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到后院去,找满娘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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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郄在前厅接待了李樾,只见他一如往日风姿,拥着黑亮的狐裘,眉目湛然。
他把手上的礼物放下,拱手作揖道:“学生见过老师。”
许郄忙上前,道:“来了就好,这样多礼。快,坐下吧。”
管家奉上热茶,李樾将身上的狐裘解下,他穿着蓝色衣衫,腰间装饰着青色的玉带,这是一身极符合他气质的穿戴,倒把刚才穿着黑色狐裘的那雍容贵气变作了温文尔雅。
“樾昨日便要来的,只是碰上了些事情耽搁了,请老师不要见怪。”
许郄摆手,道:“哎,哪里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倒是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若是办得好了,还是早些归家的好。”
李樾笑了,仍是不把许郄这话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他一贯都是那样温良的人,这态度也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事情倒也顺利,对了,老师,樾此次前来,也是听到了一些关于阿妹的风声,故而前来想告。”
许郄想到自己的孙女回来的不明不白,他也不好多问,只怕这其中牵扯了不少皇宫内苑的阴私,他并不想把李樾拖下水,可现在他说起来了,他也只得顺着李樾的话头,道:“阿樾是知道什么?”
李樾四下看看,低声道:“樾听闻,阿妹现在情况不大好,似乎是被送到皇恩寺去静养。樾不过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听来,又细细地打听了,确定是阿妹,只觉五内俱焚,自来宫中送往皇恩寺的女眷,要么便是终身困守,要么便是不过几年香消玉殒。樾不知阿妹为何被送离宫中,现下正忙着找个法子,救阿妹出来。”
这样一番真挚的话,让许郄不禁汗颜,他脸上微红,按下了李樾的手,道:“阿樾,你叫老师怎么同你说才好。”
李樾有些疑问,道:“老师,这是何出此言?”
许郄摆摆手,道:“此事非是老师不信任你,而是你也知道,你阿妹一旦牵扯上事情,都不是小事,我不想拖累你。但是你这般赤子之心,老师也同你据实相告。”说着许郄站起来,环视四周。
他回到蒲席上,微微靠近李樾,道:“阿樾,你阿妹被太子殿下着人送回来了,说是宫中现下事多,你阿妹还是留下家中最为稳妥,你呀,还是不要着人从皇恩寺那里使劲了。”
李樾神情一震,道:“送回来了?”
许郄点点头,李樾见对方神情不似作伪,道:“老师的苦心,樾能够理解,可是老师,樾何曾是那贪生怕死之辈,老师,你和阿妹是樾的救命恩人,切莫再提及牵连之词。”
对方说得这般诚恳,许郄也觉得这样的做派,倒显得他和许濛见外了,下定了决心似的,道:“好。”
接着许郄让管家去后院叫许濛出来。
许濛许久未见自己的这位阿兄了,便跟着管家来到了前厅。
许濛见厅中的男子,很是喜悦,道:“阿兄。”
只见李樾转身,急急上前,握住了许濛的小臂,道:“阿濛。”
许郄尚且未同许濛说起李樾同她那个无疾而终的婚约,故而许濛也不在意李樾过于亲密的行为,还是只当对方是她的兄长。
“经年不见,阿兄瘦了许多。”许濛调侃道。
李樾的目光自许濛的额发摹拭而下,经年不见,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李樾心头一痛,他与那魏太子陈昱,当真是命里的宿敌。
“阿濛,一如往昔。”
二人相视一笑,倒像是这近三年的时光,并未将他们改变分毫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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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坊路边的雪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许郄将李樾送出门,许濛站在门内朝他笑,李樾恍然。
总觉得好像还是三年前在江南许濛送他的情景,李樾朝许濛点点头,转身离去。
他上了马车,身边的侍女递上来手炉,李樾拂开了手炉,道:“事情都妥了?”
侍女低下眼眸,道:“妥了,燕王并未生疑。”
李樾听着侍女的汇报,一只手撩起了布帘,看向外面,不知在想什么。
第29章 旧人
隔日就有人报上来,说甘露殿中有些器具坏了,那是先庞后的居所,需要整理,现下后宫的事情都是太子妃料理着,她将这事同太子陈昱说了,陈昱应允,又回禀了魏帝,便要开了甘露殿,简单收拾一下。
原本新年里不适宜做这些,可是殿中有几个柱子都叫虫蛀空了,若是再耽搁下去,甘露殿塌了,这可就是笑话了。
甘露殿中有些东西都是庞后旧物,陈昱思索一番,便让身边的锦娘过去,招呼着,免得不慎弄坏了东西。
整修甘露殿,与此事相关的不仅仅是陈昱,还有陈晟,他的母亲是庞氏旁支的女儿,颇有几分姿色,是以做了庞后的陪嫁,后来被魏帝收用,生下了陈晟。
陈晟的母亲早逝,但是也曾在甘露殿的配殿中住过,只是后来病了被移出来,没多久就过世了,是以甘露殿中不仅有庞后的东西,还有些先庞美人的旧物。
陈晟身边早就没了母亲的旧人,便将许多年前告老返乡的一个老妪接了回来,那是他母亲的乳娘,一直跟在他母亲身边。
陈晟的燕王府在东城,地段一般,甚至比不得洛阳一些累世门阀的宅子,想来他不过是魏帝的一个不受宠的儿子,待太子陈昱继位,就要被赶到封地去,现在还在洛阳留着,那是魏帝仁德。
陈晟将手上的茶盏放在一边,颇有点气不顺的模样。
下座的男子直身跪坐在蒲席上,面前小几上摆着茶水,上座的主家不畅快,他却很是悠闲,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抿,道:“煎茶法如今倒是不流行了,樾还是喜欢这样以水冲泡的喝法,这样才见茶的本味。”
李樾将手中茶盏端起,道:“殿下以为如何?”
