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明白,累娘亲担心了。”
虽然有点紧张过头了,但是李蓉也是一片好心,范雪瑶知道她是在担心她会摔伤,到时候疼还是小的,就怕她会损伤容颜玉体,说到底,还是担心她会失宠。虽然她知道自己究竟有几分力气,但是她也不会就这种事跟李蓉辩白,乐得应承下来安安她的心。
第九十九章 宫外
两人叙过话,范雪瑶想起如今虽是冬末,可还是冷的很,李蓉一路乘车过来,又走了些山路,难免身体疲乏,再一吹风,很容易伤风感冒。于是她吩咐宫人拿来她早先命人准备下的膳食。
李蓉连忙推辞道:“不必劳烦她们。来前我用过膳,回去就有现成的可吃。”
“娘你别推辞,这一路过来,又累又冷,女儿怎能叫你饿着肚子回去。这些是我早就吩咐人备下的,你吃过再回,人也能舒坦些。”
说话间,几名小宫女提着走了进来,都提着抹金花凤圆香木食盒,就在厅内放桌儿摆上。摆的基本都是热食,范雪瑶吩咐烧了给她们驱寒暖身子的羊肉汤。
这是给李蓉吃了暖身子的,另外还有吃饱的饭食,一盘薄薄的荷叶饼子,一碟荷香笼仔鸭丝、一碟木耳腐皮、一碟嫩焯莙荙菜和鲜笋、一碟萝菔丝儿、一碟韭菜豆腐皮丝儿拌虾米。
范雪瑶担心自己在这儿会让她们吃不好,便先去书房看书打发时间。
李蓉先吃了半碗羊肉汤,感觉身心都暖和起来,自然而然便觉出饥饿来。旁边侍膳的小宫女从温盘上拿起一张荷叶饼,挟了些鸭丝、和蔬菜,卷了连碟儿一起呈给李蓉。期间眼睛也不多往上抬一下,仿佛伺候人用膳就是她的全部了。
李蓉原本很是紧张,生怕仪举不当,会给女儿丢脸。可是见厅内的宫女都是这般模样,目不斜视的,心里不由的自在了点,接过饼卷儿来吃。
范雪瑶在书房里抱着楚煦教他认东西。拈起笔架上一支狼毫笔,拿笔尖在楚煦脸上搔了搔,痒的楚煦“咯咯咯咯”乱颤。
“这是毛笔,毛——笔。是用来写字的,等以后旭儿长大了,就能写很多很多字了哦。”范雪瑶沾了点墨,在书案上的雪白的纸上轻巧的描画了几笔,眨眼就画出一只憨态可掬的波斯猫。
“好看吗?嗯?”
“要。”
其实黑白这种一点也不鲜亮的颜色明显不招完全不懂欣赏墨画的楚煦的喜欢,他对画纸上的那只猫一点兴趣都没,只是对那只能在纸上写画的毛笔感兴趣,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伸着小手拼命够。
“旭儿也想画呀?那娘握着你的手,旭儿自己画好不好。”
范雪瑶让楚煦站在椅子上,把毛笔放到他手里,连笔带他的手一起握住,带着他在纸上写写画画,楚煦显然很感兴趣,很快就不用范雪瑶引导就自己抓着毛笔在纸上自己画了起来。
虽然画的都是些鬼画符似的弯弯曲曲的线条,不过楚煦自己画的很开心。还是小孩子好呀,快来很简单。感受到楚煦满心的欢喜之情,范雪瑶觉得也被感染了。
母子俩玩了一会子,有宫女进来说厅内的残馔都收拾下去了,于是范雪瑶便牵着儿子转出书房,回到厅上。
李蓉用过膳,香茶漱口,盛了花瓣香料的热水净了手,全身都香喷喷的。
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了,虽然不是在皇宫而是在别苑,但李蓉还是不敢久留,便起身拜辞,临走前,范雪瑶命人拿了两个食盒叫她提了回去。
且说李蓉乘坐马车回到家,进了正房,把范雪瑶赏赐的两个食盒打开。里面装满了各种蒸酥、茶食,她直接拿起那碟子酥油泡螺,将填满酥油泡螺掰开,里面露出一颗龙眼大的蜡丸。
