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定锦瞥她一眼,不明意味的笑了:“难道不应该问他跟我有几年了。”
话题既然打开,有没有回答不要紧,她凑过去一点问:“你为什么不过来当姜哥的助理呢?”
朱定锦惊奇地望向她:“老郭没跟你说过么?御苑的产权不是他们的,是在怀钧名下,佳荔,他们只有住房证,没有房产证,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的价值不值这套房子,那你拿什么来保障自己?”
孟佳荔勉强地笑笑:“怎么可能,他们可是怀钧重点捧的对象。你比我小好几岁,怎么尽想这些,老气横秋的。”
朱定锦将剧本一卷:“你是圈外人,不明白群体博弈会带来什么,说形势比人强,不是开玩笑。”她靠近杯沿吹了吹牛奶,“佳荔,多存点钱吧。”
五六月的夏季,麦芒迎来人气高峰,经历过的人总有种时间倒转一年的错觉,去年的五月属于守望,今年后浪推前浪。
去东楼录音棚的时候,偶尔也会碰到麦芒的人,科小丰今非昔比,即便那双眼睛依旧瞪如铜铃,王者气场还是扑面而来,说话的声音倒是变了,因为腔调太高亢,说话像吵架,日常嗓音都在努力压沉。
一压低,竟然有种莫名的吸引力,用不着李红橼化腐朽为神奇,就算穿大褂翘个兰花指发呆,依然有不少男粉女粉对她犯花痴。
性格没变多少,见到姜逐与楮沙白,仿佛还在训练班,不拿架子,点头叫道:“姜哥,楮哥。”
楮沙白笑,在她肩上拍了一掌:“小疯子有出息了。”
科小丰揉了下鼻子:“也还好,你们出新作了?”
“差不多,快弄好了。”
听他这么含糊略过,科小丰也不再问,寒暄几句走开。姜楮二人来到九楼的录音棚,将红泥主题歌《晚来天》的一点收尾工作收拾干净。
这首歌交上去后除了干等消息没别的法子,虽说磨了有两个月,几人心里还是没底。怀揣紧张与迫切等了十个工作日,傲峰那边传来答复,选中曲目《空山松子》,词曲制作人是六音乐队主唱陈西源。
郑隗脑子噌得一下懵了:“他不是……唱摇滚的吗?”
第29章 沙培
“傻了吧?”管彬杰慢条斯理坐下,“不限流派,风格对味了就行。”
客厅里的成员们面面相觑,少有的一言不发,齐刷刷埋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守望相比同期艺人总多出一股超然的自信,这与训练班的常年封顶与公司力捧不无关系,出道后发专辑走红毯,星途不可谓不通畅。
如果是程冠张艾喜之流,也就认了,但被陈西源截胡,总有些不忿,那小子在训练班根本没待几年,出道后成绩一直平平,听到他名字的一瞬间,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哪根葱。”
《为我向夜》制作周期不到一个月,成绩就成了神话,斩获年度大奖,将他们的档次拔高了一个咖位,《晚来天》遭遇滑铁卢,难免自猜自疑。
管彬杰一一扫过去,每个人表现各有不同,郭会徽遗憾,郑隗懊恼,丁一双失落,姜逐……看不出来,他低头梳理沙发垫的穗子,脸色没什么异样,心态稳如太平洋。
状况最不好的算楮沙白,他无意识地一遍遍攥拳,神色有轻微的茫然,目光乱晃,沉默中,窗外该死的蝉鸣聒噪刺耳,烈日烤得瓷砖发烫。
管彬杰将手往他面前摆了摆,仔细瞧他的瞳孔:“喂?喂,沙白,楮沙白。”
他的视线发虚。
楮沙白无力打开管彬杰的手,半个身子晒在日光下,烧得他焦躁又颓然。
他没法不想几个问题,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晚来天》究竟输在了哪里?
是唱腔、词曲深度、还是与《红泥》的契合度?
如果苏善琦参与了制作,是不是这局胜出的会是他们?
对……苏善琦。
失败的变数会是她么?
楮沙白掌心汗湿,恍惚听见郑隗在问:“……做了这么久,可以当单曲发出去,收录到下一张专辑里吗?”
“不行。”
管彬杰出声之前,楮沙白抢先打断,他双手撑住头,低声说:“这首曲子就是为《红泥》做的,没有再利用的道理,丢了吧。”
管彬杰胸口一沉,心道坏了。
他的预感不是没由头,往后多日,守望团内部气氛持续低迷。楮沙白虽说不让《晚来天》公布出去,自己却像着了魔一样重复从早听到晚。
他甚至想去找来参选曲一一对比,可惜《空山松子》已被傲峰选录,处于密封状态,管彬杰也搞不到。
成员还能在副队的低气压下糊口饭吃,依仗的是队长态度一如既往的平和。
姜逐这个队长,管彬杰也是服,一方面觉得他没有良好的沟通交际能力,做不到楮沙白那样面面俱到;一方面他实在太定了,选拔结果没出来之前大家都在说“大不了没选上,就当人生经历了”,这样的话多半是安慰自己,说完依然对此抱有强烈期望,依然在乎任何评价与谩骂,只有他一边心如止水一边对生活满怀热情与温柔。
他有负面情绪吗?
