快避开视线,佯作饥饿的大口吃馒头。
幸而对方也并未多看,垂头三两下收拾好,跟着同伴起身离开。
直到门扉掩上,一切还是风平浪静。
拎着食盒的铁面军在冷风萧索的廊下站了一会儿,却忍不住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其实门窗早已关上,他此刻什么也瞧不见。
一旁的同伴发现了,便不怀好意地打趣道:“哟,这么恋恋不舍的,是看上哪个了?”
“肯定是靠墙的那个对不对?我就瞅小子方才那眼神儿不对劲,原来如此啊——”
他只是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被冰冷的面具遮盖。
可同行的几人却不想轻易放过他,不依不饶地问:“怕什么,反正早晚也是咱们的,你去跟统领要,他肯定不会不给。”
“是啊,小心被别人挑走了,还得费一番功夫抢回来。”
……
外面的污言秽语一个字不漏地刺入屋内。
宛遥捏着馒头的手缓缓收紧,将干得发硬的表皮生生压出两个窝。
她眼里很少流露出这样冷漠且屈辱的神色,只用力把馒头放进口中,吊命似的逼着自己将这些干硬的隔夜饭咽下,再就着一口粥把肚子灌饱。
封闭的仓库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起来,女人们浑浑噩噩地发呆,谁也不知晓外面兵荒马乱的世界到底进展到了哪种程度。
拯救她们的友军还会不会来?这天下今后究竟会何去何从?
从最开始恐慌后怕,渐渐被这种环境磨成了惊弓之鸟,一点点动静也会她们焦虑许久。
而这个时候,唯有每日的三餐能给众人带来些许尚存活在人间的感觉。
又一次的晚饭,陈文君拿着盘子里的馒头,忽然凑到宛遥耳边小声吃惊道:“这蒸馍是热的!”
她微微狐疑。
“不信你自己摸。”
陈文君咬了一口,吃得又小心又满足,“里面竟还有肉,这帮冷心冷血的怪物难道转性了?”
然后又犹豫地戒备道:“……该不会放了什么‘料’进去吧?”
“没下过药,干净的。”宛遥捧着一个夹了馅儿的肉馒头,细腻的白面在唇齿间一路留下热气腾腾的余温,这点吝啬的热食终于能让四肢得以舒展。
陈文君还在推测铁面军的用意,她心里却沉甸甸的,装着前不久听到的那些不干不净的话,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一连吃了几顿“肉夹馍”,转眼迎来了少城沦陷的第四个夜晚。
白天下了场雨,院子里的水洼还未干,波光粼粼的倒映出斑驳的明月清辉。
平安度过了一日的女人们正头靠头,肩挨肩的呼呼大睡。
满室弥漫着此起彼伏的均匀呼吸声。
正是在这个时候,房门静悄悄地开了。
来者的身形很高大,足足挡了大半的月光,森然立在那儿,像块静止不动的小山。
随后,那投在地面的庞大的影子缓缓的动了,一点一点朝角落的女人们走来。
宛遥本就睡得浅,受了项桓的影响,她临危时的警觉性极高,惯性使然,几乎一瞬间苏醒,蓦地抬头。
“你……”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还醒着,宛遥的嘴不过刚刚微启,只觉后颈一疼,眼前便天旋地转地黑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决战(上)
来了,你们要的,高大威猛的男配角!
不用谢我,满足读者的需要是我应该做的【羞涩.jpg
[秦铁环:我做事一向稳重!从来不意气用事!]
[铁环秦:……真香]
咳咳,虽然这章疯得不是很彻底,不过没事,下一章也是可爱的疯狗狗哦www
第109章
而此时少城之外, 虎豹骑的援军已经兵临城下,两万大军组成的六个方阵潮水一样涌动着向前推进, 铁蹄与步兵踏起的尘埃好似一道迷雾般的屏障, 将原本皎洁的月色蒙上了复仇的阴影。
后方沦陷,数万人的身家性命被扼于敌军之手, 让这场仗带了些与以往不同的破釜沉舟。
虎豹骑放弃了夜袭的战术,直接现身于夜色之下。
城楼上的同袍早已换成了千篇一律的铁面军, 被惊动的岗哨立时敲响了铜钟, 城防的警报一阵接着一阵的响起。
战马上的少年长/枪指天,冷峻的脸上有不易被人察觉的急迫, “盾兵防守, 枪骑兵左右军护送冲车, 随我攻城!”