范雪瑶给的赐食里若是有这酥油泡螺,里面必然就会有这蜡丸。
每个酥油泡螺里面都有这样一颗蜡丸,李蓉全掰开了,得到了两个黄蜡、两个白蜡共四个蜡丸。她拈着蜡丸,很想捏碎了看一看。但是这蜡丸不是给她夫郎的,就是给范雪瑶以前那个婢女的。倘若她偷偷看了,范雪瑶必定会知晓。所以李蓉不会偷看,她隐约能感觉到一些不寻常。
她虽然是妇道人家,没读过什么书,没什么见识,但是她有自知之明。她明白,她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夫郎和娘子有他们的想法,她该做的就是不闻不问,尽好她自己的职责。
李蓉唤进心腹丫头进来,让她去后街请李大娘子过来。
这李大娘子,说的正是出嫁后嫣然的身份。她嫁的人家姓李,虽然是鳏夫,但她嫁过去是正头妻子,别无偏房。范雪瑶有意扶持,家道中兴,殷实富裕,所以外人称呼她都叫李大娘子。
嫣然得到范雪瑶的准许,嫁给了自己的意中人,生活的幸福又美满。范雪瑶宽厚大方,成全了她,她便投桃报李,一心一意为范雪瑶做事。如今她专一将在自家酒馆饭庄里搜集打探来的消息传递进宫,范雪瑶选择有用的讯息抄录下来,再传递出宫给范明辉。
范明辉也会将朝廷的邸报,或是自己在官场上的一些心得和眼见耳闻传递给范雪瑶知晓。这样一来二去的,范雪瑶虽身处深宫,对前朝之事也了如指掌。
嫣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跟着四个丫头,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食盒,看她们脸庞涨红,额上见汗,可见食盒不轻。
进到待客的明间,李蓉让嫣然在客座坐下,嫣然先向李蓉道过万福,让丫头把食盒放下。“这些都是给宜人的孝敬,一些微礼儿,不值什么钱,与大家和宜人尝尝。”
每月都要来一两回,李蓉早就知道里头放的是什么了,客气两句就笑纳了。
两人只像寻常的昔日主仆一样叙话,询问过彼此的近况,李蓉便把女儿赏赐的一些布匹,和一套上色绸缎衣裳,几样彩绣的荷包、汗巾儿拿给嫣然,然后把白蜡丸给了嫣然,并不曾多说一句,仿佛给的只是一朵花一根草一样平常。
等到范明辉从衙门回来,不等他开口询问,李蓉便摒退下人,将两枚黄蜡丸交给了他。
范明辉拿着蜡丸去了书房,独自一人在书房内捏碎蜡丸,摊开蝉纱,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各种秘事。当看到正旦许皇后因献美而致官家震怒,随后受到韦太后斥责,闭门不出,范明辉的眼睛亮了。
继续往下看,正月十五日,花灯节,许皇后不闻不问。韦太后做主设宴后妃,许皇后由始至终未至。范明辉微微笑了,原来还有这种内幕,难怪许皇后会受到叱责,原来是献错了人,竟糊涂到将自己兄长的房内人献给官家。
又往下看,范明辉原以为女儿会借此机会打击许皇后,没想到却看到女儿说,她亲自向官家陈情,请求饶恕许皇后,官家最终应允,向韦太后求情,韦太后为了帝后和谐,召见许皇后,与其同享午膳。
原来如此。难怪官家和太后娘娘的态度会这样突兀,原来是女儿给皇后求了情。
