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彷淡淡道:“密斯李的时薪很高,不要寒暄了,直接开始吧,姜逐队长呢?叫他过来一下。”
助理得到管彬杰授意,立刻放下手上东西去叫人。
姜逐与楮沙白正在脚手架上测试音响设备,郑隗偷偷摸摸过来说:“来了个洋鬼子。”
正副队长不以为意,打发他去拿电池,过了一阵,助理十万火急地将他们叫到化妆间。
楮沙白小声道:“哪里洋了?他还单眼皮呢。”
姜逐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李红橼围着他转了几圈,叽里呱啦与夔彷说了一通,郑隗用胳膊肘顶顶楮沙白,得意:“我就说是,看这鸟语说得多溜。”
夔彷听完点头,朝管彬杰翻译:“造型是第二层皮囊,越是拘着,越难以放开。”
李红橼又比划了一通。
夔彷接着翻:“外貌是一种特质,需要反复锤炼打造,这与皮相有本质的区别,他有这样丰盛的灵魂,注定与寡淡不相匹配。”
郑隗嘀咕:“丰盛的灵魂?怎么感觉像在做菜……”
接下来他们就被赶了,李红橼将人满为患的化妆间清空,只留下夔彷与管彬杰,过了三个半小时,才放人出来,出来前姜逐的妆全部洗净,美名其曰“惊喜要留到最后一刻”。
李红橼收拾东西离开,直到“五千年”演唱会当天,又在夔彷的陪同下出现在后台。
这回队友们总算见到庐山真面目,郑隗惊掉耳麦:“熊……熊猫妆?”
管彬杰纠正:“小烟熏。”
郑隗觉得不可理喻;“谁……哪家的歌手……化这样的妆……”
男歌手的妆千篇一律,论及女歌手,在这个天蓝色眼影流行的年代,除去摇滚乐队的女歌手的金属浓妆,张艾喜也不敢轻易尝试烟熏。
归根结底撑不起来,不是灵与肉级别的违和感,就是廉价的哗众取宠。
李红橼的做法简直可以用“胆大包天”形容。
下眼线,啡金晕染,铂片碎粉,不光容妆,服装也重新换血,缠上亮闪闪的的细银链,彻底脱离以往的温和邻家形象。
李红橼侧过头对夔彷说了一串话,夔彷颔首:“密斯李说他仔细研究过你们首唱会的未发行录像带,他选择的是最适合姜逐队长的搭配。”
“真就这样上去?”郭会徽也忍不住问。
“效果如何,舞台上见真章。”
楮沙白一直没说话,临上场前,凑过去问:“你觉得行么?”
姜逐挠额角,蹭了一手的粉,半晌答:“不知道。”
直到他们走上台的那一刻,还不知道即将迎来的是鲜花还是果皮。
事实证明李红橼的高薪不是没来头的。
“五千年”演唱会毫无疑问是最成功的翻身仗,不光源于强大技术保障,还有无可比拟的个人魅力。
演唱会名称与压轴曲目同名,《五千年》和《为我向夜》一样同为正式专辑主打曲,作曲人不同,导致风格千差万别。
前者广袤,后者凝聚着一股无坚不摧的孤绝,在这个视抒情怀旧为主流的年代,乐队兴起,说唱兴起,这样的爆发力兴起,横空出世,熊熊燃烧。
身在现场的夔彷也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生命力!激情!骚动!”
动荡三个小时的舞台摇摇欲坠,承托《向夜》的沉沦,似乎再也容不下《五千年》的宏大。
管彬杰不知道怎么形容姜逐,容妆给予他强悍的张力,完美衬托激昂的主旋律,可看久了,又觉得他从骨子里散发着温柔。
不是妆容造就他,是他在吸纳色彩点缀灵魂。
李红橼如同看待一件打磨完成的艺术品,说他为数不多流畅的中文:“这种风格他消化得很好。”
夔彷为黄金流动的血急速加热。
歌迷撕心裂肺的尖叫,心脏跃动。
姜逐向下张开双臂,台下无数人啜泣着扑上来要抓住他的手,像泥潭中攒动不息的囚徒,他神色包容。
转瞬即逝的闪电在上空无穷无尽穿刺,音响奏乐响雷般咆哮。
一首囊括五千年的长诗,寓言、成语、传奇,在他每一块肌肉上刺青,浩浩汤汤,勾勒金边。
他从禁锢中释放,迸放生命火花,生长于绘制亚当诞生的穹顶,他是青春的力与柔和,他坦然而自由。
太美了,太美了,美到让人敬慕。
……
演唱会结束后返场三次,场面火爆,歌迷迟迟不离席,楮沙白苦笑:“没存货了,再唱一首,谢幕吧。”
管彬杰这时过来咳嗽一声:“姜队,换好衣服,从这边走。”
大家以为是正侧门被堵了,没说什么,应要求悄悄摸摸地从体育馆废弃的车辆通道出去。
冬夜的风吹得人一个清醒,外面是小型弃用的停车场,野草钻裂石板,拦闸七歪八竖,顺路出去是一条寂静的小街,路灯十个里八个不亮。
亮的一盏灯下方,站着一个人,
彼此对望,夜空无声。
姜逐忽然翻起楮沙白的衣兜,楮沙白吓了一跳,叫道:“你干什么?”