他一声令下, 整肃的队伍中立时分列出两个整齐的枪阵,将全副武装的冲车围在其中,旋即, 少年扬鞭一甩,在骏马的嘶鸣声中疾驰上前。
常年跟随他的人早就习惯了将军这种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的打发,当下百人怒吼, 紧跟在其后。
“杀——!!”
马蹄奔袭的声音如群雷同鸣, 好似整面城墙都为之一震。
余飞和宇文钧赶到时,最前面的先锋军早已奔至城下,浪潮一般凶悍拍打在少城单薄的墙体上, 守城的弓箭如倾盆大雨,密布在头顶,而项桓同他身后的枪骑兵则以血肉之躯迎着箭雨奔向城门,猛兽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像一把焚尽乱世的焰火。
这是一支千百年后被后世之人提起,依然敬畏的军队。
项王一脉的骑兵,是百年间无人能够赶超的辉煌。
“到底是项桓。”余飞忍不住感慨,“手下全是些不畏死亡,视流血为家常便饭的人。”
仅仅转眼的功夫,城门口已经堆满了尸首,然而在冲车锐不可当的攻击下,年久失修的城门也隐约出现了裂痕。
一番交战下来,宇文钧在枪林箭雨中勒马,朝项桓喊了两声,知道他听不见,只好向近处的余飞交代:“这里驻守的人太少了,杨岂的本队应该不在城中。我带淮生先去成都支援,大将军的人马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你们没问题的吧?”
后者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挡开迎面射来的箭矢,“没问题,你尽管去!”
两个方阵在混战中悄无声息的撤退分离,朝着另一个方向策马狂奔。
初秋已有些永夜未央的悠久漫长,少城毕竟只是附属的小城镇,杨岂连人都不愿多给,才留了几千兵马守门,在项桓失心疯的火力全开下,两个时辰不到就攻破了。
铁骑流水似的涌入街巷,尚存一命的铁面军们知道大势已去,倒也不浪费力气垂死挣扎,当下识时务的满城抱头鼠窜。
项桓披一身被血染红的玄甲,驱着同样溅上血污的白马冲进城内。
他近乎杀红了眼,却在此刻猛地捏住缰绳茫然四顾。
在赶来之前,他所有的念头都是夺回城池,找到宛遥,但眼下站在一片浓烟滚滚的战火中,看着四下逃往的人群,项桓竟不知应该怎样迈出下一步。
他要找她,可是人海茫茫,该从哪里找起?
秦征紧跟着在他身侧勒紧缰绳,显然也被眼前的场景弄得有些错愕,“她们住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慢慢找吧!”
说话间,他看见项桓忽然跃马而下,拎着枪,在无数逼仄的巷子和敞开门的院落中穿梭。
尽管毫无头绪,秦征亦翻身下马,钻进满场横尸遍野的混乱里,企图寻得一点蛛丝马迹。
“有没有看到两个姑娘,大概这么高,去伤兵营帮忙的……”
“认不认识那两个会医术的姑娘……”
“有两个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来城里治过瘟疫。”
……
他逮着沿途遇上的百姓就问,不管老少男女,张口便一通解释,但众人都只顾着逃命,回答得可算敷衍。
正兵荒马乱之际,拐角竟冲出一个慌不择路的铁面人,项桓挑开他刺来的长刀,一把揪住对方衣襟狠狠道:“你们抓的人里面,可有一位伤兵营的女大夫?人现在在哪里!说!!”
后者壮实的身躯被他掌心的力道捏得无法动弹,居然还敢龇牙嘴硬:“那个女人早就被我杀了……”
项桓的双目不由自主地一凛,秦征还未来得及制止,他一柄长/枪已经穿透了铁面人的胸膛,轻飘飘的将尸首扔在地上。
“其实应该留着再让人审问的。”秦征望了一眼脚边的铁疙瘩,“没准儿可以从他嘴里掏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