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双丧着脸:“楮哥,我怕,我一怕就憋不住。”
楮沙白不愧是常年霸榜的独孤求败,毫不吝啬地给小弟传授独门诀窍:“深呼吸。”
丁一双白着一张脸:“更……更想尿了。”
楮沙白轻叹一声,世外高人的风范一览无余:“你别总惦记下三路,人的心态不在你的膀胱里,找到丹田,任何事,一吸一吐,就没事了。”
朱定锦乐出来了:“楮哥,修道呢?”
楮沙白咦了一声,才注意到她,站起来拍拍灰:“小朱啊,给我们姜哥助阵来了?悄悄跟你说,小姜可怕死了,寒窗四五年,模拟考状元,这要是真临门一脚发挥失常,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他心里包袱重着呢,你给他好好排解。”
朱定锦扭头问:“怕不怕?”
姜逐低头,指着楮沙白,在她耳边说:“这个人是嫉妒,他没人送考。”
朱定锦:“可把你得意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得意死你。”
楮沙白:“……”
郑隗噢噢起哄,大力鼓掌,楮沙白叫道:“小朱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是破坏公安秩序,打牌出老千,你男朋友要被揍的我跟你说。”
眼见要闹成一团,漆过的铝合金门从里面开了,走出一个穿皮袄的人,手上是一叠名单,拿笔敲了敲墙:“姜逐,姜逐进来,时间到了。”
考核顺序按照总分榜的排名,刚刚轻松起来的气氛又在紧迫中凉下去,姜逐抱住她,脸深深陷入她的围巾里,随后才放开她,跟工作人员进门。
门咔哒关上,丁一双嗓子里呜出一个响,又忍不住去放水。
腰间忽然滴滴响,朱定锦拿出来看了一眼,抬头朝楮沙白比手势:“我出去打电话。”
电话亭就在怀钧对面的车站旁边,拨通后,张宏起那嗓子如饿虎扑食急吼吼道:“小朱?还差一个群众演员!还差一个!你快过来救场!”
朱定锦把话筒拉远:“不了张哥,我男朋友终考。”
张宏起一听来了劲“中考?换男朋友了?拐带未成年人可是违法乱纪啊小朱同志。”
朱定锦:“我谢谢您了,你家中考在冬天。”
那边背景音乱糟糟的,张宏起又嚷起来:“小朱你快来救人,我手底下的人全派出去了,就你还闲着。”
朱定锦换只手拿话筒:“张哥,张老板,群演你随便找个素人也能上,我这闲着没事干不是公司的意思吗?”
“你知道是哪部片吗?就是跟胡总刘总吃饭的那个大制作,你进去演个兵,台词不多,‘啊’一声就行,完了就去拿钱。”前半句听起来还人模狗样的,后半句暴露他的野心,“隔壁是傲峰的剧组,魏影后监制的新戏,你快去快去,混进去替我讨个签名。”
“别人都是赶鸭子上架,你这是赶我偷地雷呢。”朱定锦道,“魏璠一颗原子弹摆那镇着,回头我让人给轰出来,禁戏三年五年,你脸上就有光了?”
张宏起:“你这都什么话。”一连串地瞎叫唤,“祖宗,姑奶奶,汉高祖,关二爷,观世音菩萨,组织信任你,这种抗炸药包的重任就你能做。”
“做完两腿一蹬,闷头一张棺材板,化成坟头一缕青烟?”
张宏起急了:“你不要在电话里跟我扯皮,小朱,你不去也得去,没得商量。”
沉默,过了会,朱定锦唔了一声,说:“那行,我收拾一下,地址给我。”
张宏起眉开眼笑:“——这样就对了,宣义南环路外六一村,你记着。”说完又感叹,“早答应不就成了,还绕这么大一个弯子,青春期早过年纪了啊小朱同志。”
朱定锦笑:“人没有点反骨怎么行?张哥,我全身二百零六块骨头,都是反的。”
搞定一桩事,张宏起也乐于与她说几句俏皮话:“是吗?有那么多?我怎么看不出来。”
“因为外面披着人皮呢。”
这话越听越渗人,张宏起打了个囫囵场:“就这样,挂了挂了,你赶紧去,别忘了签名。”
朱定锦回东楼,开始收拾东西,围巾挂脖子上晃荡,楮沙白过来问:“怎么了?急事?”
