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么不说,要么就说实话,否则不仅不能安抚林卿卿,反而会勾起她更多的怒气。
心念转动,他改了口:“夫人说你被强人掳走了,失了清白,她和佩佩救不得你,为免佩佩也遭殃,就先回来了。”
呵!
居然是这样!
难怪下人们用那种眼神看她!
好个黄氏,这手颠倒黑白的工夫,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她眼里染了怒意,分外明亮,一张小脸也涌现血色:“她那样说,爹就信了?”
可不就信了?否则,怎么会对她大发脾气?
林兴成有些心虚,还有些愧疚:“都怪爹,应该先问过你的。”
他是没料到黄氏居然骗他。多年的夫妻,林兴成一直对黄氏很满意。况且他又多次敲打过她,叫她不许找林卿卿的麻烦。因此,全没想过,黄氏居然污蔑林卿卿!
此时想来,林卿卿的神情一派坦然自在,丝毫被欺辱的模样都没有。倒是林佩佩,当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像是——
想到这里,林兴成猛然瞪大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
他脑子里闪过林佩佩被黄氏揽着,脚步虚软地踏出房门的情景,一时间全都明白了!
被欺辱的并不是林卿卿,而是林佩佩!
“简直胡闹!”一时间,林兴成气得浑身发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狠狠喘着气!
黄氏好大的胆子,居然做这样的局来蒙蔽他!
若非林卿卿被徐渭送回来,他现在只怕要打死林卿卿了!
莫说似锦的前途,只看徐渭紧张林卿卿的模样,若林卿卿有个好歹,他只怕性命不保!
只见林兴成想明白事情的经过,林卿卿一声冷笑。二话不说,起身捡起丢在地上的砚台,塞进他的手里。
林兴成愕然地看着她:“卿卿?”
“爹,被辱的是佩佩,你去砸她的脑袋,再骂她孽女吧。”林卿卿道。
林兴成顿时一脸尴尬:“卿卿,你,这……”
“怎么?不合适吗?”林卿卿仰头看着他,“可爹刚才不是这样对我的吗?得知我被欺辱,就拿砚台砸我,骂我孽女?”
她是他的女儿!身体里流着他的血脉!得知她被欺辱,他的反应居然是拿砚台砸她,还骂她孽女!
就因为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吗?那她倒要看看,现在林佩佩被欺辱了,他要怎么做?
林兴成的手里被塞进硬邦邦的砚台,看着林卿卿执着的目光,心里有些尴尬:“卿卿,爹错了,爹刚才不该那样对你。”
“没事。”林卿卿却道,“爹尽管去砸她。方才我有王爷护着,没被砸到。林佩佩有夫人护着,也不会被砸到的。爹只管去砸她,出一口气。”
事情落到她头上,他就砸她、骂她。一落到林佩佩的头上,他就知道错了。
凭什么?
林卿卿非要他一碗水端平不可!
林兴成此时有些恼了:“佩佩被人害了,心里不知多难受,你做姐姐的怎么不去宽慰她,反倒怂恿爹教训她?”
他一脸理直气壮,好似林卿卿在无理取闹。
“爹现在知道被人害了心里会难受了?”林卿卿眼神幽幽地看着他,“方才爹以为我被人害了时,怎么想不到呢?”
林兴成顿时一噎。
☆、026
“卿卿, 爹刚才错了。”林兴成伸出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带着几分愧疚地道:“所以, 爹不能同样对待佩佩,再继续错下去了。”
林卿卿冷笑一声,一把打开他的手。
她用力不小,打在林兴成的手背上,发出很清脆的“啪”的一声, 林兴成顿时愕然!
“卿卿?”林兴成拧起眉头看着她, 眼里有不悦,有责备。
林卿卿眼底燃着的明亮火焰,已经渐渐转为了暗色。她倒退两步,与林兴成拉开一段距离,而后抬头看着他道:“当初我说佩佩推我下水,爹不信, 要打我二十个板子。知道是佩佩冤枉我,爹就想要揭过不提。”
再提起这桩案子, 她一点添油加醋都没有。饶是如此,林兴成脸上也火辣辣的。
“得知我被害了, 爹就用砚台砸我, 还骂我孽女。后来得知是佩佩被害, 爹便知道错了,体谅佩佩不易,不忍苛责。”林卿卿的声音渐渐转低, 然而目光愈发幽暗起来。
林兴成被她说得很是难堪,他自然知道自己是有些偏心的,可她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就是不给他留脸面了。一时间,心中又烦又恼,竟埋怨起林卿卿太咄咄逼人。
“你想怎么样?”林兴成索性问了出来,“叫我用砚台砸佩佩,是不可能的!”
