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逐点头,走到床边:“今年应该不会再出新专,预备明年的。”
朱定锦拾起耳麦递给他,捡起没吃完的薯片坐到床脚,给他让地方。
坐下时床垫微陷,气息在他周身柔和浮动,被单浸透了牛奶与蜜桃的香甜,甜得人心神摇曳,姜逐忍不住蹭近了一点。
一只脚抵在他腰上,轻轻踢他:“看我干什么,你继续写谱子呀。”
见他不动,又一只脚加入,永动机似的轮番踢:“你坐过去,我刚洗过澡。”
姜逐被踢到床头,委屈巴巴捡起五线谱画正字。
朱定锦继续吃薯片,睡裤下露出一截光洁的脚踝,勾人得很,像要把人的魂从心肝脾脏里勾出来。
外面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刮在屋檐上呜呜鬼叫,寒气从窗户缝里漏进来,她缩了缩脚,身上水汽散了,指甲泛上凉紫色。
姜逐戴着耳麦,低头在五线谱上写写画画,朱定锦不打扰他,无声无息地下床,从床底拖出一个盆,想去外面接些热水泡脚。
刚拉开门,突然撞见靠近楼梯口的走廊里有两个纠缠的人影,一股酒味扑面而来,郭会徽一只手从孟佳荔的衣摆下方伸进去,在领口处捏动。
朱定锦举起盆挡住脸,轻手轻脚退回来,扣上门。
姜逐刚写完一个小节的正字,抬头见朱定锦双手抱盆,背靠着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歪头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她。
朱定锦指指外面,还没说话,长长的呻/吟声无比煽情地穿墙而来。
姜逐:“……”
他下床快步走到朱定锦面前,把耳麦摘下戴在她头上,牵她走到床边,单手打开床头柜取出备用耳机,塞进自己左右耳里。
这时他才发觉朱定锦手上温度有些低,她这人像个变温动物,平日身上恒温是因为保暖措施做得好,一旦身上温度降下来,再升回去就难,光靠捂不行,姜逐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盆,拎过来夹在腋下,扯过被子裹住她,自己披了件大衣,开了窗。
朱定锦拉住他,俩人都戴着耳机,也顾不上他听不听得见:“还在下雨……”
姜逐看着她笑,刮了下她冻红的手指尖,从旁边小心从斜檐摸向排水管,三下两下,抓住跳了下去。
耳麦上残留温温热热的体温,朱定锦调大音量,里面是新曲的demo,一段单调的电子琴旋律,加上哼唱的几段词。
听了两遍,窗边有了动静。
朱定锦看过去,姜逐胳膊里抱着一个暖水瓶,盆倒扣在头上,另一边臂弯里还顺来了两包泡面。
朱定锦把他头上的盆拿下来,忍俊不禁,带盆完全是多余的,把热水带上来就行了,估计去的时候没想起这一茬。
姜逐倒了半瓶水在盆里,放在窗口凉了凉水温,等差不多了端到床边,翻出一条毛巾铺进去,剩下半瓶水用来泡了两桶面。
热气氤氲,墙内墙外两个世界。
情与欲碰撞出的尴尬声响,被两副耳机滤掉了,泡面冉冉升起的香菇鸡肉味覆盖之前沐浴露的清香,夜来风雨,平静无波。
……
北环路,赵宅。
赵访风被刺耳的电话铃吵醒,佣人一脸惊慌地拿来座机,她撑着头拾起话筒,瞟了一眼显示屏。
顿时浑身激灵灵,坐起身来。
那串号码有如鸡血,印进眼里的刹那,再大的瞌睡也醒了。
接通,那边吐出一口气,半是抱怨半是亲近:“怎么这么慢?你什么时候睡得这么好了,我快头疼死了。”
赵访风小心翼翼回话:“魏璠姐,我姐不在家……”
声音停滞了两秒。
“伏波人呢?这么晚不在家,又去哪鬼混了?”
那边懒得听解释,问得直接又干脆。
赵访风一噎。
怀钧赵董的名声如今已经够响亮,一般人就算不敬重,也不敢如此放肆,但某些人就是有这个资本。
其中就有魏璠。
魏璠出身魏家,魏老爷子在政界沉沉浮浮大半辈子,至今还没退,大伯也走仕途这条道,她父亲是小儿子,出国留过学,不爱官场,靠珠宝与化工两大产业起家,经商经出一片天下,如今是隆冬集团的董事长兼老总魏隆东。
也是赵伏波名义上的监护人。
魏隆东生意场上谈笑风生,对老婆女儿温柔解意,他的全部情感也只局限于这两部分,真的给家庭,假的给买卖,其余任何事于他来说,都是惹人厌的烦恼。
当年,不少人试图争夺赵伏波,都是觉得魏隆东不会出面争取她的监护权,因为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同情心。
事情的转机在于他的掌上明珠,魏璠。
说服父亲,并将法院判决书送到赵家的,正是比赵伏波大九岁的魏璠。
魏家虽然与赵家有过亲家关系,但早已稀释,旁人愣是没明白赵伏波是如何搭上魏璠这艘大船。
如果是送礼收买,那有什么珍宝能让从小锦衣玉食的魏家千金为之心动?
