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哇”的哭了。
自马车里醒来后,林佩佩就一直在哭,眼睛肿得核桃一样,嗓子也哭哑了。
想着平白被贼人夺了清白,她又怕又恨,又悔又恼,虽然黄氏对她说,一定不会叫她吃亏,但一想到自己失了身,仍然难受得紧,哭起来就止不住。
她哭得这样厉害,倒让本来将信将疑的林兴成,一下子相信了。
如果不是发生那种事,林佩佩怎么会哭得这样惨?
他倒没有想过,黄氏在颠倒黑白。只见失身的是林卿卿而不是林佩佩,心里也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
林佩佩被他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地疼了多年,他自然不想她受伤害。可林卿卿是他的一枚好棋,就这样毁了,他好不遗憾。
这下还如何攀上肃王府?林兴成心头涌上不甘,随手抓起书桌上的笔筒,摔向地面。
啪!
笔筒落在地上,里面的精致狼毫笔滚了一地。
他犹觉堵心,又抓起别的东西,噼里啪啦地砸起来。
一时间,书房里摔砸声不绝。
黄氏低着头抹泪,眼里一片暗色。
林兴成砸得满地狼藉,不仅没出气,反而越来越烦躁。
如今林卿卿失了身,肃王府那边是不用想了,可苏家那边只怕也没戏了。嫁个失贞的女儿过去,两家只怕要结仇了!
可难道就这样白瞎了吗?他投在林卿卿身上的期待,他花在林卿卿身上的银子,难道就付诸东流了吗?而且林卿卿长得那么好,他怎么想怎么不甘!
耳边传来不绝的哭声,林兴成拧眉看向跪在地上的黄氏和林佩佩,更觉烦躁:“闭嘴!”
林佩佩被喝得一噎,哭声顿时止住了。
黄氏的眼中划过狠色,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愧疚的脸:“都是我坏了老爷的事,害了大小姐的一生,我死不足惜,这就给大小姐赔命!”
说着,就站起来,牟足了劲儿往柱子上撞去!
她憋着一口气,非要栽赃给林卿卿不可,做足了戏。这一下如果撞实了,非死不可!
见状,林兴成唬了一跳,忙冲过去拦住:“好了!”
他险险赶在黄氏撞在柱子上之前,把黄氏抱在怀里。他察觉到黄氏的力道,知她抱着必死之心,心里的怨气一下子散了大半。
“老爷,你拦我做什么……”黄氏软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林兴成叹气:“你也不想的。”
只怪林卿卿,生得那样好,偏又不安分。这一趟出门,不知怎么出风头,才被贼人掳了!
他心烦意乱,并无心情安抚黄氏和林佩佩,两句话打发她们回去了。
出了书房后,黄氏搂着哭得浑身发软的林佩佩,见四下没人,一声低喝:“住口!哭成这样,想叫人以为是你失身,而不是林卿卿吗?”
林佩佩顿时止了哭,慌忙抹眼泪:“不是我!我没有!娘,你一定要叫人知道,是林卿卿失身,不是我!”
“知道了!”黄氏看着捧在手心里多年的闺女,又心疼又懊悔,更恨林卿卿居然如此狡猾,反而害了她的佩佩,“你等着,看娘怎么给你出气!”
她眯起了眼睛,眼底一片狠辣。她说过,要叫林卿卿再也翻不了身!
一辆宽敞的素面马车,赶在日落之前,慢悠悠地进了城。
正是徐渭和林卿卿一行。
徐渭想要跟林卿卿多待一会儿,便暗示了随从,能走多慢就走多慢。
没办法,他能见她的时间不多。
最近朝中不太稳定,文官和武官不对付,各处州府也屡次出现冤假错案,还有赈灾银两被贪墨等等,皇上愁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作为皇上唯一靠得住的兄弟,他自然打起精神帮他。
在他十一岁的时候,父王和母妃去世,他被还是太子的皇上接到宫里。皇上虽然只比他大四岁,待他却是关怀体贴,极尽周到。
他在宫里住到十五岁,终于明白皇上为何对他那么好。那次,皇上喝醉了,对着他吐出了真心话:“我有两个弟弟,一个五岁,一个七岁,想要指望他们帮我,等到何年何月?”
