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苓垂下头:“是我不中用,下回一定提前备好衣裳。”
留意到面前的诚王垂下一点目光,望在了她身上,她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套着他的外衣,一时大惊失色:这……该不会犯了什么大罪吧?
“你还挺会想辙。”诚王发出低低的一声笑,踅身折回暖阁里去。
他真是跟原文里那个严苛吓人的王爷太不一样,沈苓莫名感觉像是被他调戏了……她愣了一瞬,才赶忙追过来替他打帐子。
诚王重新躺上床,微微笑着对她道:“一会儿要再冷得睡不着,就过来床上陪我一道睡。”
幔帐从手上滑落,沈苓整个人都僵在帐子外头。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吧?
不管是什么意思,这个提议都有着不小的诱惑。人家王爷有这样的好意,我是接受呢,还是接受呢,还是接受呢……
她呆站在帐子外,心口通通急跳着,跃跃欲试地想说“王爷我确实冷得很呐要不就委屈您一下咱俩挤挤睡吧”。
可这种话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系统忽然出了声:“那个……宿主,其实你不需要想得那么多啦,你没细推敲过《红楼梦》吧?从文中细节来看,贾宝玉从小到大,几乎都是有丫鬟陪着同床睡的。人家王爷还很纯洁,叫你一道睡也只是凑个伴,没有更多意思,你别太胡思乱想了。”
沈苓有些意外:“你不是该鼓励我抓紧机会与目标人物增进关系的吗?”
“是的,可我侦测到你情绪不稳,荷尔蒙紊乱,担忧这样下去你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影响任务进程,所以适时让你冷静一下。”
“……”
既然确定人家很纯洁,沈苓觉得,好像自己就更应该就坡下驴、接受“好意”才对,平心而论,她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快就把人家睡了啊,只不过是对与他亲近有所期盼而已。
有机会跟男神暧昧一下,谁不想啊?想着他那模样,想象着睡在他身边,一睁眼就能看见他的感觉,沈苓就心痒毛抓。可是……
又在幔帐之外踯躅半晌,她怎么也拉不下脸来出声,最后只得悻悻放弃。
唉,真不中用!
夜间寂静,她动作再轻也有一点声音。听出她站了好一阵才走开,帐子里的诚王紧紧捂着嘴偷笑。
从小到大,对他表现出过喜欢的丫头也有过不少,但还没一个像她这样的。她的恭顺小心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对他没什么仰望,甚至也没多点敬畏,就纯纯粹粹是喜欢。以至于听见他提出这种建议,竟还踯躅了那么半天——这都体会不出他是故意逗她啊?
诚王怎么想怎么觉得好笑,简直笑得睡意全无。
窗子关了,沈苓再回去南炕上睡也不冷了,夜间也没听见诚王唤她起夜,她好好睡了几个钟头,直至天亮,诚王起身,她就跟着来当早班的丫鬟服侍他洗漱更衣,进了早膳,诚王也没再与她说什么话,就又离了主屋,也不知是又去读书,还是找小伙伴徐显炀玩去了。
他走了丫鬟们才得了机会吃饭,碧莹特意端了一盅暖暖的姜汤给沈苓:“昨晚都没来得及加衣裳,冻着了吧?小心别冻病了,风寒可是很伤人呢。”
沈苓满心感激:“多谢你了,确实没想到上夜会那么冷。”
觑着一个周遭没人的机会,她向碧莹打听:“我问你,从前你们值夜的时候,王爷可曾叫你们去到床上陪他一道睡?”
碧莹昨晚没听珍秀八卦过王爷留沈苓上夜会不会有什么企图之类的话题,听沈苓这么问就一点也没想到那儿上去。她年纪小,对男女之事半懂不懂的,闻言脸上一红:“你胡说什么啊?怎可能有这种事?王爷连听见值夜丫头发出一点响动都会嫌烦,还能……唉,你也太能瞎想了。”
沈苓怔了怔:“我听说有些贵公子从小到大都有丫鬟陪着一道睡的,难道王爷没有过?”