监护权敲定后,有人从魏家的朋友圈子里看一场马术比赛的私照,贴魏璠右手边坐着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短发背头,抹摩丝,大墨镜遮住半张脸,两手捧着超大可乐杯,魏璠侧过身,细心给她擦嘴角的饼干屑。
举止神态饱含关心,基本杜绝钱物交易的可能性。
自从赵访风搬来赵宅,也经常收到有“魏”字印章送来的各种各样东西,进口的水果,新上市的酒心糖与巧克力,高定衣服与鞋子,她第一次收到成堆的巧克力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个不死心的追求者还在纠缠姐姐,正准备吩咐佣人扔掉,赵伏波走过来撕开包装纸,往嘴里扔了一块,含着道:“这个不用扔,熟人送的。”
比起她爸这个法定监护人的冷淡,魏璠简直关爱过度。
在魏璠面前,赵伏波是不敢抽烟的,火柴都不敢带。
赵访风记忆尤深,她姐姐大杀四方的时候,只有魏璠会叫她换身休闲装带她去游乐园,似乎在魏千金眼里,这个比她小九岁的赵家妹妹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十几岁就该有十几岁的样子,去学,去玩,去讨礼物,去让人照顾。
——甚至还给她报了青少年踏青夏令营,立志要将她掰回天真烂漫的年纪。
导致令人闻风丧胆的赵董事长有一段时间见到魏璠就躲。
但说魏璠是赵伏波的克星并不确切,魏璠并不能真正干涉到她,顶多制造点麻烦,一些不太重要的小事,赵伏波还是乐于让步的。
赵访风看多了,觉得魏璠这样做,并不完全是关怀,更多的像是一种补偿。
可她有什么需要补偿的?
……换句话说,究竟发生过什么,才让魏璠这么急于补给赵伏波一个童年?
第28章 五言
魏璠不是无缘无故深更半夜扰人清梦,她手头上一个制作出了问题。
最近她担任一部大投资电影的监制,影片原声大碟外包给原纪唱片,结果没到宣传期间,原纪内部保管不当,音轨泄露。
傲峰影业与原纪和怀钧都有过合作,并不偏颇哪一方,虽说不至于为此迁怒原纪,但那首歌连同歌手都不能任用了,原纪又拿不出合适的歌手替补,焦头烂额之际,魏璠只能一通电话打到赵宅,问怀钧的艺人档期满了没有,能不能抽空排一下。
赵访风好声好气地安抚:“魏璠姐,我姐她真不在……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也就前阵子为麦芒的事奔走了一下,后来又……我是真不知道!”
魏璠哪里听得进去,她就像一个寄宿制学校的学生家长,心血来潮打电话查勤,结果被宿管告知学生夜不归宿,不禁勃然大怒。
“怎么搞的?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究竟有几天能让人放心?”
赵访风舌根泛苦:“这样,我明天一早就让严宏谦去联系我姐,一定给您回电……或者,我亲自去查艺人的通告档期,如果您觉得我还可以的话……”
如果说赵伏波是魏璠力排众议保下的瓷娃娃,那她赵访风大概就是买一送一的添头。
魏璠对她说不上坏,也说不上好,平时送到赵宅的东西也会记得另给她带一份,但一碰到与赵伏波有关的问题,立刻显露出她“魏南墙”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特质。
“事情交给你办也行,先让伏波给我拨回来。”
赵访风不敢敷衍,压下困倦的哈欠,下床去桌柜边翻电话簿。
这样的事不止发生一次,必须得回个准信,否则事情没完——去年某次她困得糊里糊涂,随口应了,倒头就睡,结果第二天清早魏璠直接杀来赵宅,那表情瘆得慌,跟儿子被狼叼走的祥林嫂一模一样。
赵访风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可以一直把自家姐姐当成三岁,不在眼前就不放心,提及这个问题,赵伏波淡淡答道:“她就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一道坎。”
“什么坎?”
赵伏波笑了笑:“那么多坎,我怎么知道她卡在哪一关呀。”
正在赵访风为魏璠一通电话忙乱的同时,御苑内气氛严肃沉凝,郭会徽一身发酵的酒气,垂头耷脑坐在板凳上,接受干部们的批评教育。
楮沙白脸黑如锅底,指着他鼻子开训:“知道我为什么不直接冲上来骂你吗?是怕你萎!老郭,你说说你干的是什么事,狗还知道找个角落撒尿,你就忍不到回房?”