那是他捧在手心里疼爱了十三年的小女儿,如今被人害了,他心里难受得紧,怎么可能再动她一根手指头?
林卿卿看着他,冷冷地呵了一声。
她手里现在没有刀。若是有一把刀,简直恨不得捅死他!
他居然还理直气壮地问她想怎么样?
她做错什么事了吗?
她设计害人了吗?她颠倒是非了吗?
“你知不知道,原本被害的,该是我?”林卿卿直直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林兴成一愣:“什么?”
“计划里,原本要被人欺辱的是我。”林卿卿道。把事情的前后,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包括林佩佩非要她去青山寺,又非要她去看什么槐花,为了支开迎春,甚至撕破她的裙子。
最后,说到了那条手帕:“她非要我闻,我不想闻,就叫她自己闻了。”
林兴成怔怔地问:“然后呢?”
“然后?她昏倒了。”林卿卿说着,脸上露出一点残酷,“我带着丫鬟转身离开了。”
再往后,便不必说了。
林兴成伸着手,指着林卿卿的方向,几次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事已至此,再指责林卿卿也没有用。
“夫人害我不成,就抱了佩佩回来,把我一个人丢在青山寺。”林卿卿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爹看看我,我顶着这张脸孤身待在青山寺,安全不安全?”
林兴成抿了抿唇,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恶人先告状,倒打我一耙,若非肃王送我回来,我就是跳进护城河都洗不清!”林卿卿努力克制着情绪,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个明白,再也不压抑,抬手拍在了桌子上,发出重重的“砰”的一声。
林兴成看着她的侧脸,只觉少女的侧面透着几分凌厉锋锐,一时长叹一声,整个人都疲惫得紧:“爹只是想要家宅安宁。卿卿,你应当知道家宅和睦的重要?”
在林家交好的人家当中,有不少比林家的家底还要殷实,但如今落魄得连饭也吃不起。究其原因,就是家宅不宁,内宅里斗来斗去,把整个家都斗垮了。
因此,家宅之乱一直是林兴成所避讳的。
从小长在林家,虽然没什么人教导,但耳濡目染之下,林卿卿对这些事也有耳闻。
她冷冷地道:“这些话,爹不该对着我说。”
致使家宅不宁的人不是她。
倒是黄氏害她、林佩佩害她,林兴成每次只让她忍,是什么道理?
林兴成的喉咙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理全站在她那边。她若不肯退一步,他说什么也白搭。
“那你想怎么样?”林兴成疲惫地问道。
“我要夫人名下的一间铺子和一个庄子!”林卿卿挑眉说道。
“行。”林兴成直接应了。
出了这种事,的确是黄氏亏欠林卿卿良多,她只要一间铺子和一个庄子并不过分。
“好。”林卿卿勾了勾唇,脸上露出一点狡猾,“我要那间古董铺子,以及城外栽种樱桃的庄子。”
话落,林兴成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站了起来!
“卿卿,你胃口太大了!”他不禁喝道。
那座樱桃庄园在整个京城都很罕见,乃是黄氏最值钱的嫁妆,黄氏的私库里每年进项的一多半银子,都是那座樱桃园经营所得!
当年若非黄氏有这座樱桃庄园做嫁妆,林兴成看都不看她一眼——周氏年纪轻轻便撒手而去,他正是年轻能干的时候,数不清的黄花闺女要嫁给他。
林卿卿一张口,不仅要樱桃庄园,还要古董铺子,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那间古董铺子还是黄氏从他手底下抠出去,都没暖热呢!
林兴成怎么也没想到,林卿卿居然如此敢张口!
“爹不同意?”林卿卿开口之前便知道林兴成不可能一下子同意,但她——要定了!
凭什么黄氏屡次害她,还没事儿人一样?她这回要打得黄氏肉痛,让她往后再也不敢害她!
