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筝前面还隔着一个南既明,所以看不真切,只是觉得白事主出乎意料地,没有往自己脸上涂个三两斤白粉。或许为了与手下区分开来,好显得自己有那么一点辨识度。
白事主也在打量密道里的人,最后才把视线转向此行的猎物,靠在石壁上喘气的唐潜。
冷冷一笑,道:“费尽心机,不过就是想干一场,报个仇,洗清自己心中的罪恶感。现在怎么?你这种只出气不进气的废物,还是让我直接给你招魂带走,省得黑白判官劳累走一趟!”
约莫是觉得说话浪费自己的体力,唐潜也不应腔,直接抬手。劲风在掌心回旋,如大鹏展翅,扑向白事主。
白事主浑不在意迎面扑来的掌风,还有闲情冲南既明这头,不慌不忙地笑道:“小美人,就这种弱鸡能护得住你?”
青筝眼角微抽,不由自主抬头打量了下,杵在眼前的身板,像真的在仔细思量。
南既明撇了下嘴,不满地出声抗议了:“这个问题需要考虑这么久吗?答案显而易见!难道要我脱给你看?”
“咳咳!”边上的杨叔重重地咳了几声,眼里迸射的火花,不比那边白事主迎击唐潜的差。
白事主边挑衅南既明,边游刃有余地应付唐潜的掌风。这副完全不把胖掌柜放在眼里的蔑视,刺激起唐潜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不愿意回忆的画面纷沓而至,刺得唐潜脑壳生疼。
缺了一臂的唐潜,进攻进来确实稍显吃力。
穿花拂柳掌,与霹雳掌、风火拳不同,讲究和风细雨,以醇厚的内劲为基底,以强大的威压压迫对手五脏六腑至爆裂,而外表看不出任何伤痕。
真正的温柔杀机!
可如今,在白事主面前,却显得有点不够看了。
白事主招魂幡在掌心旋转,幡顶直指唐潜拍过来的掌心。在即将相触之时,白事主嘴角阴沉一笑,掌心一晃,幡顶居然露出锋利的尖刃。
唐潜掌心刺痛,匆忙收回。
笑百年毒发的引火线,正是被招魂幡划破的掌心血。杨叔心揪了起来,想上前,却被唐潜一个眼神顶了回来。
杨叔脚步停滞了下来。唐潜心中的魔障还要唐潜自己解决,即便用生命祭奠。
唐潜胸口一阵发闷,断臂处尖锐的刺痛直冲脑门,震得他视线忽明忽暗。
白事主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一收回招魂幡立马又甩出,原四尺的招魂幡,涨成五尺长,在狭窄的密道里,竟也能耍得虎虎生威。
唐潜单手拍掌在水面,溅起漫天水雾,遮掩身形。白事主挥着招魂幡朝水雾刺去,像把锋利的刀割开暗夜的黑。
一刺落空!
唐潜身影消失!
白事主眉峰微蹙,头微向左侧,招魂幡往后一撞,又一次落空。
圆润的唐掌柜,此时一点都不像个两百斤的胖子,灵活的身形忽闪至白事主身侧,拍掌袭去。白事主忙中出掌相抗,谁料到唐掌柜只是虚晃一招,掌风突变,矮下身子,转向攻击白事主下盘。
白事主一个后翻,在水花中退了几步,拄着招魂幡在地,稳住身形。招魂幡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涟漪,在撞向岩壁之前,仓惶刹住。
白事主抬手抹开了溅在脸上的水珠,端详了唐潜片刻,脸颊紧绷:“春风渡!你怎么可能会春风渡!”
唐潜手捂胸口,不变的笑呵呵,道:“怎么?您老以为我这十多年来都只在鼠窜?武功荒废?”
换了口气,接着道:“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把你毙于掌下,即便搭上我这身残躯!”
白事主忽然眼神转得轻蔑起来:“就凭你这不知何处依葫芦画瓢的三脚猫功夫?”
话音未落,身形已动。
右手一甩,招魂幡掷出,撕开密道内沉闷的空气,呼啸着冲着唐潜飞去。
唐潜身子左斜,险险避开招魂幡顶上的利刃,刺穿自己的面颊。抬脚踢中招魂幡。招魂幡在半空中翻滚着,按来路滚回去。
唐潜刚缺了一只手臂,还未能很好地控制身体的平衡,踉跄地单膝往水里跪去。耳听迎面劲风又至,手掌拍向水面,借力往后一翻。脚蹬在石壁上,接连出掌,压向白事主。
白事主见再次掷出的招魂幡,被掌风压得慢了下来,连忙挥掌,用内力推着招魂幡向前。
夹在两人间的招魂幡,像是被拍懵了,一会儿前进一点儿,一会儿后退一点儿,完全不知所措。
若要拼内力,白事主的内功修炼显然不及唐潜的潜心专研。招魂幡眼见就要被推回白事主身边。白事主脚尖戳了下地面,从水下踢起一粒小石子,弹向招魂幡的尾端。
“小心暗器!”
