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里的林卿卿只见迎春被欺负了,心疼不已,更恼徐渭的胡作非为。
“迎春,既然王爷叫你坐外面,你便坐外面吧。”林卿卿说着,自己也往外挪动,“咱们这样的平民百姓,想来是没资格与王爷共处一个车厢的,我与你一起坐外面。”
话落,徐渭眼里划过愕然,他脸上浮现焦急,伸手挠了挠额头,想了想道:“卿卿说的什么话?我只是跟你的小丫鬟开个玩笑罢了。”
说着,伸手抓住林卿卿的手臂,阻拦她往外挪动。
又朝迎春看去:“还愣着做什么?进来伺候你家小姐!”
“哎!”迎春立刻往里挪。
林卿卿被他一阻,也不坚持了。不管她坐外面还是坐里面,都不必跟他单独相处。
另一边,迎春进了车厢后,便把林卿卿往角落里一推,自己坐在她的前头,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她虽然敬徐渭是个王爷,但她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这样大的官,既畏惧,又不是很清楚该如何畏惧。一心只想保护林卿卿,倒显得别样出奇了。
这一举动,不止看愣了徐渭,就连林卿卿都有些呆住。
随即,林卿卿低头笑了。心里的那点没着没落,一下子消失不见。
马车重新驶动起来。
轱辘辘的声音,连续不绝地传入耳中,伴随着摇摇晃晃的车厢,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徐渭倚在车厢壁上,眼睛半睁半闭,看似快要睡着了,然而掩在长长眼睫下的眸子无比清醒。
他用余光盯着林卿卿的方向,眸光忽沉忽暗。
不对劲,他的卿卿不对劲。虽然前世他在纳她进府之前只见过她一面,却深深记得那时的她又甜又软,像只无依无靠的小白兔,根本不会反抗,更别说屡次违背他的意思。
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他想了一路,没有半点儿头绪,便抛到脑后不想了。
他不在意那些。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卿卿一直喜欢苏瑾,最后更是趁着他离京之际,跟苏瑾跑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情绪便激涌难平。
手心攥得紧紧的,他强行压下自己激烈的心绪。他要耐心,十分耐心,他要她全心全意地爱上他,再也不会离开他。
正想着,马车轧上了一块石头,咯噔一下,徐渭的后脑勺在车厢壁上磕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
他“哎哟”一声,捂着磕到的地方,可怜兮兮地道:“好疼,卿卿给我揉一揉吧?”
林卿卿不理。
半晌,徐渭没得到回应,也不气馁,用慢吞吞的腔调说道:“卿卿总不理我,是不是也烦了我的口吃?”
他叹了口气,怅然地道:“我知道,不止是卿卿,别人也都嫌我烦。我每次上朝,都要被好些同僚嘲笑,好没面子。”
林卿卿依然不说话。
心里却想,他乃堂堂肃王,手里有数十万兵权,又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谁敢嘲笑他?
他漫天扯谎,林卿卿一点儿也不想理他。
徐渭似乎不知尴尬为何物,一个人说得来劲:“我请了好些御医,没有一个说得出所以然来。卿卿,我该不会到死都这样吧?”
“如果我一直口吃,娶不到老婆,卿卿给我做老婆好不好?”
“卿卿,你睡着了吗?”
林卿卿没睡着。
她这一世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牵扯,如今上了他的马车乃是不得已,却不会随意和他搭话。
只不过,听着徐渭一路上絮絮叨叨,倒是不由得想起前世的一些事。
有一阵子,徐渭特别奇怪,每天都缠着她夸他,非要她赞美他英武不凡、睿智有加、聪明过人等等。她少说一句,他能从早晨缠到傍晚。
他是那样有耐心。
耐心得可怕。
林府。
下了马车,黄氏就一脸焦急地往里走,一边问小厮:“老爷呢?在府里吗?”
“回夫人的话,老爷在书房呢。”
得了回答,黄氏立刻快步往前走。
林佩佩跟在她身后,低着头也往前走。
她眼睛红红的,肿的跟核桃一样。再看黄氏,步履匆匆,不见往日的悠闲淡然。下人们自觉有异,很是诧异,发生什么事了?
再一瞧,一同跟去的大小姐,却不见身影!
“唉!”跟在后头的一个婆子,叹了口气,“可怜的大小姐!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下人们立刻围上去:“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夫人一脸焦急,二小姐也似乎哭过了?”
