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线那边已经统计好确切人数一一比对过。
只差倪莱一个人。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游艇侧翻倒扣,速度下沉,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海水灌入船舱,残存的空气很快就会被挤压完。
救援机载着伤病员离开,救援船甲板上气氛沉重。
毛线戴好潜水装备:“我再下去挨着摸一遍。”
刚爬出海面的阿乙没顾得喘上一口气:“我也去。”
其他救援队员虽然已经筋疲力尽,但是在清楚知道还少一个人的情况下,都纷纷调整潜水装备,随时准备潜入漆黑的海底。
“等着!”季随喊了声,大步朝人群中的七哥走过去。
七哥光着上身裹着毛毯假装打瞌睡。
季随半蹲在他跟前,抓住毛毯一角快准狠地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
七哥装作刚被弄醒的样子,睁开眼:“怎么了这是?”
季随拽着毛毯,手腕一沉,目光骇人:“人呢?!”
七哥脖子被勒得生疼,剧烈咳嗽了两声:“什,什么人?”
季随扥着毛毯一个猛掀。
七哥像个被丢进沸腾油锅里的蚂蚱,半空弹跳了一下,直直摔回甲板上。
季随:“人呢?!!!”
七哥蠕动着身体:“我不……”
季随膝盖顶在他胸口,单手扼住他的脖子,狠狠往后一磕。
七哥脑袋撞在甲板上,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季随左手上移,捏住他的下巴,右手按住他的头顶,下一步只需个寸劲猛地一掰,他脖子就会断。
目光告诉七哥,季随想杀人。
“知——”七哥从胸腔里闷出一个古怪的声音。
季随松开手:“说!”
前胸后背喉咙脖子后脑勺……全身无一处不在疼,七哥顾不上疼顾不上求饶,季随眼里想要杀人的气势迫使着他,简短利落捡重要的信息往外倒豆子:“二层,游戏房,门锁着,钥匙丢了。”
季随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只要人还在游艇里,就有希望。
刚以为她已经葬身海底了。
季随丢开七哥,站起来,敛起眼底所有情绪,背上潜水设备:“毛线,你跟我下去。其余人原地候着听指挥。”
漆黑的海底寂静无声,沉闷压抑。头盔上的照明设施是唯一的光明来源。
虽然天气状况尚好,没有特别大的风浪,但是侧翻倒扣的游艇一直在深海中颠簸摇晃,随时有再翻转一下的可能。
稍不注意,船体横出来的断栏残弦就会缠住潜水设备,直接威胁潜水员自身的生命。
季随在前排路,毛线紧跟其后,潜到游艇二层,按照游艇结构图到达游戏室。
海水早已灌满走廊,门板被死死堵住。
房门紧锁,实心木门,看不见室内情况。
季随用工具敲门,里面没有声音响应。他退后游开,全力撞门。
片刻,听到隐隐约约的呼救声。
季随向毛线打了个手势,两人合力撞门。一下,两下,三下……
*
倪莱脚尖立在歪斜的桌球腿上,忍着胳膊的剧痛,脑袋露出水面。
游艇侧翻的时候,她被七哥堵在游戏室。
室内乱七八糟的东西突然间翻个底掉,杂物乱飞一气,她不知被什么东西撞了下,直接趴在了地上。
晕晕乎乎间,她看见七哥惊慌地跑出游戏室,出门的时候,他扭头,和地上的自己视线相触,滞了两秒,他随手锁上了门。
倪莱挣扎着爬起来,游艇颠簸下沉得厉害,她还没来得及跑到门口,脑袋就被重物砸中,当即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游艇已经倒扣在海里,海水灌了进来,把她冲到墙角。
房门打不开,没有可以出去的地方,倪莱眼睁睁看着天色一层层暗下去,海水一点点漫进来,盖过她的膝盖、大腿、腰部以及胸口……
桌球歪斜着卡在房门对角的角落,是室内地势最高的地方。
倪莱游过去,贴着墙壁站在桌球上。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忘了时间,久到她再次被海水淹没,桌球被海水冲了个底朝天,倪莱猛地失去支撑,迅速下坠,胳膊在水面一通乱抓,左胳膊不知道卡在了哪里,动弹不得。
她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往外猛拽,胳膊出来的同时,骨头钻心疼。
胳膊脱臼了。
人的求生本能原来可以这么强。
那么多人想要我死,可我就是死不了。
倪莱耷拉着一条胳膊,单臂游到桌腿最高处,找好平衡点从水里露出头时,她如此想道。
