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忽然觉得书房的空间有些拥挤,迫得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筝姐姐,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么多事。我只想好好解决眼下的问题。母妃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毒害,而凶手不受惩罚!”
五皇子觉得青筝脸上浮起怜悯和不忍,正欲再看清,青筝已恢复往日的温柔。
他听到她说。
“娘娘的问题查明后,你就知道要不要那个位置的答案了。”
第66章
宫里再怎样风起云涌,也没干扰到青筝平静的生活。如她所言,没隔几日,玉妃娘娘借口看上了针线司一个宫女调在身边使唤。正值玉妃毒物拔出调养身子的阶段,今上大手一挥爽快同意,顺手又给了一流水的赏赐。
那名宫女将消息传出宫来时,青筝正在院中的八角亭里抚筝。对今上于玉妃的深情和宠爱未置一词,挥手就叫人退下。
细指勾起琴弦,不紧不慢地调音。八角亭里挂着的纱幔,随着晚风飘飘扬扬,如烟似云,把青筝的身影朦胧得绰绰约约,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误入红尘。
一片红色的树叶随风而至,打着个旋,飘荡在碧色的琴弦上。
青筝拈起红叶,看到上面潇洒俊逸的一行字,笑出声来。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抬眸望去,南既明从八角亭上一跃而下,衣袂飘飘,翩若惊鸿。
青筝笑意盈满双眸,对红叶上的字一概不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叶子上不写着呢。”南既明不满意青筝对他盛夏季节里,千辛万苦找着的红叶的忽视,再一次将叶子递到青筝面前,像一个不依不饶就要讨到表扬的孩子。
青筝仔细端详片刻,出声评价道:“好字好树叶。”
青筝这样装死的态度也在南既明的意料之中,抱着手臂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无奈之下的青筝将红叶夹进琴谱里,南小爷才挑起嘴角。
“幼稚。”青筝腹诽一声。
凉亭外,杨叔禀告:“小姐,纵横镖局威局主来了。”南既明听了,眉毛一挑,脸色不愉地看向青筝:“他怎么还在?”
青筝忍住笑:“应是明日离开都城,相识一场来辞行的。”
“你怎么知道他明日要离开都城?”南既明向青筝迈近了一步,心里嘀咕,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老是留意别人的行踪。
“那劳烦南公子在这儿等会儿,我去见见就回。”青筝不在乎地迈出凉亭,步子还没跨出三步就听见预料中的脚步声。
“我也同威局主相识一场,道声一路顺风也是应该的。”
待两人一前一后迈进前厅时,威凌宇倒是愣了下,没有想到南既明会出现在这里。复杂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威局主可是要回扬州?”青筝面色如常,请人落座。
“是。明日启程。青筝姑娘可有东西或是信儿要带去扬州?”
“没有,多谢威局主了。”
前厅突然沉静下来。威凌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知道青筝不是一个他可以看透的姑娘,还是忍不住想靠近。明日就要离开,不知何时才会再见,鬼使神差之下登门拜访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南既明眼角微微眯起,端起主人家的做派道:“威局主,此别山高水远,我们只能后会有期了。”心里却道:快走快走,再也别回来。
威局主见南既明这副样子,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同性之间的斗胜心爬了起来,一拱手:“多谢南公子。前些日子听南世子说,在替安定侯夫人修订什么都城闺秀录,想必是为了南公子张罗的。在下一去不知何时能回,先提前恭贺南公子娶得娇妻美妾,花好月圆。”
南既明下意识看向青筝,不想青筝细细品茗,一副事不关己看好戏的样子,忍不住又幽怨起来。明知威局主这是临走前徒劳地挑拨离间一下,偏偏见青筝这个反应,心中还是堵得慌。
卿卿心眼一点都不小,可更想哭怎么办?
“此事就不劳威局主挂心了。威局主尚未娶妻,我可以托我母亲大人牵线,或者都城闺秀录借给威局主一览。凭威局主的青年俊秀,有我母亲出面保媒,好事必定能成。”
呵,反将一军谁不会。
青筝见两人之间态势要灼热化,立马打断:“威夫人会替威局主操持好的,你瞎点什么鸳鸯谱。”
青筝的话语虽是责备南既明,可语气中的亲疏远近还是刺伤了威凌宇。草草客套了几句,告辞。
青筝目送威凌宇策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道路上,心中百转千回,无关儿女情长,而是在考虑南既清是否又准备对江湖采取什么举动。
“卿卿!”南既明在身侧看着青筝的眼神,一股气起,音节咬牙切齿地挤出来。
“嗯?”青筝猛然回神,侧过头询问。见南既明沉郁的目光才失笑,“人不是如你愿走了?你还气什么?”