有,朱定锦去青蛇沟那半年,他也从夏转冬。
郑隗与丁一双私下七嘴八舌许久,一致认为:“楮哥该去谈个朋友,谈了便如得道高僧,出神入化半夜飞升。”
六月天,日光发白,人跟人之间恨不得隔出一个六尺巷,风扇开到最大档,呼呼旋出热风,朱定锦坐在姜逐腿上,手里捧了本从阿黄那借来的菜谱。
朱定锦耐热不耐寒,但见姜逐衬衣领口处打湿一片,就要从他腿上下来。
姜逐不松手,朱定锦拍他肩膀:“热死了。”
“那我们去客厅。”
御苑不是新建的,没给空调机预留外部台架,因此布置内部家具时,只在客厅摆了一架笨头笨脑的台式空调。
二人下楼关门关窗,开了空调,姜逐没用过这类时髦货,试探着按了按遥控器,一股迎面热风喷出来,吹得人发烧。
还是阿黄擦着手跑来,调好风向与温度,顺便倒了两杯苏打水。
凉快是凉快了,但客厅私密性基本等于零,没一刻钟,丁一双、郑隗、郭会徽与孟佳荔纷纷被门缝里的冷气引来沙发,满满当当围了人,做什么的都有,后来孟佳荔掏出纸牌,聚了四个人在瓷砖地上玩斗地主。
朱定锦靠在沙发上,一只脚被姜逐捉住剪指甲,有一搭没一搭与他说话:“楮哥心结还是没打开?”
姜逐磕了磕指甲钳:“一直在反复听《晚来天》。”
“你们跟陈西源关系怎样?信得过么?如果还行,让他私下将音轨送一份过来,听完销毁。”朱定锦眼睛不离食谱,“别让傲峰知道,不要泄露,应该不会被追究。”
姜逐想了想,摇头:“没有很深的交情,”
朱定锦翻过一页,不说话了。
她看东西荤素不忌,说明书、产品配方、函数与诗歌,有字的都看,不存在枯燥或有趣之分,有次她抱着姜逐的乐理书看了一下午,楮沙白路过看到,皱皱眉,朝姜逐悄悄说:“你不觉得小朱的阅读方式很奇怪吗?”
姜逐说了句实话:“你觉得什么都奇怪。”
“我没开玩笑。”楮沙白斟酌,“就像小孩子一样。”
“小孩子?”
“我小时候听奶奶说过,知识也会形成压强,小孩子因为自身的匮乏,无意识地从饱和的外界汲取大量信息,有用的,没用的,正确的,错误的——直到维持到一个适应生存的平衡点,开始往外输出,再获取就得靠有意识地有限阅读了。”
楮沙白指了指:“按理说,一个成年人,应该清楚什么值得看,什么可以省略,以达到时间的最大利用率,小朱这种……除去孩子,我只在蹲厕的人身上看到过。”
他又道:“小朱贫乏吗?我觉得不,那只剩第二种了。”
“生活于她而言很广袤,也极度无聊。”
一连串的“王炸”终于把唯一没有享受空调的楮副队给炸出来了,楮沙白沉着脸去厨房倒水,客厅陷入短暂的安静,郑隗火速收拾掉散乱的纸牌,拿出一沓五线谱装样子。
楮沙白倒完水后没有回房,来到客厅一屁股坐下,没理做贼心虚的斗地主四人,直截了当问朱定锦:“我想要听一听《空山松子》,就想弄明白差在哪里,你在顾导手下拍过MV,如果我向他们要,这事有戏么?”