“还不是大小姐?”婆子叹了口气,“长得那样,出门就招人!若不是我们跑得快,也……”
她说到这里,立刻住了嘴,脸上闪过懊恼:“主子的事,我们下人怎能肆意谈论?”
拧着眉头,快步走了。
留下一众下人,面面相觑。
“孙婆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大小姐出事儿了?”
长得那样,出门就招人?招的什么人?
若不是夫人和二小姐跑得快,也怎么样?
下人们都很好奇,又跑上前,想要从小丫鬟的口中问出来,但小丫鬟们个个红着脸,一个字都不肯说,顿时引起了各种猜测。
“大小姐真的出事儿了?”
“该不会遇到流氓,被人……”
“可不要乱说话!”
“若不是这样,又是怎样?大小姐生得那样,谁见了不起意呢?”
☆、023
每年的四月十五,徐渭都会来到青山寺,为过世的父母上一炷香。
之所以选在青山寺,是因为这座寺庙的香火不旺,前来的香客不多。即便他长得英武俊美,也没多少姑娘瞧他。
他讨厌那些黏黏糊糊的眼神。他是长得英武俊美,可他允许她们看了吗?
为了不让自己烦心,徐渭选择了香火不旺的青山寺。
他选了条小路,慢慢悠悠地往上走。
未走多远,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
“走开!别碰我!”
“还挺烈性的?一会儿叫你求着哥哥们碰你,哈哈哈!”
徐渭循着声音走过去,搭眼一瞧,就见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围着一个身段婀娜的姑娘,不怀好意地靠近。
他心里嗤笑一声,这女人真蠢,不跟家人在一起,连丫鬟也不带,还走到偏僻的小路上,被人围住不是活该么?
他本来没打算管这桩闲事,偏偏那姑娘挣扎中转过了身,叫他看清了面孔,不由得站直了身体。这张脸……
他脑中浮现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灰扑扑的泥土掩不住她精致的五官,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眼尾微翘,像只可怜的小猫。
那年,他八岁,闯了祸从府里跑出来,为了躲避侍卫们,钻进了一户人家里。他一路钻进了假山,好巧不巧,捉到了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缩在狭小的阴影里,抱着膝盖,低低地抽噎,见他进来,惊得仰起了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那一刻,徐渭心里浮起了一个念头,他要把她带回家,关在笼子里,给她锦衣玉食,好好地养起来。
“给我找东西吃!”他凶恶地道。
他闯了祸,不能回家,不然要被父王和母妃一顿狠揍。他打算消失两天,让他们着急一下,这样再找到他后,他们就不会打他了。
他被小姑娘养在了假山里。
小姑娘既不给他锦衣,又不给他玉食,只给他吃干馒头和冷水。他吃了一天,就扛不住了,再看她洗干净的粉嫩小脸,再也忍不住饥饿,“啊呜”一口啃了上去。
小姑娘被他咬哭了,捂着满是牙印的脸跑走了,再也没出现。他没吃的,饿的捱不住,算着时间差不多,就回府了。
回府后,他果然没挨打,父王和母妃都很疼惜他。狼吞虎咽了一番之后,他就打算给父王说,他要养一只小猫。
可他没来得及开口,宫里来了圣旨,让父王带兵南下平叛。而他自己则被送进宫,给太子做伴读。养猫的事,不了了之。
再后来,父王身死,母妃撒手离去,他被太子接进宫,小猫的影子越来越淡。
徐渭没想到,十年后,他还能再见到小猫。或者说,长大了的小猫。
那双圆眼更大了,明溜溜,水汪汪,勾得人心里痒痒。
他一下子忘了自己刚才还在骂她蠢,冲过去把那群胆敢欺负她的混账打了个半死。
这是他的小猫,他们居然敢欺负她,简直是找死!
可惜的是,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但她竟然不认得他。甚至,她完全不记得他。
没关系,他记得她就好。
徐渭花了半个月的工夫,收拾出来一座精致的院子,然后派人去接她,让她做他的侍妾。
他长大了,知道人跟猫的区别,她不是他的宠物,而是他的女人。
她叫卿卿,又甜又软的名字,跟她的人一样。
她比小时候更好看了,就是不太会打扮,每次打扮完,都会丑很多。
但他不介意,他的卿卿怎么都好看。
他把她抱在怀里,揽在腿上,按在床上,每天翻来覆去地吃。
她太甜了,他恨不得一口口把她吃下肚。
只可惜,她心里装着别人。苏瑾和林佩佩成亲那日,她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是伤心到极点。他无比气闷,他的小猫怎么能记着别人?