碧莹苦笑着摇头:“咱们王爷才没那么娇气呢。我打六岁起便在勖勤宫里当值,至今都八年了,从来就没听说过王爷要谁陪着睡觉的。”
大约是觉得“陪着睡觉”这说法太不纯洁了,碧莹脸上更红了些,连连摇头以示荒诞不经。
回想着昨夜诚王叫她“一道睡”时那略显诡谲的眼神,沈苓呆若木鸡:难道……我是被个十五岁的小男孩给调戏了?
一时间大感脸上无光:敢情这什么任务不是我来撩他的,而是我送上门来给他撩的!
都是系统骗人,诚王怎可能和贾宝玉是一样的性子?这两人差太多了好不好!
还纯洁呢,纯洁个毛线!
系统:“(⊙▽⊙)嘿嘿,亲,你的恋爱满足感倒是有30点了哦。”
“那他的呢?”
“好感度15,恋爱满足感0。”
“怎么还是0啊?摔!(╯‵□′)╯︵┻━┻他调戏我都白调戏了吗?”
“亲,这个其实你不用着急,恋爱满足感这种指数不一定是像好感度那样累积上升的,有了适当的契机,很可能会一下子就飙升好多哒。”
这倒也有一定道理,什么恋爱满足感,其实就像一种幸福指数,可能好长时间一动不动,也可能在某一触动心弦的瞬间就大幅增长。诚王天生不是个注重小情小爱的人,想让他产生恋爱的感觉,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其实从前看原文的时候,沈苓喜欢上诚王就不是因为感动于他对女主的深情——诚王的魅力从来都不是来源于他的爱情观,爱情于他而言可有可无,有则锦上添花,无也没有所谓。也正因如此,她才觉得这个任务根本算不上什么轻松送分题。
现在不就看出来了?人家看起来是对她挺好的,可数据一直是0!
碧莹小姐姐的反应慢了好几拍,话都说过去有一个时辰了,她才煞有介事地跑来问沈苓:“该不会是王爷叫你去……去陪他睡了吧?”
沈苓脸上轰地一热,哪还好意思承认:“自然没有!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好巧不巧,一个中年宦官正赶这时凑到跟前来,手里捧着个厚皮小本本,也不顾忌碧莹在一旁,就满脸堆笑道:“苓儿姑娘,我叫李政,是咱们诚王府的书记官,你晓得,咱们这儿虽说没有宫里头那么大的规矩,可关系皇家血脉的就没有小事,总还是要记档的。王爷若是收用过了你,你可千万别因为抹不开面子,就隐瞒不说哈。”
沈苓张口结舌,她本就不是普通丫鬟来的,人家听说王爷叫她上夜会这么猜想一点也不奇怪。
碧莹自方才就猜想着,一定是沈苓已经跟王爷睡了,才会来找人打听王爷有没有跟别的女人亲近过,所以沈苓刚说的就不是实话。谅她敢骗自己也总不敢骗人家书记官,碧莹就明晃晃地站在一边等听结果。
面对一个满脸笑纹的老太监和一个星星眼的吃瓜女群众,沈苓窘迫异常,琢磨了一番措辞,才艰难地对李政道:“我知道了,真要有了这事儿,我一定不瞒着您。不过,至今确确实实还没有过。”
第8章 诚王府(八)
燕萃堂里当值的丫鬟都是分为两班轮流值守,也不知诚王是出于什么心态,真就让沈苓一人当着两人的班,昼夜都留在主屋里,除了偶尔洗个澡换身衣服及拿拿东西之外,接下来的好几天沈苓都没回过自己住的下房。她简直就是在主屋里定居了。
要说诚王就是有意想要她陪着吧,可好几天下来,也没见他跟她说上多点话。沈苓知道他不是个热情的人,不会轻易跟谁交心,也没指望这么快就跟他混熟,可就是不明白,既然没想跟她聊天,又何必非要日夜把她拘在跟前呢?