南既明忽然开口提醒。
唐潜听到忙撤掌,已经来不及了。招魂幡顶端的利刃,似满月拉弓,猝然离弦的利箭,直朝唐潜咽喉。
唐潜手掌向利刃劈去,竟要以血肉之躯,以淬了毒的利刃正面杠上。
“唐兄弟!”
杨叔不忍,痛呼出声。
利刃直接刺穿手掌,内力不止,连掌带人撞向石壁。
“嘣——”
唐潜从石壁上,缓缓滑落。石壁裂纹浮现,土石纷纷簌簌下坠。
唐潜跌坐在水里,眼皮挣扎了几下,盖上。掌心的鲜血泻在水里,把唐潜的周边染了一圈嫣红。
密道忽然静默下来,只闻河水不停泄进密道的水流声。
“哈哈哈哈哈!”
白事主放声大笑,抬手收回招魂幡,嘴里念念有词:“何必做无谓的挣扎,乖乖地顺着我走,哪里有此等皮肉挖心之苦。”
白事主悠悠转向,眯着眼,视线锁在青筝身上,惺惺作态道:“小美人,你可看到了?对于不乖顺的畜生,出手才会没个轻重。像你这样惹人怜爱的小东西,我心疼都还来不及。”
没看青筝什么脸色,南既明的卧龙,已闪电般握在手中。昏暗的密道里,幽蓝色光芒显得异常明亮,照得南既明高挺的鼻梁,都冷峻了几分。
“呦!还有个护花使者?小美人,待我收拾完这个弱鸡,你就乖乖跟我回去罢!”
南既明实在觉得应答简直浪费口水,最快让这令人作呕的老东西闭嘴的方法,就是让他永远都张不了嘴。
一手拉起青筝往阮霜方向抛去,一手软剑如蛟龙出海,从水面跃起,幽蓝光芒,挟着凛凛杀意,直抵白事主污秽不堪的大嘴巴。
白事主立马就觉得自己低估了这名年轻人。站在那儿还没觉得什么,一动手,如同利刃出鞘,三冬冰雪的冷意铺天盖地而来。
每一剑招都暗含着无穷变化,相同的出招手势,竟有不同的变招方式。白事主心下提起,江湖上为何不曾听闻有这一号人物?
两人你来我往,水花四溅中,也过了二十来招。杨叔,阮霜只见两个身影相互缠斗,令人目不暇接,无法插身入内。
南既明招招紧逼,冷漠地,绝不留给白事主丝毫缝隙。卧龙紧盯着招魂幡的移动方向。刚才在一旁观战,南既明早把白事主的习惯性招式拆解的一清二楚。看白事主的抬手弧度,就能判断他出的哪一招。此为“望”。
白事主越战越心惊,自己的招法似乎能提前被对手参破,衣不蔽体似的,展露无遗。幽蓝的剑光好几回诡异般地抢先在自己的退路上,截住等着。他不知道,这就是南既明刚参透的剑意,“切”。
南既明手腕快速翻飞,软剑在手腕的抖动下,形态路径难以令人琢磨。幽蓝从白色幡条间掠过,速度快得让白事主逼不得已,以掌挥开。
此举正中南既明下怀。软剑弧度一变,竟然改变方向割向白事主持招魂幡的手。
“呲——”
一串血珠滑落。
舌尖舔了舔牙龈,白事主似乎尝到了血腥的味道。招魂幡晃动起来,幡条如狂魔乱舞,扰乱了南既明的视线。
突生不好的预感,软剑轻点石壁,弹送南既明如轻风后撤。
“轰——”
招魂幡突然炸开,旋转的幡条如利箭迸出,直冲南既明门面。
阴险小人,居然还有暗器!
南既明剑芒飞舞,幽蓝的光芒裹着周身。白事主手推着只剩根光杆的招魂幡,狠狠地朝那团幽蓝刺去。
南既明还在困于幡条的包围,眼见电火石光之间的这一刺,腾不出手。
瞳孔紧缩!
青筝遽然冲了出去。
白事主扑来的身形,蓦地一顿。
第39章
南既明只见来势汹汹的白事主顿住,手中光棍掉落,捂住后颈,身形晃了晃,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扭头回看。
南既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一凝。
瘫靠在石壁上的唐潜,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捂住胸口,在那猛咳血,仿佛下一秒心脏就要从喉咙迸出来。
掌心原先利刃刺穿的位置,只余一个窟窿,还在不停往外冒着血。
白事主脸色刹那间铁青,唇上血色迅速褪去,转成惨白。手从后颈处一拔。招魂幡顶的利刃落在掌心。鲜血淋漓,分不清哪里是他的血,哪里是唐潜的血。
唐潜,居然,没死透!
自己,居然,被自己的利刃刺中!
不用他人明说,白事主自己最清楚利刃上毒素的厉害和阴毒。没想到,自己苦心研制的毒药,有一天会自己尝下。
额角青筋微凸,脸颊火辣。白事主瞬间暴起,根本不讲究什么出招方式,什么进攻路径,转身踏着水花冲过去,直接用蛮劲掐向唐潜的脖子。
“去死吧!一起去死吧!”
