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跟我回老家结婚吧。”
客厅诡异地寂静一秒。
楮沙白抬起腿给他一脚:“你他妈好好说话!”
丁一双与郑隗以头抢地,笑到胃抽搐。
守望成员们闹成一团,姜逐放下凉水,慢慢走到后院,晾衣杆上各色的衣服晃晃悠悠。
他想起去年的新年,被长辈细细盘问近况,也是在土屋前的院子里,月明星稀,竹竿上的衣物带着皂香与干冷失温的阳光,扑在脸上。
在漫天星辰的夜风里,他向父母坦白叫人动心的话,皈投到她身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路灯下遇见的那一刻……
他的瞳仁微微失焦。
嘴唇微动,无意识地重复那时的话,一字一句里,有耀眼的光和滚烫的温度。
“我遇到了一个姑娘,这辈子就是她了。”
第34章 乡里
当晚,守望组合举办第四次团会,并请教外援——征集隔壁麦芒姑娘们的建议,让姜逐把朱定锦约过来,补办一场盛大浪漫的求婚礼。
朱定锦知道后半个月没登门:“谢谢了,不要不要,太尴尬了这个,完全没心情。”
楮沙白把电话递给姜逐:“你劝劝小朱。”
没想到姜逐与人家同一战壕:“别了,两个人的事。楮哥你们想热闹去水族馆吧,城东那家正在宣传,有一对海豚配种成功,公开展览,你们可以上去扔点鱼苗什么的。”
楮沙白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有种被人暗袭一拳,却无从下手的空虚感。
相处多年,无论遭遇什么不顺心,姜逐就没发过火,负面情绪无限趋于零,根本分不清他是温和真挚地给出意见,还是讽人于无形。
两位当事人都拒了,这事不得不潦草揭过,转而筹备酒席事宜。
过了两个月,传到魏璠这里,同样掀起了不小的浪花:“办酒?求婚了?拿假证去民政局会认吗?”
“不知道,应该不给办吧。”
“那你怎么办,临时反悔,还是把事儿给说清楚?”
“你忘了怀钧的霸王条款,艺人结婚需有申请并获得上级批准,否则按违约处理。”赵伏波捏着一张存折,低低笑了,“这个资产,付违约金,可有点悬哪。”
魏璠:“……”
魏璠头痛:“你要亲手在自己填的结婚申请上盖个绿章?你说你这个人,什么毛病……”
赵伏波合上存折,挑起眼角看她。
“为什么要亲手?”
与此同时,总经理办公室。
赵访风翻开一叠旗下艺人的结婚申请表,手边两块印泥一左一右,红的是“准许”,绿的是“待定”,她蘸了蘸红泥,啪啪啪一连串盖下去。
直到一张守望组合的表单映入眼中。
她脑海里适时响起姐姐的话——“五年之内,其他人我不管,但凡有守望与麦芒的结婚申请表,无一例外,否决掉。”
换了绿泥印章,啪地敲下去,一锤定音。
怀钧艺人的结婚申请审批在众多工作答复中效率垫底。名气越大,公关方面越要做足准备,先放出风声,探探反响,再决定是即时公开还是瞒住一段时间再公布。
因为消息极度滞后,二月开了头,还没有任何回音。
姜逐租了一辆小面包,装了满当当一车的酒席置办用品,又因为两人都没驾照,顺带把司机也租了。
走国道还凑合,一到土路颠簸如同过山车,哐哐作响,从不晕车的朱定锦也吃了两粒晕海宁,靠到姜逐怀里先睡下。
途中迷糊醒来过几次,入眼还是窗外飞逝的景色的和车顶乱晃的平安穗子,倒头又睡,一觉醒来,天色灰阴,不知白天黑夜,面包车司机正拎着油壶给车加油,操着一口北音,指着路道:“过不去啦,路窄,会刮到车的。”
朱定锦开门下车,虽说见多识广,乡村这块地方还真没来过,没有“蓬门今始为君开”地迎客氛围,也没挂上“啥啥村”的牌子,一条不足车道三分之一的泥巴路蜿蜒出去,主干上又延出去阡陌小路,远处群山,两边是切割成长方形的田,隔几步有一个一人多高的草垛。
“住人的地方还要深一点。”姜逐打开车后板,挑拣了一个包背身上,又拎出来几箱牛奶与保健品。
朱定锦转身看向车里的大物件:“这些怎么搬?”