朱定锦道:“嗯,公司的事,帮我告诉姜逐一声,我去剧组出外景,可能要几天功夫,如果打不通我电话也别急。”
楮沙白:“行,我告诉他。”
“谢了楮哥。”朱定锦背起包,往考场的窗缝里瞧去一眼,呵出的白气给玻璃蒙住一层雾,她画上个笑脸,转身走了。
……
北环路,一辆轿车飞驰。
腊月傍晚天泛青光,阴云密布,飘起细碎的雨刀子,车窗上全是刮出的水痕。
宣义城北是市内有名的富贵区,几大龙头都在这片风水宝地置办房产,车道去年新铺的,路中间的双向线崭新发亮,天昏昏暗的阴天,路灯提早亮起,占地一方的赵宅淹没在濛濛烟雨色中。
轿车右拐驶入赵宅,在花坛前熄火,佣人打着伞上前开车门,将黑伞罩在上空,怀钧集团总经理赵访风从车内伸出一只高跟鞋,轻轻踩在地面上,确定雨水并不没鞋底,弯腰从车中下来。
佣人们前后左右撑起四把伞,簇拥她前行,她穿过庭院与花廊,往右匆匆一瞥之下,隐约瞧见一点烟头的火光。
佣人不会在这种地方抽烟,赵访风顿时惊叫起来:“谁!”
一个虎背熊腰的人影从阔叶植物后面走出来,把烟放手掌里捏灭,不好意思笑道:“抱歉赵总,是我,侯二。”
赵访风刚安下去的心,在某个瞬间又提起来。
侯二是一个保镖,工资不走公司财务渠道,由某个账户单独开出,他也只听命于一个人。
赵访风猛地抬头,望向赵宅,那里透出淡淡光亮,应证她的猜测。
——它真正的主人回来了。
赵家法定继承人,怀钧集团董事长,赵伏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号上线
第11章 姐妹
绿屏的密码锁咔嚓一声,门开了,赵访风脱掉高跟鞋,拎着踩进地毯。
客厅开着一侧壁灯,光线昏暗,噪音隐约。
一个背影披着宽松的家居服,盘腿坐在沙发上,叼着一根没有火的纸烟,双手噼里啪啦操控游戏手柄,目不转睛盯着屏幕里纸片般的建模人物,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访风挥退佣人,静悄悄拾起拖鞋穿上,静悄悄走到半开放式厨房,不发出任何响动。
厨房留下了一份饭和半煲汤,她从冰箱里拿出来,撕掉保鲜膜,分成两份装在盘子里,放微波炉里热的时候,又烤了两片黄油面包,把生菜和黄瓜切片,倒了点沙拉酱拌在一起,装满了两个大盘子。
打开碗筷抽屉找勺子,一抬头面前杵着一个人影,她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赵伏波单肘撑在料理台上,客厅大屏的游戏界面被Game Over占据,她额发略微凌乱地垂下来,眼神有种淡淡的朦胧,她取下嘴里没燃的烟扔进垃圾桶,慵懒地笑:“弄什么呢?这么香。”
访风把勺子给她:“家里没存什么菜,乱七八糟做了一点,姐还没吃吧?”
赵伏波接过,拨弄了一下:“弄太多了,吃不下。”
她将自己的盘子推过去:“不要的给我。”
赵伏波挑眉,握住勺柄挖饭,吹了吹热气,“姨呢?”
“去多福时装周了,今天上午走的,下周四回来。”
赵伏波嗯一声。
她三口两口吃掉半盘子,勺子一扔,浑身没骨头似的靠在料理台边:“实验组合团体新方针的董事会议案,是我缺的哪一场?”
访风条件反射道:“上月十九号。”
说完她朝沙发望去,果然看见茶几上横躺着四五份资料袋,游戏手柄扔在一堆文件上方,旁边放着一份总经理工作报告,是她两天前撰写的工作汇报和年度计划。
她忐忑不安道:“这个决议不行吗?”
“方向还行,现在音乐不好做,流水线一样的产品会腻,一旦把情怀炒起来,大众慢慢又会将目光投到原纪的‘复刻经典’上去。”赵伏波把玩打火机,低头说,“是时候立一棵百年摇钱树了。”
过了一会,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议题里提到了训练班前几名的苗子?”
访风:“是,预计今年出道,遵循董事会决议结果。”
“这件事权限给我,涉及到具体业务的文件我会传给你,记得签字。”
“好。”
赵伏波直起身走向沙发,走了一半回头:“对了,我要见一下那三位老师,训练班前五名的终考录音带和个人档案别拆封,一并带过去。”
访风确认道:“是肖教授,和陆、夔二人吗?”
赵伏波:“不然呢?”