姜逐从他口袋里翻出手纸,匆匆展开,三下五除二擦掉嘴唇上的膏体,折叠,又去抹额角混合汗渍的粉底,他攥着用过后五彩斑斓的纸巾,向那盏路灯下跑去,推开散落的烟花箱与倒伏的拦路栅,就像穿过火焰与刀枪。
到她面前。
朱定锦眉头轻轻皱着,却不是不高兴,她更加仔细地看着他,远处霓虹灯明明灭灭,映在二人的侧脸上,时间在无限延迟,无限拉长。
然后她笑了。
朱定锦踮起脚来,这么一个轻轻的动作,一切都潮水般仓皇逝去。
嘴角印上柔软,姜逐低垂眼帘,双手扶住她的肩,近乎甜蜜地回吻,她的气息沾在他脸上,像轻柔的羽毛,再也没有什么比此刻更能抚慰他。
灯火流逝,忧思平息。
正如暮色/降临在寂静的山野。——《飞鸟集》
第24章 下海
朱定锦有如定海神针,她走后持续了七个月的忙乱,一回来,人心就定了。
回去的车上就没消停,几人七嘴八舌问她这段时间去哪了,朱定锦一一汇报,先是青蛇沟剧组延期,拍摄三个半月,后来接到告状——管彬杰把“鹊桥之事”告到她经纪人张宏起头上,张宏起欺软怕硬惯了,不敢惹怀钧,连忙打电话叫她晚点回宣义,安排她去楠平的剧组打杂。
她从包里摸出几个小盒子,依次递出去:“土特产,买给你们的。”
楮沙白掂了掂,翻过来还粘着张卡片,是商家的活动卡,五个“楠平欢迎您”的彩虹字,熟悉得做不了假,贯彻那边一贯的风格。
丁一双翻来覆去打量小盒子:“这是什么?吃的?怎么……”楮沙白伸手帮他打开,里面是一块高高厚厚的千层饼。
郭会徽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盒子开口,凑过来问:“楮哥怎么开的?”
楮沙白:“下面有个扣,你往里按,然后掰上边的拉环。”
郭会徽摸索半天,才找到那个隐蔽的小扣,一个盒子做得这么精巧,也只有百年老店肯费心思,说是土特产不过分:“楮哥吃过?”
楮沙白说:“对,我楠平人。”
保姆车慢悠悠停在一间小宾馆面前,朱定锦伸手摆弄后视镜,探了探没人,拉开车把手,她阳石县的房子租期到了,就在附近定了标准间,等有空再去找房源。
姜逐下车将她行李一件件从车后扛出来,一手一个拎起跟在朱定锦后面,一直送到房间。
保姆车造型显眼,不能停泊太久,两人在楼梯口说了一会话,姜逐就回到车里,楮沙白呦呵一声:“不留宿啊?”
顿了一会,他自言自语地长叹:“不过回来就好。”
二月上旬,赶在年前,守望官方歌迷会成立,在德民广场举办第一场粉丝招待会,现场随机赠送限量版签名CD。
管彬杰提点他们:“风格谦虚一点,你们最近树大招风,不要狂,舞台上随便放纵,这种场合对待支持你们的人,要温柔耐心。”
郑隗立马来了一句:“那姜哥本色演出。”
到了场地,预热环节是穿着玩偶衣服跳舞,幸好这是寒冬腊月,要是三伏天,准能给人热晕过去。
朱定锦混在人群中到场,轮到粉丝轮流上前送花与礼物的时候,她将保温杯拎过去,姜逐开心得快要摇起来了,掩饰性地低头:“煲的什么啊?”
“就白开水,我哪来的厨房给你做东西吃。”
后面人挤人,朱定锦只来得及说一句,就顺着队伍走完过场。
不出十分钟,新出炉的新闻大呼小叫飞遍了广场——“姜逐被粉丝怼了!”
直到招待会结束,还有人忿忿不平地议论:“太可恨了,就是欺负我姜队脾气好。”
姜逐:“……”
楮沙白凑过去:“你也是可怜,和女朋友调个情,收获一堆同情。”
姜逐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可是你连水都没有,有一次性杯子吗?我借你点?”