白事主失去了理智,咬牙切齿,疯了一般。
唐潜因被扼住喉咙,逐渐发红泛紫的脸,青筋蔓延,挂着笑呵呵的表情,显得尤为刺眼可怖。
南既明看了眼被杨叔拉住的青筝,给予安抚一笑。捋开飘在眼前的发丝,倒提着剑,不缓不慢地走过去,不打算插手。
“要给你们办个比手劲擂台赛吗?”
两位昔日的武林高手,此时心智都丢了喂狗似的,如同莽撞的少年,不顾一切就要打上一架。
唐潜因断臂的劣势,只能用有血窟窿的手费劲地掐在白事主脖子上。相比白事主压制在上的身躯,一只手的力气显然威胁不到白事主。
唐潜脑袋开始嗡嗡直鸣,视线开始模糊起来。白事主暴凸的眼球,猩红的眼眶,都变得隐隐约约。
难道,我唐潜苟延残喘了十多年的生命,就这样要结束了?
当年叶庄主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命,就这样又要丧在白阴人手中?
唐潜咬紧了牙关,笑呵呵的嘴唇因用力过度,肌肉线条有些变形扭曲。半笑不笑的样子让近在咫尺的白事主,心下骇然。
还没来得及白事主想明白,唐潜幸存下来的手松开,改掐为挖,以迅雷不及掩眼的速度,狠狠戳入白事主火光迸射的眼眶。
“啊!”
白事主大惊一呼,捂住自己的左眼,鲜血从指缝漏出,仓皇失措地跌在地上左右翻滚,发出凄厉的嚎叫。
唐潜扶着自己好不容易解放出来的脖子,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气都还没顺完,一股剜心的巨痛又袭来。
“哇——”
又一大口鲜血喷出。水流将鲜红的血液扩散开来,像一朵在静谧的夜里,盛开的鲜花。
抬起颤抖不已的左手,点了几下心脉附近的穴位。刚死里逃过一劫,又接连承受剜心蚀骨之痛,穴位点了好半天,才点准确。
唐潜借着石壁,缓缓站起。
笑百年被触发,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白事主怕是想要破罐子破摔,索性放开捂住左眼的手。一只血肉横飞的窟窿眼,一只目眦欲裂,挂在平平无奇的脸上,显得这张脸相当有记忆点。
唐潜看出白事主的意图,封闭穴位,减轻了不少痛感,头一侧。白事主的掌已经劈在唐潜的耳畔,石壁皲裂开来。
唐潜同时出掌,用尽十成十力气打出。
“嘎达——”
胳膊关节错位的声音,白事主哼叫一声,胳膊一歪,垂在身侧晃荡晃荡。
白事主顾不得接上,刚好独臂对付独臂,两人都中毒了,谁都不吃亏。没痛感似的,立即接着一掌拍向唐潜心口。
不想,半路被截住。
唐潜仅剩的手掌鲜血淋漓,包住白事主打来的手掌。一只脚踩在白事主的脚背,一只脚踹向白事主下腹,手上收紧不放。
“咯嗒——”
手腕脱臼。
唐潜没有停顿,头猛撞向白事主门面。白事主鼻梁以一种曲折的形状微微抽动,鼻梁骨断了。
此时来不及叫唤,白事主抬起没被束缚的那只脚,扣住唐潜踢在下腹的腿,两厢用劲一翻。
两人腿脚相交不放,翻腾在半空,又狠狠砸在水里。水花溅起,迷蒙了视线。
杨叔突然跃入,刚烈的拳风将至。
白事主一推唐潜,借力后撤,撞在石壁上,捂着断裂的脊梁骨,如苟延残喘的野兽,朝密道入口的手下,怒喝:“把这些人给我统统送上路!”
密道里接连涌进披麻戴孝,面目惨白的阴人。个个抬起衣袖,露出尖利的长指甲,老鹰扑食般扑了过来。
杨叔拳打两人,脚踢四方,挡在唐潜身前。
青筝扶起唐潜,就要往外拖。
唐潜血淋淋的手,握住青筝的手腕,笑呵呵地,轻轻摇了摇头,气如游丝:“叶小姐。”
青筝身形一顿,没有出声辩解,稍弯着腰,低头凑近倾听。
“能让杨大哥护着的姑娘,一定是叶庄主的女儿。老天开眼,让叶庄主血脉延续了下来。”
唐潜又是一咳,血沫溅了青筝满衣襟。
“叶庄主是昔日江湖中顶尖人物,可惜如今的小辈再也见不到他的风采了。叶小姐,我这条贱命报不了叶庄主的大恩大德,只能以一命拉一命,死攥着那阴人下黄泉!叶庄主的仇,劳烦小姐了!”
话音刚落,掌风一送,将青筝推出乱战的圈子,纵身向企图趁乱溜走的白事主背后掠去。
杨叔挥拳打趴了不少披麻戴孝的阴人。阮霜的寒霜剑护着青筝和柳姨,谁敢近身,就削个片甲不留。寒光照人的剑身染得通红。血流顺着剑身“滴答滴答”滴落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