“爹,女儿此举并非心软仁慈,而是出于自保。大皇子尚且年幼,女儿虽有圣眷,看着花团锦簇,实则如空中之城,一切荣辱皆维系于帝心。实非稳固牢靠。一旦许皇后被废,总是官家有心,大臣们也绝不会接受女儿成为新后。新后必为名门之女,出身高贵。由古至今,皆子以母贵。官家虽然宠爱女儿,然而正宫嫡子才是大统。一旦新后诞下嫡子,便是将来的太子,那么官家势必会重视之。届时所谋之事难度剧增。思来想去,不如暂且保存许皇后,待女儿圣心在握,大皇子长大,女儿身居高位,前朝后宫已然在我手。即便许皇后期间生下嫡子,此时大皇子已然长大,也有一争之力。”
范明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思忖半晌,心道:的确是急不得,许皇后还是继续坐在后位上才对女儿和范家有利。一个没有宠爱,无德无貌的皇后,可比一个出身名门,身份高贵的皇后要有利的多。
将两张蝉纱统统看完,范明辉将其中女儿告知他的一些秘闻以密码抄录下来,随后不忘将蝉纱放到烛火上,烧成灰烬。
然后取出信纸,磨墨,写了一封信,唤来管事,命他去离京有二百里远的白河山庄上取来今年庄上产出的银子。
嫣然拿回蜡丸,如范明辉一般秘密看完,依旧烧掉。步出闺房,只听得前边门楼里喧哗热闹,小二酒保不住来回穿梭伺候客人。这已经是她近来见惯了的情景。从前李记不过是两间门面的小铺子,卖点儿水饭、蒸饼、饼饵聊以糊口罢了。
可自从她嫁过来以后,生意一日旺过一日,眨眼间,两间门面变成了面阔三间,上下两层的门楼。
这些都是感恩她的娘子,全靠娘子指导,送菜谱,送秘法,她夫郎才能烧的一手好菜,不然也不会开出两家分铺了。
前头李偲忙了半日,未出正月的天气,愣是在厨房里忙出了一身汗,他拿了条汗巾擦着汗,让副厨接过灶,走到后边来歇歇。才步进后院,就见身穿一身圈金红绸袄子,白色蝶恋花绣裙的嫣然款款走过来,连忙笑着迎上去:“你怎的出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前头吵吵嚷嚷的,鱼龙混杂,别到前边去吗?”
嫣然虽然嫁了人,却正值双九之龄,鲜嫩的好似一朵刚刚绽放的花儿一样,而李郎却已经快三十了。老夫少妻,年小的妻子还颇为标致,可以想见李偲是如何喜爱嫣然。从前他只是个开小饭馆的,不过聊以糊口,没什么家资。而且他还是死过妻子的鳏夫,哪个好人家好小娘子愿意嫁他?偏他又不愿意将就续娶个品性不好的,因此就拖了下来。
李偲总觉得嫣然嫁他实在太低嫁了,嫣然生的美貌,清清白白的,只这就让他不敢奢望了。何况她与伺候的小主儿感情深厚,随着小主儿和西席听课,琴棋珠算,样样皆通。出嫁时,小主儿更是受封成了宫里的贵人,进宫前惦记着她,陪了她丰厚的嫁妆。
这样的条件,便是官吏都乐得娶做正妻。
他能把她讨来了家,二人做了夫妻。他欢喜的觉得自己简直是积了三辈子的福分,才能换来这样一场婚姻。
嫣然见了李偲,脸上便是甜蜜蜜的笑容,娇滴滴的说:“我这不是家来了,想看一看你。”
两人手拉着手一起进了房,嫣然一边吩咐小丫头去打热水来叫李偲擦脸,一边听李偲问说:“宫里昭仪一切可还好?”
嫣然眉欢眼笑的,神情自得的说道:“好着呢,倘若娘子那样的都不好,那真是就没个好的了。”
李偲也颇感与有荣焉,点点头。他是外男,又不是嫣然这种曾经伺候过范雪瑶一场的,不好多议论她的事,只是在嫣然诉说称赞范雪瑶的时附和几句。
“娘子让以落花生油,泡些松子、胡桃仁、芝麻、瓜子什么的,再吸干油脂送进宫。这榨油我是不懂的,只得劳烦你了。”
李偲惊道:“落花生?这玩意是新作物,才经由船舶带进国内没几年,种的不多,从来都是炒着、煮着吃,吃个新鲜。还能榨油?”