皇上待他好,就是希望他长大后,帮他一同治理国家。
他受了皇上的疼宠,自然要帮他分担困难。
“请王爷放我下去吧。”一进城,林卿卿便道。
现在进了城,离府里不远了,她可以自己走回去。
徐渭摆摆手:“那像什么话?我送你到家门口。”
他这阵子都是忙到夜半三更才睡下,每天连想她的时间都不多。昨夜探子回报,得知她今日要出门礼佛,他忙到凌晨才安排好各项事宜,跑出来见她。能多待一会儿就是一会儿,徐渭连一刻钟都舍不得浪费。
林卿卿见他不应,也就不说话了。
伴随着轱辘辘的驶动声,马车终于停在林府的门口。
“小姐,奴婢扶您下车。”车厢外面,迎春脆声说道。
林卿卿掀开帘子就要下车,不料地上站着的却不是迎春,而是徐渭。
她拧起眉头,往旁边一看,就见迎春被车夫捂了嘴,往远处拖去。
眉头一阵突突地跳,林卿卿抿紧了唇,没有说什么,抓着马车沿就往下跳。
谁知徐渭上前一步,不知有意无意,竟然占据了那方位置,只叫她无处落脚。
“太危险了,卿卿,我抱你下来。”徐渭站在马车前,举着双手,笑得一脸灿烂。
危险?她若真是下个车都能摔了,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不敢劳烦王爷。”林卿卿往一边挪了挪,避过他的位置,就往下跳。
不料,眼前忽的一暗,紧接着腰上箍了大力,下一刻她整个人腾空起来:“啊——”
徐渭居然掐着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
眉头突突地跳,林卿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王爷,请自重!”
“太危险了,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身陷险境呢?”徐渭一本正经地道。
林卿卿抿住唇,忍下了这口气,双脚落了地,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对他行了一礼:“多谢王爷送民女回来。”
言外之意,她已经到家了,他可以走了。
谁知徐渭却笑着说道:“一路口渴,我进去讨杯水喝,卿卿不会嫌弃我吧?”
林卿卿一愣,他竟然不走?
“卿卿高兴的都不会说话了?”徐渭笑得十分灿烂,“那我留下吃晚饭好了。”
林卿卿并不跟他斗嘴,他这个人嘴皮子十分厉害,她可斗不过他。
既然他要留下,随便他就是了。
“王爷请进。”林卿卿淡淡地道,率先进了府里。
徐渭哼着小曲儿,跟在后面,也迈上台阶。
林卿卿一路埋头走路,然而四面八方投来一道道异样的目光,令她无法忽视。
掀起眼皮打量一圈,就见下人们躲在各处,不时往她身上看,眼神不一,有猜测,有怜悯,有同情,有厌弃。
发生什么事?林卿卿不解,为什么下人们这样看她?
察觉到她的眼神,下人们连忙低头,装作没看见她的样子。
似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林卿卿心想,慢慢地琢磨起来。
很快,来到了林兴成的书房外面。
“爹,肃王殿下来了。”林卿卿抬脚进门。
才迈过门槛,就见一团乌黑的影子直直朝着她的脑门砸过来!
与此同时,响起林兴成充满怒气的声音:“孽女!你还敢回来!”
这个勾三搭四的孽女,出门就惹事,坏了他的大事,她怎么还有脸回来?
丢了砚台还不解气,林兴成又抓起手边的茶杯,朝林卿卿扔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看见林卿卿身后跟着的人影,抓着茶杯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025
自从得知林卿卿失身, 林兴成便是满心怒气,摔砸多少东西也不解气。此时只见林卿卿回来了,一腔怒气终于有了出口, 立时对着林卿卿发泄起来。
他只听到了林卿卿叫他,并没有往后听,并不知道徐渭也来了。因此,当看到跟在林卿卿身后走进来的身影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王, 王爷?”林兴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举起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待看清果真是徐渭时,浑身一震,连忙放下茶杯,上前跪下行礼:“给王爷请安!”
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林兴成的脑子里却“轰”的一下炸开了,他不明白, 徐渭怎么会来?
而且还是跟林卿卿一起来的!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林卿卿,只见她神态如常, 并没有受了辱没的迹象,心中震惊不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黄氏不是说她被强人所掳?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徐渭站在门口, 一只手抓着砚台, 脸色黑如锅底:“不知本王何曾得罪了林老爷, 竟用砚台来招待本王?”
他简直不敢想,如果他没送卿卿回来,卿卿是不是被砸得头破血流了?
一想到林卿卿满脸是血的样子, 他眼底便是一片愠怒,冰冷锋利的气势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直直冲向跪在地上的林兴成。
“草民不敢!”林兴成大骇,他只知道这个肃王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却没真正见过他发怒的样子,此时吓得厉害,忙不迭地磕头,“草民,草民是……”
他想解释,他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林卿卿。可是徐渭跟林卿卿离得那么近,根本就是前后脚进来的,他说是冲着林卿卿,谁信呢?