南既明:……
下人将大门处的灯笼点亮,照亮了院中小径。青筝与南既明并肩在小径上徐行。
青筝脑中思索,问道:“宫中的情况你知晓多少?”
那夜,五皇子带着不明不白的疑问回到宫里,在青筝的暗示下重点审问那位叫茗香的宫女,果然审出不少东西。茗香是皇后身边的人,专门替皇后留意各妃嫔的消息,本来这也没什么,可她胆子就是那么大,连今上的消息也刚打听,实在有监视今上的嫌疑。
今上一知道,哪里受得了,当下以毒害玉妃娘娘的罪名毒酒赐死。
在外面,大家都认为五皇子抓到了毒害玉妃的真凶,只因皇后妒忌玉妃,痛下杀手。
“知晓不知晓又如何,你怎么能判定你知晓的是真是假?”南既明意味深长地看着灯笼映照下青筝的侧脸。小狐狸狡黠得不露声色,大多数人都被这样面容骗过去了。
青筝与南既明对望,会心一笑。皇宫的水深着呢,哪里是一言两语说得清的。
皇后得到消息,今上私下寻到玉娘俩母子,欲接回皇宫认祖归宗。女人的直觉告诉这两人会是太子的危险,决定抢先下手,秘密联络南疆圣女透露前圣女的行踪,打算借南疆圣女的手除掉玉娘俩母子。
可惜半路碰见了青筝。
太宁湖事件后,太子被废让皇后慌得六神无主,仓促下向前朝权臣闵明升求助。也是这一求助举动暴露了闵明升埋在后宫的一枚暗棋。
生性多疑的今上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对与皇权有威胁的人,便设计了这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今上将一杯毒物并不足以致命的酒,经闵明升这枚暗棋之手赐给玉妃。五皇子把查毒事情一闹大,今上再将毒杀罪名安在那名特定的宫女头上。既除掉了闵明升对今上的监视,又能获得五皇子的忠诚,一举两得。
可惜,问题就出在今上的贪心上。
从小与玉妃相依为命的五皇子,如何能原谅今上利用娘亲的性命来达成维护皇权的目的?
这就是青筝不说破,等五皇子自己去揭开血淋淋真相的目的。
她需要的是一位德行才华较平衡的皇子,一颗果敢坚决去争夺最高位置的心。今上针对宰辅大人的这一设计,对于青筝来说,恰巧是一场及时雨。
这场雨将五皇子对今上仅存的一丝希望一把浇灭,让青筝得以彻彻底底把五皇子拉拢到自己这一边。
行至院中的藤萝架下。南既明按着青筝的肩坐在秋千上,轻轻晃了起来。
及腰的青丝随着秋千晃来晃去,擦过南既明的指尖,撩动了南既明藏在内心的心弦。
“你怎么发现的?”南既明问道。
“发现什么?”
南既明用力推了下秋千,秋千晃得更高了。
青筝扑哧笑出来:“不经逗。酒杯里的毒在李公公手上验出了毒物反应,当然是在李公公无知无觉的情况下验的。”
“你把明一水借给五皇子了?”
“嗯。”青筝不以为意地倚着秋千,感受夜风过耳的清凉。
“今上表面上对宰辅大人事事依赖,暗地里也在策划扶持起其他势力牵制宰辅大人,打破一人独大的局面。他把希望放在五皇子身上,这就是你选择推五皇子上位的原因?”
青筝不急回答,反问道:“我记得安定侯府一向是纯臣,你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滔滔不绝,不怕入了安定侯耳朵,回去挨揍?”
南既明嗤笑一声:“就事论事而已。天下百姓只要能安居乐业,谁坐江山不是一样?倘若不能,江山换个名字罢了,有何不可?”
也得亏安定侯没在这儿,要不然得好好教训小儿子一顿:心里想归这样想,但能不能低调点儿说?
目前来看,南既明是无条件站在自己身侧的。安定侯因为公主的身份与自己合作。最棘手的只剩下南既清,虽然谦谦君子却最不好收服。要想将整个安定侯府归入自己麾下,必须找到动摇南既清忠君的契机。
南既清不是一位愚忠愚孝的人,如果发现他一直忠于的主君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呢?