姜逐的脸色也不太柔和:“老郭,我与楮哥不想干涉任何人的私生活,但你这个确实不好,我们连门都出不了,是不是要反省一下。”
郭会徽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是是,我喝多了,我写检讨……”
楮沙白发了一通火,深夜特有的疲倦涌上头来,胸口再多的责问与愤懑,都化作一摊哀哀的烟灰,他搬来一个板凳坐下,面对面看着郭会徽,轻声说:“老郭,我一直觉得我们都是在钢丝上走,我们有才华么?有,但你不能用这个给自己打麻药,抱着一个年度最佳奖杯吃一辈子,把自己剖开来,看清楚一点不行吗?”
郭会徽面色诚恳:“我懂,楮哥,我都懂,我没有骄傲自满,真的。”
楮沙白沉默地瞧着他,目光幽深。
“只要没有通告,小丁一觉睡到半中午,老郑成了昼夜颠倒的夜猫子,老郭,你说你不自满,那你有多少天没练声了,你现在给我唱一个音出来,胸闷不闷,气短不短。”
他骤然爆发出来,“你唱!”
这一声音量之大,宛如平地炸开惊雷,炸得丁一双惺忪着眼出来:“咋了咋了,楮哥怎么那么大火气啊大半夜的。”
另一边的门也无声开了,朱定锦半靠在门边,淡淡扫了一眼,向姜逐摆手示意没事:“我去楼下扔垃圾。”
朱定锦拎着一袋垃圾下楼,二楼静默许久,楮沙白阖上眼重重吐出一口郁气,这口气吹散了他心中的未熄的灰烬,草草两句打发掉丁一双,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也让郭会徽滚回房间。
过道里只剩正副队长二人。
窗外凄风苦雨隐隐号叫,楮沙白咽喉发干:“这样下去不行。”
姜逐去房内拿来热水瓶,给他倒了杯水:“明天定个时间表吧,按训练班的来,太松散了,容易出事。”
楮沙白啜着水,没有说话,是个默许的意思。
没等第二天定规矩,管彬杰大清早赶过来,提着一个鼓囊囊的黑公文包,楮沙白含着牙刷出来看了一眼,满嘴白沫地乐了:“大管你这是刚抢完银行?”
管彬杰翻开文包扣,将里面大份的纸张铺在客厅的桌面上,招呼人过来:“昨儿半夜新增的一个项目,都来看看,拿下最好,不行的话就当历练了。”
除了姜逐与楮沙白,其余人还没起,楮沙白快速漱了漱口,抹了两下嘴,脖子上搭着毛巾坐到桌前,翻开一沓文件,突然夹页中掉出一张时尚相片,捡起一看,他嗬了一声:“这不是家喻户晓的魏影后吗。”
管彬杰点头:“就是关于她的事,‘五言’听说过没有?那个系列的影片都是她监制的。”
五言系列是傲峰影业的大热IP,共有五部作品,已经拍出来的有《宫花》、《白水》、《山青》三部,听名字文艺得不行,实际是不掺一点假的商业大片,不跟你谈人生沧桑,就是良心圈钱。
这次是五言的衍生电影《红泥》,先前外包给原纪的主题歌制作出了问题,这一块要收录在原声大碟里,需要全部重做,不能马虎。
“魏璠背景深,她参与的东西,缺什么,都是人上赶着贡给她。”管彬杰敲敲桌面,“怀钧这次把任务下放给五六波风格不一的实力歌手,你们是其中之一。”
楮沙白蹙眉:“是要竞争?”
“是。”
“可……”楮沙白迟疑道,“苏善琦不是正忙着麦芒的新专吗?有闲空操心这事?”
管彬杰摆手:“她肯定是没空,又不是千手观音,这首歌可能要你们自己参与大部分制作,相关技术人员会从其他制作团队调遣。”
见楮沙白半天不说话,问:“虚了?”
楮沙白笑了一下,发出一个轻微的“嘘”音,顿了顿,站起来往楼上走:“我去叫姜队,有仗打了,赶紧整顿一下军心。”
当天中午,守望第三届团会召开,议题从制定时间表一直议到《红泥》主题歌创作,全程严肃正经,办得像模像样,比起第一届的“我们不红怎么办”以及第二届的“鹊桥计划”,更像一个走上正轨的团队。
阿黄在厨房准备午饭,熟练地剁菜翻炒,有条不紊,孟佳荔插不上手,削苹果又削掉食指一层皮,不知所措地挨近朱定锦。
她在这个地方把前二十多年没吃的苦都吃了,原本一切顺风顺水,家里虽然没攒几个钱,但还是咬牙把她供出来,学生时代有人追,出来工作也颇受照顾,唯独在这件事上接连栽跟头,她与阿黄一样签了合同有正经工作的人,甚至还算半个女主人,怎么越住越觉得寄人篱下。
这么多人中,只有姜逐和朱定锦没表现出敌意,见到也会打招呼,令她感觉走进了革命战友的壕沟里。
客厅的团会还没结束,朱定锦端着牛奶坐在楼梯上看剧本,孟佳荔过去自来熟地搭话:“你跟着姜哥几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