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终于把楮沙白他们三人给盼来了,同时跟来的还有一群他们所在村庄里的灾民,这大部队往镇上一开,口粮变成四分之一白馍,瘦成豆芽菜的阿黄饿到痛哭。
再待下去就没必要了。
当天中午,朱定锦借用“爱心电”,给宣义的后援打了个电话:“喂?请问能听到吗?这里是公司名下的守望团,有八个人在受灾现场,情况不太好,打扰了赵总,能不能派辆车过来接一下?”
赵访风口气强硬:“信号清楚,但我要确认我的姐姐,怀钧董事长赵伏波是否与你们一起。”
“……”
半晌,风声呼呼灌进听筒,她听到那边说:“……请稍等。”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恍惚听到空气里有唉声叹气的一声“个傻东西”。
再接起电话的是熟悉又不耐的人声:“喂。”
赵访风如同打入一针强心剂:“姐!”
她姐敷衍道:“是是,叫汉六麻利点,他考过直升机驾驶证了吗?还没?那开辆推土机过来吧,路不好走。”
又问了问怀钧的事与近期市场的动静,全部事情交代完后,赵访风死死攥着话筒,那头没挂电话,陷入短暂的寂静。
人在思考前会有一个短暂的停顿,一定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一声叹息,赵访风精神一震,来了!
“带两斤包子来。”她姐姐叹气,“快饿死了。”
事实说明这个嘱咐非常有建设性,要是让赵访风安排,可能真的只让汉六“抛下负重,全速前进”。
还带包子?不存在的。
汉六是个修炼成形的人精,没把推土机的话当真,开了辆越野车进灾区,回程路上满满当当装一车人,车厢里始终弥漫着肉包子的香气——他打包了十斤。
侯二仍然穿着救灾制服,在窗口边做了个手势,汉六猴头猴脑哎了一声,一路上装聋作哑,屁话不放。
直到开进了宣义,车载电台播报“宣义欢迎您”的宣传语,车内压抑的氛围一扫而空,丁一双哭得鼻涕冒泡,反复念叨:“到家了,到家了……”
管彬杰接到通知后,就站在御苑的门口等着,下午四点,满身风霜与泥沙的越野车悠悠刹车到站,丁一双拉开车门,跳下来时脚跛了,管彬杰刚要扶他,被一把抱住,接下来是郑隗,也给他一个熊抱,然后郭会徽、阿黄、楮沙白……管彬杰被抱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被这些人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傻了。
接下来三天,所有人的生活中只剩下了吃和睡。
如果可以,他们希望十天都足不出户,然而管彬杰不允许,第四天把他们拖起来拍代言,快节奏的工作很容易让人忘掉那些生死一线的记忆,除了新闻中不断攀高的遇难人数与泥水交融的画面,众人都快忘了自己曾经身在其中。
只有楮沙白时常盯着新闻出神。
队员们生怕他出了毛病,推举朱定锦去给他开解:“楮哥,困惑不是错误,为困惑去解决问题,是本能。同样,天灾也不是个人的错,没理由你不去沙培,天就不下雨了。”
楮沙白看她半天,张了张口,说:“你是不是……太冷静了。”他第一次当面质疑朱定锦,斟酌了一会,又道,“你是不是经历过地震海啸,觉得沙培泥石流入不了眼,不过打了一场泥水仗。”
不怪他这么觉得,天灾刚发生时,还能说求生欲压倒恐惧,心中憋着一口气。
历险过后,这口气也该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创伤,丁一双到现在晚上还会做噩梦,郑隗要开灯睡,姜逐心理素质团内顶尖,下雨天也要听着音乐入睡。
归根结底,人的心理不可能强大到对生命熟视无睹的地步。
朱定锦看向他的眼睛。
半晌后笑了笑,摊开手掌给他看:“我八字硬,小时候有人说我生命线长,能活到知天命的年纪。”
起毛的旧红绳挂在她手腕上,晃晃荡荡。
不出一周,圈内响应民间号召,很快掀起一阵捐款风,明星捐款数额见报,为搏一个好名声都在尽力多捐。怀钧艺人少有数额过百万的,不是不愿意,公司克扣太多,家底普遍不丰厚,像守望这类出道不久的,花的比攒的多,还得凑。
丁一双忿忿不平:“我们也是灾民!外地灾民没人权啊,为什么不报出去,应该捐给我们一份。”
管彬杰低头翻阅账目:“公司有公司的考量,别吵。”
这次打肿脸充胖子的募捐,让守望团在往后几个月过得颇为拮据,朱定锦为了补贴家用,经常外出跑剧组,一个月只有五六天来御苑。
某次开电视时,跳出的台竟然是财经频道,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姜逐端来橙汁给她,瞟了一眼电视:“老郭看的,他最近下午一点到三点与佳荔一起蹲这个台,雷打不动。”
朱定锦就着他的手喝橙汁,调掉了台:“他炒股?”