朱定锦合上菜谱,慢慢道:“不太容易,你们没交情,《红泥》上一首主题曲就是因为提前泄露,直接被砍,这次不用傲峰提醒,陈西源那边也应该知道严重性。”
“如果……”楮沙白声音低下去。
朱定锦明白他什么意思,不赞同道:“陈西源性格很孩子气,但不傻。他的两位伯乐,萧经纪人与顾导都是浸淫圈子多年的行家,你想用不法手段拿到音轨,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可能性占百分之九十。”
沉默。
楮沙白用力捏了捏手指:“我去找他,总要试试。”
既然他下定决心,朱定锦也没拦,当天下午楮沙白单独去了一趟东楼,结果得知陈西源及经纪人都不在宣义。
问顾小律,负责人道顾导也不在,六音乐队预计七月发行一张细碟,去大洞天坡取景。
大洞天坡位于河陕省沙培县,与宣义跨了两个省,河陕县大多是黄土高坡地貌,入夏热浪滚滚,不死也脱层皮。
不为工作,不为度假,跑这么远无疑自讨苦吃,于是他干脆拉下脸,拿着《晚来天》去约见苏善琦。
苏善琦还在忙麦芒团的工作,听闻他的来意莫名其妙:“楮沙白,有必要纠结成这样吗?胜败兵家常事,你还想每年包揽年度大奖怎么着?美得你。”
楮沙白脸色发灰:“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弄清楚……”
“你找我弄清楚什么?我一不知道《红泥》拍的是什么,二没听过《空山松子》原曲,你要是问我这首歌不足还有哪几处,妙的又在哪里,我还能给你罗列个一二三。”苏善琦吊着眼角,“如果你不想听这些,是因为陈西源的入选不服气,那自尊心旺盛过头了,出门不送。”
这番话导致楮沙白在回来的途中订了一张去沙培的车票。
管彬杰接到请假电话时并不吃惊,朱定锦在之前与他通过气,说了楮沙白的状况。
“我以为他消沉几日就能走出来……”管彬杰忍了忍,不解道,“打击有那么大吗?不就是一次落选,他非得搞个明白才能走出来?”
朱定锦转了转笔,答道:“不,不是为了争口气,也不是嫉妒,他是没法对自己的做出一个评估定位,他心中的秤杆失去了度量衡。”
“就像你觉得月亮千好万好,可是全世界都在说太阳好,可你在晚上根本看不见太阳,无从比对,这本身就是一种迷失,下一件作品会不会也遭受冷遇,是不是没有公司的包装就无法成功,是不是自身的……才华有限。”
“有人说《晚来天》不好吗?没有,傲峰方面没有给出任何指责,团里也没有异议,它历经两个月磨砺出来,比《为我向夜》里任何一首歌曲都要倾注得多,然而这样一份作品,被毫无理由地刷下来,到底是风格不对头,是黑箱,还是制作不合格?”
“总要去追寻一个答案。”
朱定锦仰躺在沙发上:“一个团队,一起去吧,管先生,如果允许的话。”
阿黄在炎炎烈日下跑去订了五张车票,半路来了个电话,加上朱定锦与孟佳荔,又多订两张。
管彬杰无可奈何地嘱咐:“最多十天,我把你们下星期的通告往后拖了拖,代言那个拖不了,务必在最后期限内回来。”
楮沙白咬着牙,脊背绷起,声音却又轻又沉:“谢谢。”
“沙白,怎么说,本来我不想兴师动众把你们绑在一起送往沙培的,后来想想,你们可还不到solo的时候啊。”管彬杰笑了笑,叹了口气,“团结一点,你们五个是一个宿舍出来的兄弟,好好干。”
五天后,宣义仍然没有降雨,热得发慌。
赵访风一心二用地吃完早餐,换鞋赶往公司。
电视上一条晨间新闻还在播报——“沙培昨日下午突发特大泥石流,搜救和援助工作正在进行中。”
天灾人祸年年有,不足为怪,如果伤亡人数过多,少不了一场募捐表表态。
看新闻声势浩大,她漫不经心地想着是不是得顺应一下风向,安排慈善基金会的拨款事项,以及准备一套感人肺腑的悼念词。
直到电话铃刺耳响起,侯二喘着粗气的声音响在两个省之外,信号断断续续,接连传来呲呲的杂音:“赵总……赵董在沙培……联系中断……”
赵访风拎在食指上的高跟鞋,“叭”一声砸在脚趾上。
去他妈的悼念词哦。
第30章 挣扎
赵访风觉得时间凝滞了足有半分钟,脚趾神经才把钝痛传到大脑皮层。
电话早已挂断,“嘟嘟——”的吵声混合门外蝉鸣。
赵伏波只给她留下三条联系线,严宏谦一条,侯二一条,汉六一条。
其中汉六是她的私人司机,人鬼猴精,与他那辆专座人车合一,神龙不见首尾。严宏谦与侯二都是单项线,前者只能把话传出去,后者只会往回通话。
赵访风曾逼问严宏谦,结果他也不知道私人号码,只有一份邮局地址,居然还是在他老母亲手里,那夜因为魏璠发神经,连累她被严秘书破口大骂:“半夜三更你让我把我妈叫起来,就为了叫赵董来报个平安?赵总,你体谅一下我妈七十好几的人了,脆胳膊脆腿的,晚上起来,磕哪儿碰哪儿,真摔坏了我上哪说理去?”
后来面对魏璠直白的烽火戏诸侯,严宏谦也无奈:“我这真不行,我这条是工作联系线,邮局天亮才开门,你呼一下汉六的车载电话,或者去宣义几个大的证券交易所,他有办法通知到赵董……我不知道他号码啊,他十天换一次车载,新号码不是只有您和赵董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