怀钧名下有三个重量级的顶尖音乐人,除了肖鹤舫女士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其余两位劣迹斑斑;怪才陆沉珂,溪池音乐学院毕业并留校任教,患有严重躁郁症,时常出言不逊,并且情商负无穷,被忍无可忍的同事学生联手排挤出院校;而另一位音符奇才夔彷,人品败坏,贪慕虚荣,见钱眼开,是个有过案底的经济犯。
老对头原纪唱片对敌方的音乐人才永远是不吝啬于挖角的,但陆沉珂与夔彷的档案让他们敬而远之,唯一痛心疾首的是肖鹤舫,简直是鲜花插牛粪,明月照沟渠,怎么和怀钧同流合污去了。
好在她桃李满天下,原纪找她的几个学生牵线搭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开出翻倍薪酬,希望肖教授弃暗投明。肖鹤舫听完学生的长篇大论,轻言细语婉拒:“多谢原纪的好意,我无意去贵公司任职,怀钧是有不好的传闻,但那是公司决策方面的失误,与音乐无关,这个地方承载了我无数的心血,我不能因为瑕疵而抛弃它。”
肖鹤舫是出了名的重情重义,原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从源头查起,结果查明她跟怀钧的一位宋姓董事交情深厚,受人之托来怀钧任职。涉及感情一说,墙角永远固如混凝土,任你舌灿莲花,也决计撬不开。
这三个音乐人常年站在金字塔顶端,时间宝贵,即便是公司高层,约人都很难,等闲歌手的终考资料根本送不到人面前,只有那些一线歌手当初出道的时候,公司内部找过他们咨询意见。
但条条框框管不到赵董事长头上,人是她弄来的。
“你联系一下人,把约见他们三个的时间尽量凑到一起,不要重叠。”赵伏波将沙发上乱七八糟的文件扔到地上,“总时间控制在一个小时之内……有点紧,两个小时吧,计划书和资料准备好,清空楼层,放人守着,无关人士谢绝入内。”
访风立刻应道:“我去做。”
半晌,她挪动脚步去沙发边上,期期艾艾的:“姐,你去哪里度假了,过年也不回来,我去问魏叔,他也说不知道,联系不上人。”
赵伏波反问道:“你不看电视吧?”
访风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问,如实答:“七点会看半小时新闻。”
赵伏波躺倒沙发,仰头笑了一声:“挺好。”
访风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双手攥着沙发皮站了半天,没有人再说话,连呼吸都是轻轻的,她试探地凑过去,发现赵伏波已经睡着了,家居服松松散散摊开,壁灯散漫的光铺在她光裸的脚踝上。
访风在沙发边站了许久。
这个人永远是大胆、激进、凶狠、诡诈的代名词,对她而言,原则就是橡皮泥,底线就是无底洞,从头到脚是良心被狗吃了的最佳典范。
正因如此,赵访风中规中矩的温和行事风格受到了很多职工与艺人的欢迎,但仅限于此,没人觉得她能够取代赵伏波。
赵访风原先不姓赵,姓白,随母姓。
她从记事起就住在一间不大不小的公寓里,母亲有时会出去,批发衣物鞋子,做点小生意,家里门锁拴着,从不让人进来,除了一个男人。
那是个经常提着裤子从母亲房里走出来的男人,每当这个男人到家里来,妈妈都把她赶出去玩,这男人出来时,心情好会摸摸她的头,逗她两下,心情不好就阴着脸系皮带,粗鲁把她推开,目不斜视地出门。
妈妈有时会低声跟访风说:“别哭丧着脸,那是爸爸,爸爸。”
她惊疑不定盯着母亲脸上的巴掌印和肿胀青紫的伤痕。
有天她在电视上看到了爸爸,他身后跟着一个憔悴孱弱的女人,车里还坐着一个孩子,没拍到全貌,只看见她半张脸,低着头,戴着大号墨镜。
她指着电视里的女人问:“这是谁?”
妈妈没说话,只是掉眼泪。
某段时间,那个男人都没有登门,她也很久都没有听到来自“爸爸”的消息。
听到有知情人透出口风,爸爸进牢子了,运作许久都没戏,捞不出来的那种,他赵家三代独苗,少了乌七八糟的姨舅亲戚,资产一分不落全到了独生女赵伏波手里。
赵大小姐一跃成为怀钧集团最大股东,公司因此动荡,股价狂跌,成了众人眼中可瓜分的香饽饽,数不清的橄榄枝向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投去,凡她出席的场合,男人抹发胶喷香水,制造意外,试图俘获千金芳心。
几月过去,情场老手们铩羽而归。
他们的预计完全错误,迎头撞上的不是手到擒来的草包,是一个奸诈的商人,她能把一切——智才、艺术、人性、梦想变成金钱,再从金钱中萃取权力。
男人们甜言蜜语里给她的承诺、给她描绘的蓝图、给她画的大饼,在火眼金睛下粉身碎骨。
坚持最长的一个败退在某次浪漫的烛光晚餐,十八般手艺用尽,发出的海誓山盟将自己感动,情不自禁去牵赵大小姐的手时,得到一个耐心的笑容和鼓励的眼神,像欣赏一只会翻跟头的草履虫。
老手汗毛直立,手指僵硬,头皮上刮起凉飕飕的风,产生了一种“生殖隔离”的荒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