“不太清楚。”
正巧楮沙白出门放水,姜逐喊住他,将问题丢过去,楮沙白靠在厕所门边,想了想,打了个响指:“对,小朱你也知道,我们穷得裤子都当了,幸好代言的是男装,老郑那个不要脸的去求人商家每件衣裤送我们两件,衣冠楚楚撑到现在——我们是一人穿暖全家不冻,老郭不行,他要养俩人,就去买了股。”
朱定锦眉间尽是不太赞同的神色:“他买了哪几支?”
楮沙白报出几个企业名称,问:“小朱还会看股呢?”
朱定锦:“看过别人炒,知道一点。”
“那你瞧瞧,老郭赚了还是赔了。”
朱定锦没正面回答:“请个理财手或者操盘手吧,这东西要时刻盯着走势图,他没那个时间。”
楮沙白放完水出来,沥了沥手上的水,想起什么似的道:“反正我们是怀钧的艺人,买公司的股呢?”
朱定锦这回真笑了:“我劝你别买。”
楮沙白好奇:“为什么?”
“你也不看看怀钧的领头羊是谁,能豪赌翻盘,也能一秒让你血亏。”
第32章 丰收
富贵险中求,郭会徽义无反顾地投身股市,只投资小金额,走势图由孟佳荔每天记录,见好就收,慢慢炒出了起色。
八月,管彬杰接到公司通知,与麦芒进行合作。
这次合作没有往外宣传,消息捂得很紧,看来是想炒个大新闻。
守望与麦芒的关系,是私下的好友,台上的劲敌,两家粉从来就没和平的时候,成天拿《为我向夜》与《浴火重生》两张专的各项数据比对,正巧都在同一年发售,各家都憋着力气,做好应援,预备在秋季的两大音乐节上见分晓。
科小丰身为麦芒队长,从年前一直忙到至今,为了十月的颁奖典礼现场演出,半个夏天都在排练她们未正式出的新歌《思想罪》及编舞。
她的疯劲与苏善琦臭味相投。
韩矢请过两星期病假,孔春秋也在录音棚晕倒过,只有科小丰诠释了什么叫铁一般的意志。
每天早上五点起,喝温水吊嗓子,跑步一小时,俯卧撑半小时,反复蹲起半小时,录歌,编舞,写词作曲,与队友磨合,配合宣传,做节目,走行程,晚上过零点才睡。
太拼了,守望都没这么拼过。
九月上旬,负责盛典礼服的设计师过来量尺寸,仔细打量片刻,问:“腿是不是有点粗……能减么?”
科小丰俯身撩起裤腿,她的两条腿不是虚胖,肌肉紧实,充斥力量之美,一脚下去放倒一头牛犊不成问题。
“你告诉我怎么减?”科小丰不咸不淡,“当下流行弱不禁风是吧,减成瘦巴巴一颗豆芽菜,你帮我撑住三小时演唱会,还是八个月的无休日程?”
休息室安静下来。
设计师拎着卷尺,好半天才道:“这是大众审美……”
“是吗?那我不乐意被这种审美奴役。”
无声的对峙中,苏善琦抬手,鼓掌:“好!”