“卿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林兴成沉声喝道。
“我自然知道。”林卿卿说道,态度十分坚决。
林兴成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两圈,然后停在林卿卿的面前,沉声道:“你二选一,不能两个都要。”
这回毕竟是黄氏害林卿卿不浅,也害他不浅,差点就害他没命了,因此林兴成也想给黄氏一点教训尝尝。
只不过,想要两个都要,林卿卿未免太贪心了。
“我两个都要。”林卿卿十分坚持,“从小到大,夫人怎样待我,爹心里清楚。我从来没有跟她计较过。但我能忍她一次两次,一年两年,却不会永远忍她。”
见她坚持如此,林兴成不由得头痛。
他当然知道林卿卿受了很多委屈,可他不能答应她。要一样,尚在他的范围之内,哪怕黄氏闹起来,他也能压住。
可若是两样都丢了,黄氏决计跟他没完!以后的日子,他就不用过了!
在林兴成的心里,林卿卿比黄氏好应付一些。因此,他百般心思想要说服林卿卿,而不想跟黄氏拧起来。
“卿卿,做人不可太贪心。”林兴成语重心长地道。
贪心?
林卿卿心底冷笑一声,骤然发起了火:“你是不是想我死?!”
她爆发得太突然,林兴成淬不及防,顿时吓了一跳:“卿卿,你胡说什么?”
“是我胡说吗?你不是想我死吗?”林卿卿拔高声音,“我从小没娘,没人疼爱,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我说什么了?现在林佩佩害我,夫人害我,爹不护着我,还说我贪心,难道不是逼死我?”
谁不会发脾气?
他当只有黄氏会吗?
林卿卿抿着唇,猛地伸手掀了桌子!
“哐当!”
桌子被掀翻,四脚朝天。
林卿卿犹不罢手,又把旁边的椅子推倒了。
一时间,“哐当”声不绝,很快书房里一片狼藉。
林兴成素来见到的都是一个绵软好性儿的林卿卿,哪怕最近性子有些变了,却也是通情达理居多,给她适当的弥补,她就不追究了。
因此,见着双目泛红,神情暴烈的林卿卿,一时竟被震住,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既然爹想我死,我这就死给你看!”说着,就牟足了劲儿,埋头往墙上撞去!
林兴成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她:“胡说什么?爹怎么会让你死?”
“你就是想我死!在你眼里,谁都重要,林佩佩重要,夫人重要,铺子重要,就只有我不重要!”林卿卿攥起拳头,狠狠捶他!
她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半点儿也不留力,拳头捶在林兴成的胸膛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林兴成被她捶得脸都青了,偏还不敢放开她,唯恐她又去撞墙。
好半晌,林卿卿捶累了,才放开了手。
林兴成连忙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按在屋里唯一一把没有被掀翻的椅子上。
“爹答应你。”林兴成挤出一抹安抚的笑容,“好孩子,爹答应你,铺子给你,庄园也给你,都给你,好不好?不要闹了,好不好?”
林卿卿坐在椅子上,张口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看着他:“当真?”
“当真。”林兴成连忙点头。
她毕竟是被徐渭看在眼里的人,不过就是一间铺子、一座庄园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等林卿卿进了肃王府,还不是早晚赚回来?
只要林卿卿心里别记恨他,一切都不是事。
“爹不仅给你那间铺子和那座庄园,爹还把咱们家卖果脯的那间铺子给你,好不好?”林兴成笑着说道,面容极为慈爱。
☆、027
林卿卿有些惊讶, 没想到林兴成答应给她古董铺子和樱桃庄园之余,居然还额外多给她东西?
“真的?”林卿卿有些不信。
林兴成慈爱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犹如天底下最慈爱的父亲:“当然。你是爹的女儿,爹不给你又给谁?”
不给她,自然是给林佩佩啊!
说得好像从前他不是这样做的似的!
林卿卿丝毫没有被他面上的慈爱所骗住,心里只当他是一座可以丰富她荷包的金山,垂眼思索片刻, 将那些不合适的情绪藏在了心底, 再抬起头时,面上带了几分感动和小心翼翼:“爹,你真的肯给我?你,你还是疼我的?”
林兴成看见她这副模样,心底松了口气,笑着道:“当然, 爹从前亏欠你许多,以后会更加疼你, 全都补回来!”
只要她愿意听他的话,他可以百倍、千倍地疼她, 比疼林佩佩还疼她!
他口吻慈爱又和蔼, 眼神满是宠溺, 叫人忍不住要信他。
但林卿卿对他早已不抱期待,更有周一山对她的疼爱做对比,因此对他这点儿许诺一丝一毫也不放在心上。
他若真的有心, 就不会在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才松口,林卿卿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