再说,徐渭一早就表现出待林卿卿的不同,他却用砚台砸林卿卿,这不是打徐渭的脸吗?
越想下去,林兴成越是惊惧,喉咙一阵阵发紧,想要解释,然而口舌僵硬,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冷汗一滴滴落在地上,林兴成再也不敢狡辩,不停磕头起来:“草民有罪,请王爷恕罪!”
徐渭黑着脸,冷哼一声,把砚台丢在地上,扭头去看林卿卿:“卿卿,没吓着吧?”
林卿卿此刻脸色不大好看。她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以至于一进门,林兴成就用砚台砸她!
若非徐渭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就砸到她的头上了!
若是砸中了,她非得头破血流不可!
脑中又浮现出下人们看她的异样眼神,林卿卿心头有了几许猜测,眼底蓦地一暗,看着林兴成问道:“爹,发生什么事了?”
“卿卿……”林兴成看着她,一脸为难的神色,眼底甚至带着几分哀求。
林卿卿讥讽地勾了勾唇,她知道林兴成在求她什么,他求她不要当着徐渭的面计较此事。
深深看了林兴成一眼,林卿卿转头对徐渭道:“王爷,民女家中有些私事,不方便说给王爷听,恐怕不能留王爷喝茶了。”
她当然要维护林兴成。不日后,她还指望林兴成为她顶缸,拒绝徐渭呢!
听了她的话,林兴成的眼底顿时流露出感激,也看向徐渭道:“本来不该打扰王爷的雅兴,可实在不巧,家中有些琐事,改日必当请王爷吃茶。”
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礼数做得很足,但徐渭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对林卿卿道:“那你可仔细点儿。走到哪里都抬着头,看清楚有没有人拿东西砸你。如果有人砸你,一定要躲开。”
他说话时,眉头蹙了起来,神情格外认真。
然而眼底又闪烁着几分逗弄。
谁叫她一路走来,连话都不跟他多说一句?他这么关心她,她可倒好,抬头看他一眼都不肯。
林卿卿听出来他暗含的意思,只做不知。低头看着丢在一旁的砚台,心里涌起一丝感激之情。不论如何,他都救了她一回。
“多谢王爷。”虽然心里有些许感动,但林卿卿面上依然淡淡。
徐渭的脸色沉了沉,顿时扭头看向了林兴成。
都是他的错!
若非他拿砚台砸卿卿,怎么会让卿卿担惊受怕,连话都不好好跟他说?
他的眼神太锋利,又让林兴成的冷汗冒了出来:“都是草民一时糊涂。”
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做足了礼数,终于让徐渭放过了他,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草民送王爷!”林兴成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林卿卿在书房里找了个椅子坐下,发现地上有少许未收拾干净的瓷器残渣,微微眯了眯眼睛。想起刚才进门时,林兴成的那句“孽女”,两簇怒火在眼底燃起。
不多时,林兴成送徐渭回来。
一进书房,就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简直要气死了!
送徐渭出门的这一路,他被徐渭慢吞吞的语调明嘲暗讽了八百个来回,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黄氏礼佛回来,告诉他林卿卿被掳失身。林卿卿礼佛回来,却好端端的模样,还招了肃王回来!若非林兴成还年轻,只怕要气出心病来!
见他居然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林卿卿一声冷笑:“爹问我,我问谁?”
方才在徐渭面前,她给他留了面子,却并不代表她好欺负。
此时,一双燃着怒火的眼睛看向林兴成,气势十足。
对上她的眼神,被怒火冲昏头的林兴成顿时冷静下来。他怎么能用那种口吻对林卿卿说话?她刚刚才被肃王送回来的。
再说,林卿卿是被丢下的那个,他也着实不该对她加以喝问。
想到这里,他缓下口吻,和蔼地问:“卿卿,到底发生了何事?”
“爹不若先说一说,为何我刚才进门,就拿砚台砸我,还骂我是孽女?”林卿卿见他轻飘飘地揭过,却不顺着他的意思,而是揪着问起来。
没道理她差点被砸了,还不讨个公道的!
提起砚台一事,林兴成心中讪讪,颇有几分不自在:“爹并非有心,实在是……”
他本想一两句含混过去,然而对上林卿卿燃着怒意的眼神,立时闭上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