她助阵发声并不是仅仅因为音乐制作上的合拍,若要让苏善琦评本年度惊喜之最,当属科小丰。
怀钧在流水线上生产艺人,并非打造成同一个模子,它不断变换的风格造型,测试大众口味,守望团的胜仗就是建立在这些年的数据之上,每一步的行程,每一个对外人设,都贴合风尚,五款口味,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
相对的,麦芒是真正的放养,经纪人获得高层授意,直接把艺人大数据给科小丰看,由她自己决定路线。
如果说楮沙白的聪明在外,总是不经意显摆狐狸尾巴,那科小丰则是一只万年不露的龟。
聪明吗?看不出来。
她太踏实了,表达直率,又有点癫,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毕竟勤能补拙,笨鸟先飞,这样的人一定脑子有所欠缺。
可是结合麦芒堪比守望的成功,以及她给自己和队员制定的路标——抛却建模般的讨巧卖乖,硬生生打穿平庸之流的常规道路,挑衅少女歌手“单纯可爱”的标准世俗形象,以鲜明而自我的个性示人,承受非议辱骂,也承受鲜花赞美。
实在难以违心给她贴上“没脑子”的标签。
也难以想象一年之前,她还是训练班一名不起眼的中等生。
她的成长如此迅速茁壮,像庄稼地里野草,只要施舍一点养分,立刻虎口夺食,反客为主。
十月份TVGM音乐盛典很快在各方翘首以盼中到来,姜逐在会场外打了半小时电话,朱定锦一叠声催他:“剧组有电视,在看呢,红毯到你了没有?赶快进场,外面太阳大。”
同一时间,六一村,唯一有电视的《红泥》剧组休息室,上演一场对决戏。
魏璠老佛爷似的坐在太师椅道具上,拿毛巾擦手:“伏波,也就是说,那次在西梅会所的,真是你。”
赵伏波对镜卸妆,抹去眼角的薄红:“好伤心,我亲自敬酒,你竟然不沾杯。”
“怎么不瞒了?继续装客气啊。”
“您老人家权大势大,惹不起,快把我掘地三尺了,假证都被你翻出来,不来拉你当同党,等着你兴师问罪么。”赵伏波抿掉口红,将纸团抛在桌上的身份证复印件上,“璠姐贵为影后,这点演技,不在话下吧。”
魏璠拿毛巾扔她:“你说你干的是什么,你图什么?”
“你先让我看电视。”
“别想。”魏璠一把夺过遥控器,接着翻旧账,“还有沙培县的事,对,你去那里做什么,下乡支教啊?”
“没有……”
“我是不是还得给你立个‘桃李天下’的牌坊,挂脖子上去行侠仗义。”
“你说的是匾额,牌坊挂不到脖子上。”
“学会顶嘴了还!”
魏璠抓起毛巾高高扬起,眼看就要抽到赵伏波背上,没落上去,势头就软了,到底是“举得高,放得轻”,刀子嘴豆腐心,不舍得打。
“璠姐姐。”赵伏波一动不动坐着,拖长了鼻音,“作业写完了,我要看电视。”
这种故意做作的小孩子奶音,魏璠简直无力抵抗,赵伏波似乎也为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感到荒唐,在一旁笑得无奈又小人得志,贼可恶。
只要她愿意,整个世界的鸟语花香都能在她眼中绽放开。
魏璠整颗心酥烂,瞅她半天,认命坐到她旁边,摁住遥控器问她:“哪个台?”
赵伏波找了个放松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指使:“直播TVGM的台。”
颁奖前是例行三小时现场演出时间,镜头偶尔会转到观众席,灯光与投影扫来扫去,总经理赵访风一身雪白衬里宝蓝色西装,心不在焉地坐在醒目位置。
赵伏波止不住发笑:“小家伙像模像样的。”
魏璠关心的是另外的事:“你定了她做继承人?”
“不然呢?”赵伏波反问,“我养来解闷的吗?”
“听说你是在谈朋友……挺惊讶的,不过要是能改善你的状态,值得一试。”魏璠忧心忡忡,“以后有没有想过孩子的问题?”
赵伏波一哂:“可能性太低了。”
“怎么?”
“懒得从头养起。”
“真有了呢?”
“现成的不用,把心思寄托在一个至今没影的胚胎上,是安全措施不到位,还是我有病?”赵伏波勾起嘴角,冷淡道,“真有?自生自灭吧。”
盛典演出一直从下午三点进行到六七点,魏璠叫生活助理送来双人餐盒,就要关电视:“去洗手,养成好习惯,吃完再看。”
赵伏波:“……”
赵伏波平静说:“璠姐,我戒烟一个月,换遥控器。”
魏璠讨价还价:“两个月。”
“行,半年。”赵伏波直接堵死,掌心朝上,抬起四根手指,招了招。
遥控器到手,转手被抛投到垃圾桶里。
颁奖很快开始,一些小奖项热场后,开始进行到年度奖环节。
《为我向夜》取得去年最佳单曲,今年不在提名行列,但这个奖项仍没逃脱守望团的手心,另一首主打曲《五千年》提名并获奖。
队长姜逐也借此斩获最佳作曲人奖项。
魏璠给她盛汤的间隙望了一眼,致辞结束,主持人开始播报下一轮的年度最佳专辑提名,大屏幕依次转过各类MV画面,音响传出相应的主打曲副歌部分。
有守望与麦芒的两张重量级唱片竞争,怀钧这边隐隐出现分歧声,原纪那方蹲守好戏。
“你颁的话,给谁?”魏璠问。
赵伏波无所谓:“都是自家,谁拿下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