“想必是能的,仔细想想,落花生炒着时就有股油脂香气,想必出油率不低。”
李偲颔首道:“库里还存了些干果,我这就叫油坊先试着榨一榨,店里且停用吧……要是出油率不低,怕是这落花生油比麻油还要好卖了。芝麻虽然榨油很香,炸食尤其浓香。但总害蚜患,产量不高。”
夫妻二人亲亲热热,在后边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李偲又回前边厨房去了。
许皇后自郑香儿一事之后,一直怏怏不乐,她既愤懑自己豁出颜面献上美女固宠,不仅没得到意料中的结果,反而被皇帝冷落,还受到了韦太后的训斥。又恐惧自己的地位日渐动摇,却无能为力。
幸好韦太后后来召见她,态度虽然冷淡,可后来不时招她去侍疾、用膳,似乎有心帮扶她,这才让许皇后感到一丝安心。
太后娘娘的意思就是官家的意思,这代表官家虽然宠爱范昭仪,可是到底还是肯给她这个正宫皇后一分体面的。
也是,范昭仪再受宠,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昭仪罢了。后宫三千人,她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她却是皇后,是独一无二的。
许皇后安了点心,又深感自己没有子嗣果真是憋屈,连一个小小的昭仪都让她慌慌张张的失了冷静。看来还是得尽快生下儿子才行,一旦她生下儿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范昭仪那个大皇子又算得了什么。
打定了主意,许皇后便设法传递了消息出去。她信不过宫里的太医,她嫁进皇家这么些年,最了解不过这些人的手段了。不求治好你的病升官发财,只求不把你医死了就好。所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说的就是这些人。
你问他什么病,他就文绉绉说一大堆医理药理,把你唬的七晕八倒的,就是不肯把话实说了。这些年她也不是没让太医给她看过,药也吃过,就是看不好她。
许皇后决定不指望太医了,她让娘家想法子,帮助她寻个好大夫来看看,是不是她旧年小产,留下了什么遗患,怎么好些年来也不见半点喜事。
许皇后的兄长得了消息,立即让手下的清客、帮闲、小厮等人四处寻找有名气有手段的看妇人科的大夫。到底家世不高,没什么底子。他这样不懂遮瞒,外人发现了这些动静,稍一琢磨就知道这要看妇人科的人是谁。
第一百章 收买
这些事范雪瑶初时并不知晓,毕竟许皇后跟前的人跟瑶华宫没多大牵扯,而且许皇后吩咐的她的心腹女官传递的消息,许皇后再不济,也不会让这种事一下子传出去。毕竟一位皇后让娘家求医问药给她治疗不孕,这种事实在不怎么好听。
不过许皇后瞒的再严密,范雪瑶去西庄给许皇后问安时,立即就暴露了。嘴封的再严密,也架不住她自己和她那些女官宫女心里想的。只要她们想一下,范雪瑶就知道了,不带半点含糊的。
范雪瑶听到这个隐秘,心里有些复杂。可能她还是有点怜悯吧,因为这个时代,她们之间可不比前世给她做了踏脚石,被她铲除的那些对手,政敌。前世那些人虽然败在她手上,可是随后还能继续往其他方向发展,无论是从商从政,还是做个上班族,都能生活的很好。
可是这个时代不同,许皇后不同。她要做皇后,做太后,那么许皇后必须让出位置。一旦她被废,要么就是青灯古佛,要么就是被贬为嫔妃,深居冷宫。无论哪一样,都不会好。当然,如果她输了,许皇后不会让她活。她的儿子也会死。
所以她们之间,从她想要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做皇帝开始,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了。
离下次李蓉进宫还有好几日,要是等到这时候,黄花菜都要凉了。范雪瑶便又写了一封蝉纱,将蝉纱纳进一块百子千孙图襁褓的夹层内,又准备了一些绸缎、药材、羊羔酒,向韦太后讨了个准许,说是她嫂嫂胎月大了,想给娘家一些赏赐,算是添个喜头。
合情合理,而且韦太后对范雪瑶的感观一向很好,自然不会拒绝。她甚至还给添了些寓意吉祥的金银器,给范雪瑶做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