楮沙白:“……滚蛋。”
在保镖的疏散下,他们路过广场的临时护栏,外侧壁虎般爬着一群人,都是抢不到票入场的歌迷,举牌子与小旗,五六个人齐心协力举着一个LED的灯箱,上面用花体字闪烁着“守望”。
丁一双满脸通红,两只眼亮晶晶,一惊一乍的:“哇!这里还有粉丝!我们的!”
然后他屁颠屁颠跑去给人签名,叫了几声依然赖着不肯走:“你让我签一个,你让开,我再签一个。”
管彬杰连哄带劝把他架走了:“矜持一点行不行?我真没见过哪个明星追着粉丝签名,你把自己定位得值钱一点行不行?祖宗!”
祖宗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临上车前还飞吻一个。
管彬杰并没有叫司机开到公寓,直接将他们载到公司,办公室的桌上整齐摞着一排剧本,楮沙白动手翻了翻,对此行的目的已然明了。
当下的艺人,不甘心只当个哺乳动物,双栖三栖一定要的,海陆空都掺上一脚,才算全面发展,演员红了发专辑,歌手红了下海演戏,有发展空间的不必多说,是老天爷赏饭,不成功也能博个眼球,赚个噱头。
眼见怀钧新捧的“守望”火了,合作方争先恐后送来许多本子,青春偶像剧占大头,电影制作大多是为了借一把东风互惠互利。
管彬杰关上门,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双手撑在桌上:“你们也看见了,这都是近期送到我手上的本子,参演这些,可以说进到另一个圈子里,社交面更广,曝光率增加,人气更上一层楼,感兴趣么?”
楮沙白蹙眉,可嫌弃了:“这是个拿大量时间往里填的活吧,瞧小朱风里来雨里去的,一走半年,我们演这个,拿什么精力搞歌?”
“这个我尊重你们的个人的意见,你们这个团迟早会有solo的活动期,每个人的未来都不同,早点摊开讲,我也方便安排。”
楮沙白扔开本子,第一个表态:“不好意思大管,演不来。”
管彬杰点头,望向其他四人:“你们呢?”
姜逐摇头,笑笑:“我要留空去剧组探班。”
郭会徽倒是有点爱不释手,翻了几本,但瞧见正副干部都一脸“你们随意”的脸色,摸不清路数,还是把本子放下,割肉似的说:“现在早了,再看看吧。”
丁一双左看看右看看,见不双栖的人数占优势,立刻倒向人多势众的一方,点头如捣蒜:“演这个有什么好玩的,不演不演。”
郑隗文化低,不爱看字,对自己走狂野风的身材心里也有数,给演的估计是胸口碎大石一类的角色,一开始就没上前翻。
管彬杰一眼扫过去:“都不演?”若有所思看了会郭会徽,“那行,这些本子的确不大好,以后你们根基稳固了,想往影视圈发展,我们再从长计议。”
见管彬杰没有勉强,只是例行询问,楮沙白面色稍霁,郭会徽走时也舒一口气,金牌不愧金牌,就是听得懂人话。
晚上又轮到朱同志的接风宴,这宴是流水的,吃了四五天不算完,有空就聚在一块,连续三天被逼下馆子的朱定锦嘴角冒泡,忍不住提意见:“谢您了楮哥,能不吃海鲜了吗?”
楮沙白就笑:“哎,行,那咱今儿吃淡水的。”
等菜期间,又论起管彬杰说本子的事,楮沙白举起筷子夹起红皮花生米:“来来,小朱表个态,你是正经演员,就事论事,觉得我们适不适合进演艺圈。”
朱定锦:“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可以试试,我也见过有演员非科班出身,照样灵气十足。”
筷子尖的花生摇摇欲坠,楮沙白质问:“小朱你不是和我一个战壕?”
朱定锦哦了一声:“不是楮哥叫我就事论事么,一个人有很多面,而公众人物则需要更多的面孔完善自己,舞台上的,综艺里的,对粉丝的,私生活的,你们能把每张脸都演好么?”
郭会徽小心翼翼:“这和演剧本无关吧?”
朱定锦忽然转头,似笑非笑瞅向他。
“如果自己都演不好,为什么要耗费时间去塑造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角色?”
这话说出来总觉得奇特的怪异,让人无从接口,楮沙白咯吱咯吱嚼花生米,包厢门开,服务员上菜,桌上关于接戏的话题在这之后告一段落。
晚上朱定锦照常回宾馆,宣义本地的租房信息不好找,姜逐往她手里塞存折,朱定锦砸回去:“讨厌,不帮你管。”缩进门内砰的一声,顺带把房门关上。
姜逐低头从猫眼里往里瞧,敲门,朱定锦拔开门栓,探出个脑袋:“嗯?”
“明天有雨,晚上别开窗。”姜逐说,“被子不够厚给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