等待的时候,倪莱一直心无杂念在默数,数到1800个数时,即使她努力踮着脚尖,不断高涨的海水还是漫进了她口鼻里。
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不上来。
算了吧。
死吧。
倪莱闭上眼睛,双脚放平,海水瞬时把她整个人吞没,身体快速下沉。
突然,她好像听到门口有声音,本以为是幻听,但是撞门声越来越响。
有人在撞门。
倪莱脚掌踩水,胳膊划向墙角的桌球,脚尖绷直立在桌腿上,高度还是不够,只能勉强露出一双眼睛,呛了几口水,大声呼救。
撞门声像炸雷,一声声响在她鼓膜。
王腾飞,又让你失望了,我又死不了呢。
倪莱屏气,脚尖点着桌腿往上踩水,右手向上猛地插进墙角凹进去的卡槽里,胳膊被吊起来,身体向上勉强拉高了两寸。脚尖在水里划了几下,勾到桌腿绷直立住,脑袋后仰,勉强可以露出水面。
门终于被撞开。
头盔上的一束光照进来,借着亮光,倪莱看见了来人的脸。
岛主候选人。
毫无预兆,倪莱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游艇翻沉她没有哭,被七哥锁在这里她没有哭,在漆黑的海水里等待时没有哭,胳膊脱臼疼到昏厥没有哭,将要溺死时没哭……
看到他脸的那瞬,所有情绪上涌爆发表达不出来,只能化作无用的眼泪。
房门破开,季随一眼看见被挂在墙角的倪莱,像条小鱼干。
他迅速做出判断,对毛线打了个手势,向倪莱游去,看她一眼,抱住她的腰往水面上送了送,和毛线配合着去掏她塞进卡槽里的右手。
墙角杂物被清理掉,移开桌球,终于把她的右胳膊解放出来。
毛线在前,转身的时候,游艇一个颠簸,浮在水中的桌球朝着毛线砸过去。
想要提醒毛线已经来不及,季随抱住倪莱,猛抬腿把毛线踹开。
桌球砸下来,毛线身体虽然避开,但是潜水设备缠在桌腿上被压在下面。
季随当机立断,用工具刀隔断毛线的潜水管和信号绳,向他打了个丢弃设备立即上岸的手势。
毛线丢掉设备游出游戏室。
季随发送求救信号,指令其他队员下水接应毛线。
季随眼睛看着倪莱,示意她放松,然后摘下自己嘴里的呼吸器,干脆利落塞到她嘴巴里,胳膊从腋下穿过抱紧她沉入水中,带离海底。
队员接应,毛线和季随顺利到达救援船。
季随把倪莱平放在甲板上,从她嘴巴里拿出呼吸器,单膝跪地解开她的外套,双手按在她胸口压了几下。
倪莱吐出几口水。
冯安安拎着急救箱跑过来:“季队,我来。”
季随没说话,但也没放开倪莱。
他一言不发地剥掉她的外套,白色背心被水浸透,透明清晰,紧紧裹着里面黑色内衣,身体曲线毕现。
季随不着痕迹地瞥过去,托起她的左胳膊捏了捏,判断着脱位关节位置,去看她的眼睛:“忍着点。”
他一手稳定着倪莱的手臂,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胳膊慢慢内旋,顿了两秒,一个猛推。
咔——
胳膊肘关节归位。
倪莱疼得眼泪再次飚出来:“疼啊!”
季随粗糙的大掌握着她细嫩的手臂一寸寸移过去,声音很轻:“好了。”
冰凉的手臂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倪莱觉得自己身体一下烧了起来。
整个过程,季随一直看着她的脸。
毫无任何表情变化的脸。
他放下倪莱的手臂,吐出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大掌放在她小脸上一通胡摸瞎揉。
真·额头,真·脸颊,真·鼻子,真·下巴。
没有假体,没有打针。
季随这才确定,她的脸出了问题。
一时说不出什么心情。
冯安安一直跪在倪莱右侧,季随在左侧给倪莱胳膊关节归位的时候她插不上手,现在季随停下来,她抬起手想要给倪莱做其他检查,倪莱却突然抬起双臂,摸上季随的脸。
在冯安安以为她要扇季随巴掌或者像他刚才那般胡摸回来时,倪莱双手上移,摘下他的头盔,眼睛直直盯着他的脸,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嘴唇上的那块破皮被呼吸器刮到,又有血流出来。
季随看着那块破皮,低下头,嘴巴覆上去,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第17章 问你呢
两天时间过去,季随当众亲吻倪莱的事情持续发酵,救援队上下无人不知晓,全员都是八卦小能手。
晚饭的时候,汪醒人拿着一个空盘子挡在自己脸前,做好挨揍的心理建设,问:“季队,咱们去老古大排档撸串的那晚,你真为了倪莱和七哥刚上了?”