有次与丫鬟们吃饭时,沈苓谨慎地吐槽了一句“王爷沉默说话少”,顿时迎来碧莹她们一通围攻打趣:“王爷跟你说话还少啊?你没见他跟我们几乎一个字都不说的?”
沈苓这才想起,好像是从没见过诚王跟其他丫鬟闲聊,还别说闲聊,连吩咐都是简而又简,他跟其他丫鬟说过的所有话加在一块儿,都不见得有这几天对她说的一半多。这么一看,她好像还真是挺“受宠”的,至少在其他丫鬟眼里,这一点不容置疑。
可即便如此,她现在担着的也不是什么美差啊。
诚王夜间倒是并没差遣她干过什么,所谓的上夜好像只是走个过场。但整个东梢间本就不大,那张设在南窗下的坐炕比较窄小,就跟火车卧铺差不多,天天都衣不解带地睡在那里,肯定没有睡在床上舒服。
更难受的是,丫鬟上值不能吃喝太足,怕频繁出恭或是出虚恭影响工作。沈苓就整天整天地饿着半个肚子。这些还都是小事,比起在现代熬夜加班来都不算有多苦。可是,一边爱着饿一边受着诱惑,就太难受了。
诚王屋里总会放着点心果品,油炸奶酥子、豆沙芝麻象眼糕、糯米红豆馅艾窝窝什么的,样样做的精致漂亮又香味扑鼻。这些几乎都是摆设,他自己很少吃,也决计想不起来让一让跟前的其他人吃。
沈苓本就喜欢甜食,常会饥肠辘辘地望着那些点心咽口水,这样时候就显出王爷没有人家宝哥哥会疼人了,要是换了贾宝玉做主子,早都直接把点心喂到她嘴上来了。
那些点心没什么防腐措施,摆上一天后就被撤下去,给下人们分食了,次日再摆上新鲜的。但人家要分也是拿到下房去分,沈苓整天都不下值,等到分点心的时候诚王都回主屋了,她必须守在跟前,也就总没机会分到点心,为此一天比一天怨念。
反正主人也不吃,为啥我就不能吃一点呢?
这天她终于又饿又馋忍不住,趁着屋里没人的当口,拿了个葵花样的豆面儿枣糕吃了。鲜甜软糯的豌豆面裹着细沙枣泥,咬上去香软弹牙,入口即化,别提多好吃了,对爱甜品的人而言简直就是极品。沈苓很快又吃了第二个。
那盘豆面枣糕原本在盘子里垒成整齐的小塔形状,沈苓吃完两个,就将剩下的小心地垒起来,变成一个空心的小塔,怎么看都和原来一个样。纵然如此……
诚王回屋后只从高几旁一过,便顿住脚步,看了眼那盘枣糕,又抬眼去看沈苓,双眸亮闪闪的,满是明察秋毫的犀利。
沈苓大窘,他平常是连看都不看点心一眼的,今天怎至于这么轻易就发现破绽了?我明明摆得很完美啊!
“王……王爷,是我擦抹桌案时不小心碰掉了一个……呃,两个,怕您看出来,就又摆成了原样。求王爷恕罪。”
诚王鄙夷地撇了一下嘴:“得了,吃就吃了,还编哪门子瞎话?”