“我们先走,回头叫人扛过去。”
司机擦火点了根烟,靠在车前保险杠上:“行,我给你们看着货,记得回来把工钱给我结了。”
什么叫“望山跑死马”,朱定锦这回亲身体验过了。一排炊烟人家瞧着不远,走起来怎么都见不到头。
随着逐渐走近,传来隐约人声,田产的范围变少,有一条明显的夯泥街道,小店铺门前卖炮竹与土糖果,四处是瞧热闹的小童,冲天辫,脸上红扑扑的皲裂,豆子似的眼。
有些小童认出了姜逐,推推搡搡上前要吃的,姜逐让朱定锦从背后的包里摸出一把糖,一人分两块。
小童们扯着乡音大声叫嚷,朱定锦听不懂,姜逐贴着耳朵给她翻译:“他们问你从哪里来。”
这时有个男人驱逐小童走过来,耳朵上夹着烟,牛仔裤,皮夹克,颈子上挂着一块巴掌大的杂色玉,城里的外来务工基本是他这个打扮,开口果然也是官话:“姜逐?带回来的这是个城里姑娘吧,瞧这个矜贵劲儿,没跑了。”
城里姑娘朱定锦:“……”
虽然算正宗的城里人,但一直苦哈哈地糊口,没矜贵过。
姜逐指了下斜前方一栋农家院,与她说:“那头姜丁家的二儿子,我发小。”
一路上此类“发小”数不胜数,大部分守祖业务农,也有一部分背井离乡闯荡,外出打工的人打扮稍许不同,铺张报纸往门槛一坐,就有各式各样的大人小孩上前搭话,让他们讲一些外面的趣事和风俗。
听得多了,朱定锦发现这村里最风光的事,大概就是“吃上铁饭碗,娶个城里姑娘”了。
路过一家有飞檐的小院时,姜逐进门送了一箱牛奶,朱定锦见门边挂着一块木牌,用墨笔写着“致知私塾”。
……这大约是村里小孩子们唯一摄取知识的地方。
姜逐的老家偏到没边,与整个村子隔着一条河,背靠大山,河上是一块倒塌的木头,有人往上堆了些石板,用水泥搅和一番,成了一座奇形怪状的桥。
趟过河,那间土屋小院近在咫尺。
直到此刻,朱定锦才发觉她忘记问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爸妈好相处吗?”
姜逐将右手的东西换到左手,腾出手安抚地摸她背:“不怕不怕,他们没什么坏脾性。”
这么一说让朱定锦觉得很有道理:能生养出这样的儿子,想坏也有点难。
柴门半掩,炊烟带出一股土腥气,姜逐推开门,声音太轻,院里扫地的老大爷背对门,仍然一扒一扒把枯叶堆去屋角。
姜逐牵着朱定锦悄摸摸走到老大爷身后,用土话叫道:“爹。”
老大爷握着扫帚一回身,带起枯叶呼到姜逐身上。
他佯怒的脸色在看见朱定锦的那一刻变成了呐呐的空白,瞧瞧她,又瞧瞧儿子:“这是……这就是……”
朱定锦在心里说:就是你儿媳妇。
姜逐放下年货,回村雇脚夫去搬面包车,招待朱定锦的任务交给他的母亲,姜母名叫缙云,乡音并不是很重,半猜半蒙听个八/九不离十,拉了一会家常,她去屋里拿来一本纸皮相册。
翻开都是青春洋溢的黑白照,朱定锦津津有味地辨认,不少都是姜缙云的年轻照片,齐耳短发,扎着条纹发箍,五四装,风韵十足,一顾倾人城。
可见姜逐与他那些发小长相差异巨大不是没理由的。
字里行间,朱定锦了悟了他们家不在村子里的缘故——姜母曾是地主阶级,田产颇丰,阔得很。她与家中的长工相爱,家人发现后将她送出去念书,不想时代变化,社会翻新,书没念完,赶回来得知整个家被斗倒,隔三差五拉出去游街,零零散散死光了。
这时没有了小姐也没有了长工,先前骂长工“死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又一窝蜂地劝他慎重考虑,姜家小姐“成分不好”,不是合适人选。
长工就一句:“娶到仙女,死也值了。”
然后他成了姜逐他爹。
为了避开闲言乱语,他们放弃村中心的大院,渡河定居山脚,耕田畜牧,日子也能过,只是在子嗣方面历遍了生离死别。
夫妇俩共有四个孩子,大姐嫁去外村,两年后难产死在乡卫生所,老二老三夭折在四岁与七岁,都没活过十个年头。姜逐是家中老幺,刚出生时有个云游道士上门,批了字“魂孤难长”,怕是等不到长大,就得被神灵收走。
不知是道士太仙风道骨,还是连番痛失儿女的姜缙云心力交瘁,顾不上学校里科学唯物论的那一套,勉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虚声问道:“道长可有法子?”
道士以手沾水,掰开婴儿小掌心乱画:“只能护他到十八。”
“那还有救吗?”