他每天威胁她,要她说“喜欢他”。不说,就不放过她。
一转眼就过去两年。
这两年,徐渭不是帮皇上做事,就是跟卿卿缠绵,快活得不得了。
直到南方又起叛乱。
父王当年就死在南边蛮夷的手里,新仇旧恨涌上来,徐渭主动请缨,领兵南下。
只是舍不得他的卿卿。临走之前,他把她压在床上,一遍遍地折腾。
“等我回来!”他搂着她,命令道。
她软软地道:“知道了。”
与叛军僵持半年,未分胜负,他发了狠。
花了整整两个月布局,想要重创叛军。不料,冲锋之时,他骤然心口一痛,险些从马背上栽倒。
卿卿浑身鲜血的样子,不知怎的竟然浮现在脑海中,骇得他失了神。一个不注意,被叛军的箭支射中肩头。
布了两个月的局,他不允许失败,强撑着指挥完战役,才轰然倒下。
箭支上抹了毒药,军医解不了,只能用别的药压着毒性。徐渭想起交战时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心里总是放不下。将扫尾一事交代给副将,就赶回了京城。
他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回到府里,就发现卿卿不在。他想起那日脑海中闪过的画面,身子颤了颤,问王妃:“卿卿呢?”
王妃低着头,一脸难堪:“她……”
“她人呢?”他喝道。
王妃终于吐露:“她与苏少爷私奔了。两人不幸落水,全都身亡。”
他心头如被重击,睚眦欲裂:“不可能!”
她答应了等他回来!
“是真的……”王妃走过来扶他,“王爷节哀。”
他一把甩开她:“你骗我!不可能~”
但他着人调查,却发现果然如王妃所说,在他走后的第二日,卿卿就跟苏瑾私奔了。只可惜,两人命不好,仓惶之中坠入河中,溺水身亡。
“你骗我……你骗我……”徐渭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可卿卿的确不在了,他心神遭到重创,被军医压制的毒性终于爆发,呕出一口血,失去了意识。
他到死都不肯相信,卿卿跟苏瑾跑了。
可她死了,他也死了,这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徐渭没料到,他又活了过来。回到自己二十岁,还不曾认得卿卿的时候。
他几乎立刻就想冲到她面前问,她为什么要跟苏瑾私奔?他就那么不招她待见吗?他对她的心意,她一点儿也不稀罕吗?她答应等他回来,为什么骗他?
但他没能问出口,因为他莫名其妙得了口吃之症,一张口就结结巴巴,说不利索。
他缩在府里,想要改掉口吃的毛病,然而一直没能改掉。后来找御医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他心中郁结,一下子病了。
他每天都在心里问她,为什么骗他?为什么跟别人跑?
一病就是半年。
他在心里问得腻味了,再也不想问了,只想把她抓过来,锁在身边,不让她再离开他。
然后,他的病就好了。
他立刻精神奕奕,冲向林家。
他以做生意为名,跟林兴成交往,在卿卿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瞧她。
他知道她喜欢苏瑾,所以嫁给他之后才那么不情不愿。这一世,他要叫她喜欢上他,再纳她做妾。在那之前,他不逼她。
他出现在她的及箅礼上。远远看着她,就觉得高兴。
直到她落水,他心神陡然一震,什么也顾不得,立刻冲过去救她!
他记得郑菲儿说的,她在他离京后跟苏瑾私奔,却坠入水中溺亡!
她不会水!
冲过去时,他看到了苏瑾,苏瑾也要下去捞她。他想起前世,心中暗恨不已,苏瑾有什么资格碰卿卿?他一把推开他,又对暗卫使了个眼色,自己冲过去捞人。
至于苏瑾?他这辈子别想碰到卿卿!
☆、024
书房里。
黄氏跪在地上,一脸愧疚地抹泪:“都是我不好,没看护好大小姐,叫她被贼人害了去!”
“混账!”林兴成拿起杯子,狠狠砸过去。
黄氏一躲也没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记,茶水混合着茶叶从她的脸上落下来,掩住了她眼底的狠意,只有乔装出来的后怕和愧疚:“我也想救大小姐,可我们一群女流之辈,如何敌得过那群鲁莽的贼人?”
林佩佩跪在她旁边,哑着嗓子道:“爹,你别怪娘,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为了护着我,娘也不会丢下姐姐跑回来。现在姐姐下落不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