正想着,南既明忽然环住青筝,下巴搁在青筝的头顶上轻声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别的有我。”
青筝听着靠着的胸膛内,心跳平稳有力,心头一暖,蓦地觉得今夜的风无比温柔。
第67章
“哎呦,打扰你们花前月下了。”
青筝一听到熟悉的声音,也不惊慌失措,淡定地离开南既明的怀抱:“鬼新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人家的行踪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我有没有恙你能不知道么?”鬼新娘从院墙上如赤尾蝶轻盈落下,轻挥红纱袖,笑意盈盈,勾起风吹乱的青丝。
青筝在收到古香兰进都的消息时,便派人传信给鬼新娘,说自己手里有鬼新娘一直追查的答案,请鬼新娘进都一叙。青筝没想到鬼新娘脚程如此之快,误打误撞赶上了安定侯府夜劫,拦下了古香兰。
既然手里的答案能让鬼新娘这么心急赶路,那青筝不得不重新衡量下答案可以换取的筹码。
“那人在哪?”鬼新娘率先开口问。
青筝微微一笑,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得吊一吊:“你怎么不先问问他想不想见你?”
“老娘要找的人,管他愿不愿意见。我没什么执念,只是想问问为什么。知道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还是各行一边。”鬼新娘傲然道。青筝知道她说的“我们”不是指在场的三人。
青筝沉吟片刻,轻轻慨叹:“你还真是个死心眼。”
“我这是有始有终,得到答案我才能彻底与过去做个了结,开始新的生活。”
青筝轻笑出来:“新的生活指的是古香兰?”
难得见鬼新娘呆愣了一下,随意洒脱大笑:“你这个建议倒是不错。”
“我会安排你和他见面,但之前你必须帮我做件事。”
“啧,你可真是一毛不拔的奸商。”鬼新娘细长的凤目细细看了青筝一眼,得出结论。
青筝坐在秋千上微晃:“这有什么不好。你情我愿,公平交易,互不相欠。”
“什么事?”
“问出古香兰这次进都背后的人是谁?”
“人家私事,我不好插手。”
青筝起身,拍了拍手。秋千在身后打了个旋。“看你本事了,否则我就直接杀了那人。答案只能等你下黄泉后亲自问了。”
“你这小丫头,心思怎么这么歹毒?”鬼新娘眉尾上挑,眼里却满是欣赏,“不过,我喜欢。成交。我尽量去套话,如果老古也是被算计的,套不出来就不能怪我了。”
青筝扶稳秋千,让它静静垂在藤架下,调侃一声:“美人计呀你不会么?”
“噗,说得我老脸一红。不过我对老古身材垂涎已久,是时候上下其手了。等我好消息。”话音刚落,红色身影便消失在院墙上。这个好消息也不知是指成功套出背后人,还是成功对古香兰上下其手。
青筝缓步离开藤架,南既明跟在一旁,想着刚两个女人光明正大在他面前做交易,忍不住问道:“那个人是谁?”
青筝瞟了他一眼:“你见过的。现在不能说,谁知道鬼新娘会不会杀个回马枪。给你讲个故事吧。”
“其实就是一段儿女情长。五年前,江南有位艳名远扬的连姑娘,家道中落,沦落青楼,与一位书生相恋。久居青楼的连姑娘与儒雅谦和的书生一见钟情,用自己所有积蓄为自己赎身,欲与书生共结连理。谁知宣誓’磐石无转移’的书生在成亲当日临阵脱逃,连姑娘披着大红嫁衣立在青楼大堂里,从日出到星垂,都没见到书生的人影。只收到一封信,信上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南既明沉默,这位连姑娘应该就是后来以手挖薄情郎心脏著称的江湖妖孽,鬼新娘。
“连姑娘忍受过往恩客的羞辱,姐妹的讥笑,最后什么都没有等到。偶然机遇下得到一本秘籍,刚好与她天生异于常人的手部构造和些微内力契合,在江湖上闯荡出一片天地。只是心结仍在,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替她找到那个薄情郎,她替你挖出幕后人。确实是笔划算的买卖。只是没想到天音阁势力这么大,鬼新娘找了五年的人,你们一下就寻到了。”
青筝歪了歪头,斜了南既明一眼:“怎么?以为是我设计那个薄情郎失踪的?”
南既明拱手笑道:“大小姐饶了我吧,我可没那意思。”
青筝与南既明说话更加随意直接了,不必费心思去拐弯抹角试探,也不必担心眼前人会有其他心思,单纯地感觉有恃无恐。像只偷摸从橱子里拖出小鱼干的猫咪,永远不用担惊受怕小鱼干的富足度。青筝嘴角忍不住勾起笑意,被偏爱的感觉真好。
“鬼新娘在天音阁做客过一段时间,赤笛是个筛漏子,什么事都能被她套得一清二楚。后来我偶然碰见了符合特征的人,算是运气好吧。”
“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后,你就把我查得一清二楚了?”
青筝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南既明:“没有。当时我没想到你会在我的人生里,死皮赖脸地停留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