“有。救他的,也是劫。”
与姜母聊了半下午,酒席需要的大块物件也到了,朱定锦走过去,拉拉姜逐衣服:“这个……刚见完公婆就摆酒……是不是快了一点……”
姜逐想了想同意道:“后天吧,我去布置一下房间,也让村里人准备一下礼钱。”
不料姜母过来,忽然挑出一个举足轻重的疑问:“亲家呢?”
一句话如六月飞雪,空气凝滞。
朱定锦盯着自己的脚,打破寂静:“嗯……我家我做主,我爸早些年犯了事出不来,我妈多年沉疴不见好,生活没法自理。”
姜母醒悟过来,有些讪讪:“啊,这样……是我唐突了,对不住。”
说完不动声色拧了一把儿子的腰。
隔着羽绒服拧到肉,姜逐痛得咬牙,反正在他妈眼里,“功课不到位”与“知情不报”总能占到一条。抬头见日头还在,拉着朱定锦往院外走:“晚些我来筹备办酒,先带你去熟悉一下山里。”
刚出门,姜老爹端了盆白菜赶来:“等一等,等等老幺,出去顺便把菜给我洗了!”
于是小两口又折回来,一人一边,抬着用澡盆装的几捆白菜出去了。
第35章 酒席
俩人先去河边洗白菜,冬水刺骨,姜逐戴上橡胶手套,把朱定锦往身后拉:“不要碰水,冷得很。”
他哗啦啦洗了半盆,朱定锦脱掉毛线手套,沾了水弹他,姜逐躲开,顺势拿水撩她。
朱定锦很快跑远,过了一会,又过来趴在他背上,把指甲冻紫的手塞进他腋下。
姜逐体温高,随她了。
洗完白菜,悉数沥干放回澡盆里,姜逐放到院门处对里头喊了一声,拉着朱定锦绕过院子,沿路上山。
后山有几块梯田,姜大队长显露出他作为农家小伙的一手绝技,随便弯腰捻了捻叶茎,就告诉朱定锦这块种的是什么菜,怎么炒好吃……
“原来这山都是荒地,我们家迁到这里后,我爸就去扎鸡鸭舍,挑水引流,扛锄头上山兴田,反正力气大,壮实,什么活都能干。”
又拿着手电筒指左边有点陡的坡面:“那里滑坡过一次,鸡舍冲塌了,大约在我八岁,我妈吓得两个月没合眼,后来爸就不开垦了,改植树造林。”
往上走了一段,姜逐伸手拉住她:“别去那边。”
“怎么了?”
话问出来,已经得到答案,她看见了白色的碑。
那里是坟地。
“是你的兄姊么?”
姜逐点点头。
过了一会说:“有时想起来也还好,反正这片山阴是我们家的,生前靠山吃山,之后也回归一处。”又想到什么似的笑了,“小时候爸妈带我上山祭拜,还问我喜欢哪块地……我妈说是个道长的法子,定一块阴居,山神就不会急着收我了。”
朱定锦问:“你选了吗?”
姜逐望着她笑:“就埋你身边吧。”
溪池,原纪唱片公司。
汪文骏认为自己这几个月以来的肺与皮球差不了多少,一戳就爆,连续两年颗粒无收,看怀钧的势头,恐怕没个五六年不算完。
更可恨的是晚宴后,赵伏波的那一个举动。
他宁愿赵伏波对他竖中指,把他看作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而不是像孩子叭叭给人两枪,走了。
酒精催发脑浆热度骤升,同事们七手八脚拉住他,没让他上前和怀钧领导人干起仗,事后他愤怒向原彩旗打电话,原彩旗已经睡下了,好一会才接起来,含糊地嗯嗯两声,安抚几句打发了。
持续后来几月,他不止一次地向原彩旗添油加醋:“您是没见过那个手势。”
可能是年龄段差太大,产生代沟,原彩旗固守一隅,劝他踏实做事,别理这些小把戏。
你推我挡了几个来回,汪文骏攒一肚子火气,埋怨老总的消极与不作为,觉得他是老了,不复当年勇,遇事没干劲。
原彩旗也不耐烦听他整天喳喳叫,过年前后都不在公司,找他的三宫六院舒畅去了。
他这三宫六院里,得利最多的莫过于一个小公司出身的模特,准确说应该是他前妻,当初为了增加收购怀钧的竞争力而写下一纸离婚协议,察觉到赵伏波是个刺头儿后,不敢沾手,也懒得复婚,权把模特当情妇养。
模特打心眼里不干,她从离婚协议里捞了好大一笔,正准备逍遥快活,没来得及定好去哪扫货,又被告知“生是原总的人,死是原总的鬼”,还丢了名分,亏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