“碰巧路过,载了她回来。”季随平静解释了一句,“不存在刚,我都没见着七哥。”
毛线:“路过?咱们那晚不是在老古大排档吗?六色码头可是在——”
季随叉了一块红烧肉,扫他一眼:“你不是已经休假回家了?”
“……明天才回。”毛线知趣地闭上嘴。
汪醒人:“七哥这回是认怂了,下了救援船就溜出岛了。”
季随淡着一张脸,没说话。
汪醒人把手里的盘子向上举高,只露出一双眼睛,咳嗽了声,直接问:“季队,那个,你和倪莱谈恋爱了?”
季随一脸无辜:“为什么这么说?”
!!!!!!
全桌人都惊呆了。
还能为什么?!
且不说你把院子租给她,又从七哥手里英雄救美把她抢回来,就单说前晚亲她这件事,不谈恋爱会上嘴亲??
不要跟我说你是在做人工呼吸!
白莲吊。
阿乙实在忍不住:“前晚——”
程惜端着餐盘直接坐过来。
毛线用胳膊肘捣了阿乙一下,使眼色道:“前晚那个剧你追到哪儿了?”
阿乙的求生欲一向很强,他立马改口道:“哦,看到他知道她知道他知道她知道他知道她出轨那里了。”
毛线:“……”
季随:“……”
汪醒人:“……”
“唉哟,我忘了你们看不到我说的字,分不清是单立人的他还是女字旁的她。”阿乙抓了抓刘海,“我重说一遍,大柱知道了翠花知道他知道她知道……操,把自己绕进去了,不说了。”
季随:“平时少看些没营养的东西。”
毛线:“大柱翠花,一听就是油腻版乡村爱情剧。”
阿乙:“其实里面的男女主不叫大柱和翠花,叫朴熙泰和金宥粲。我这不是怕你们分不清谁是谁,所以才找了个本土名字代入。”
毛线:“没感觉高大上到哪里去。”
季随把红烧肉里的汁浇到米饭上,用筷子拌了拌,黄不拉几一团,突然没了食欲。
他把筷子插在米饭上,站了起来。
毛线:“季队,怎么了?”
季随:“撒尿。”
毛线:“还回来吃吗?”
季随:“不吃了。”
坐下来一直没说话的程惜也跟着放下筷子站起来:“我也吃好了。”
阿乙一脸的卧槽:“你也去撒尿?”
幼儿园里的男女小朋友上厕所都不手拉手啦啊喂!
程惜抄起桌子上的筷子在他脑袋上摔了下:“没人把你当哑巴。”
再瞪他一眼,丢下筷子去追季随。
汪醒人幸灾乐祸地从阿乙头发上捏下来一颗米粒,在指间捻了捻,摁到阿乙嘴上,笑道:“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我草你大爷!”阿乙跳起来,按住汪醒人的脑袋要把他往菜盆里扣。
毛线盯着阿乙嘴唇上的那颗米粒,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季队为什么亲倪莱了!”
正在打架的两个人停了下来,同时看着他。
毛线:“我记得倪莱嘴唇破了块皮,有强迫症的人看着有点儿膈应,老想把它撕下来。”
阿乙:“你是说……季队有强迫症?所以要用牙把那块破皮咬下来??”
“这理由牛逼。”汪醒人回头看着程惜的背影,“你们猜季队会怎么跟程惜解释。”
毛线:“犯得着跟她解释?”
阿乙:“冯安安应该彻底死心了,那天季队当着她的面亲的倪莱。程惜当时开着救援机回来了,没亲眼看到。我估摸着,季队硬说是做人工呼吸或者强迫症犯了要撕掉那块破皮,程惜都会选择相信。”
汪醒人:“你们人类的爱情啊——”
*
季随没有去洗手间,而是直接走出餐厅。
程惜快步撵上他:“季队。”
季随抄着裤兜,把烟塞回去:“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