说完还伸出食指,在那座豆面枣糕垒成的小塔上轻推了一下。空心小塔顿时坍塌下来,散成凌乱一堆,他就“嗤”地一笑。
沈苓颇感无地自容。
记得原文里说过,有个多年伺候他的宦官只因偷了个他房里的香炉出去卖,竟然就被他叫人活活打死了。虽然说堂堂王爷为两口点心雷霆大怒未免跌份,可他为个鎏金香炉处死相处多年的宦官,也不是因为那香炉值钱啊,而是因为,他极为忌讳别人拿他当傻子哄、背着他捣鬼,为此沈苓刚刚还真有点紧张来着,暗悔自己一时脑抽贪了嘴还说瞎话,惹他生气就坏了。
没想到他非但没什么不快,好像还觉得她这蠢行径挺好笑的。
其实这阵子沈苓越来越觉得了,诚王对其余下人一点不像原文里描写的那么严厉,碧莹她们也并不怕他,也不知将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变成了三年后那样。
诚王问:“吃够了没?没吃够再吃点?”
“吃……吃够了。”没够也不好意思吃了,沈苓满脸发烫,局促得不成。
诚王就爱看她发窘的样儿,看了就觉得心情大好。他坐到桌案后的官帽椅中,问她:“今早华嬷嬷叫你过去问话来着?”
“是,”沈苓有些奇怪是谁报给他知道的,当时跟前好像也没几个人,“也没说几句话,就问了问我上值可习惯,吃住好不好,然后就打发我回来了。”
诚王问:“依你看来,她叫你去是何用意?”
沈苓直言道:“依我看,就因为锁儿被您放了假,她心里嘀咕,怕闺女就此丢了差事,又不好直接来问您,倒像兴师问罪似的,她轻易还是不愿惹您不快。于是就想从我这里探探口风,或许她也猜疑我有没有在这事里蓄意挑唆,借机试探我几句。反正您放心,我那会儿一概装傻,肯定没露出什么意思给她。”
诚王微微勾起唇角:“好,以后再有这种事,别等我问,自己就来报给我听。”
待沈苓应了,他便拿起桌上新送来的邸报看着,又不再搭理沈苓了。
次日一早,膳房的小中人拿红漆食盒提了新鲜的点心送来时,笑呵呵地对屋里的丫鬟们说:“王爷今儿留了话儿,往后端来的点心,屋里的姑娘们哪个想吃就尽管拿了吃,王爷绝不怪罪。”
上值的丫鬟没有不挨饿的,这个年纪也鲜有不嘴馋的,闻听这话,几个小丫头都是一阵欢呼。
沈苓不由得怔了怔——人家王爷其实也挺会体贴人的。
这些天下来,她还发现了诚王的一个个性,往好里说是节俭,往坏里说就是抠门儿。
白天呆在主屋里的时候,他大多是在桌案前练字,沈苓时常会在跟前替他磨墨换纸,就发现,他总是先练大字,等写完几张之后,又会把那些写满大字的纸放回来,手中换上一支小笔,再在大字的空隙中练小楷,这儿一个那儿一个地往里塞字,直至把整张纸都写满,连一个小楷字都没处放了,才会丢给沈苓做废弃处理。每次都是如此。
这是最明显的地方,其它用品他也都用得很小心很省俭,据说上回打碎的那个笔洗都已在他桌上摆了十余年了,一个青瓷笔洗罢了,又不是什么古董,而且也并非像锁儿说的那样,是他格外喜欢那个旧物,他就是习惯性节俭而已。
从点心这事上就可见,他对别人并不小气,平日赏赐什么的也很如常,唯独在这些细处他格外会过,就像是种强迫症。
为此沈苓去向其他丫鬟隐晦地打听过,问是不是王爷从前在宫里被人苛待,器具总不够用才会养成这种习惯,据丫鬟们回答其实也没有,宫里的东西都有份利,没人克扣过他,再说一个皇子即使真受了苛待,也不至于连练字用的纸都不够用。
沈苓愈发觉得匪夷所思。
“我省俭,是因为觉得为人行事理当如此,没听过‘俭以养德’吗?”某日又要开始练字的时候,诚王忽然这么没头没脑地对她说,还又端出那种略带鄙夷的眼神,拿笔杆指指她,“以后有话直接来问我,别在背后嚼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