燕王陈晟何曾不知,这人看似恭敬,实际里子有点放荡不羁,他也不在意,这人他有大用。
陈晟面色稍霁,将茶盏端起,像模像样地喝了一口,却叫茶水烫着,一时间不知是吐出来,还是横心咽下去。
李樾冷眼旁观,只觉得这人有趣,一口茶就能憋死他。
陈晟见李樾的神情,忽然觉得一股无名火,这人莫名让他觉得像一个人,他顶讨厌的一个人。
李樾见陈晟用宽袖掩着面庞,稍露出来的部分都红了,这才施施然道:“殿下稍安勿躁。”
陈晟将手中茶盏砰得一声放下,道:“左右便只有他陈昱是父皇的儿子,我便不是么,开甘露殿之事,我半点不得知,若非王妃说起,若是开了甘露殿,我母亲的东西被人偷盗损坏,这可怎么是好。”
“请殿下宽心,只需要将先庞美人的旧物移出来便是。”
陈晟道:“唉,眼下只有这般了,我母亲的旧物一直也不曾料理,这番折腾,倒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对不起母亲了。”
李樾冷眼看他,也不接茬,他知道此时此刻的陈晟,需要扮演一个不得志的皇子形象,他放下茶盏,起身,道:“殿下,樾先告退了。”
陈晟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记得替我向伯父问好。”
李樾笑了笑,道:“这个自然,蜀王也记挂着殿下呢。”
陈晟目送李樾离开,对他说的那句话有点嗤之以鼻,哼,蜀王,他的这位伯父一贯派头大得很,他陈晟不过是个小小的燕王,哪比得上封地广阔,权势滔天,实力强大的蜀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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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殿魏帝正好来看李婕妤,李婕妤坐月子有一段时间了,她听说魏帝来了,好生收拾了一番,殿中点着淡淡的熏香,她披着长发,却不让人觉得颓丧,皮肤细腻,容光焕发。
魏帝坐在榻边,道:“今日感觉怎么样?”
平心而论,魏帝是个极其贴心的情人,他年纪不轻,却有着少年人少有的体贴和包容,平时很少带着情绪,总是温和的模样。不知深浅的只以为,这皇帝就是个良善的人,可越是在魏帝身边伺候久了,便越是清楚,他是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魏帝待李婕妤算得上是恩宠,可李婕妤总是表现出她温柔顺从的一面。
此时李婕妤正靠在软枕上,道:“都好,孩儿也一日一日好起来,陛下不必忧心。”
魏帝握住李婕妤的手,道:“辛苦你了,说来也是宫中这些事牵连到你,太子前日也同朕说了,那许孺子重病,移到了皇恩寺,你安心养身子便是。”
李婕妤柔柔一笑,道:“妾倒是觉得,这事许孺子真是无妄之灾,请陛下不要迁怒于她,妾其实同她很是投契。”
魏帝不置可否,只是又道:“你不要再替别人操心了,只记着保养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李婕妤见魏帝似乎是不想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便道:“好,都听陛下的。”
魏帝将李婕妤脸上的黑发别在耳后,看着李婕妤闭上眼睛睡了。
他凝视这睡颜不知多久,起身离开。
魏帝刚走,李婕妤便睁开了眼睛,面上毫无倦色,很是清明。
阿岑进来,道:“婕妤,陛下他,往甘露殿的方向去了。”
李婕妤抬眼望向远方,也不说话,道:“是了,该还的,到了还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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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主道上的雪都被清理干净了,在夜色下,闪着光,魏帝英俊的面庞叫着雪光映着,隐隐有几分冷肃的意味。梁琥跟在魏帝斜后方,正好一抬眼就能看到魏帝的脸,他把身影没在魏帝的影子里,就像是不存在似的。
魏帝走到了甘露殿门前,在他的印象里,庞氏貌美而聪颖,是个合格的皇后,她从来知道身为皇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进退有度,见识不凡,在那段夺嫡的险恶岁月中,帮了魏帝许多。
但是,魏帝对这个女子还是有所怀疑,她在他枕边多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疑心不是从今日才有的,而是在庞后入住甘露殿之后没多久,庞美人就去世了,魏帝从庞美人的死那里猜到了几分,他想庞后那样聪颖,也许也知道他猜到了一些,是以后来病重之后一心求死。
魏帝心知,庞后这样做是为了谁,她是为了太子。
庞后想用死亡永远埋葬这个秘密。可是,近来发生的一切,让魏帝又起了疑心,当年事,庞后知道了多少,又有多少透给了太子呢?
思量至此,魏帝举步进了甘露殿,他匆匆行过正殿,并未有半分停留,同庞后在这甘露殿中相处的往事,都变作了浮光掠影,不值得他记,也不值得他念。
他来到配殿,只见那宫室中点着一盏昏暗的灯,梁琥上前推开门,殿中一个老妪跪伏在地上,她身上微微发抖,道:“陛下万岁。”
魏帝立在门前,也不进去,道:“你便是庞美人身边的乳娘?”
“正是老奴。”老妪战战兢兢道。
魏帝又道:“当年庞美人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老妪很是激动,声调提高,道:“陛下,陛下明鉴,我们美人从小身体就很是强健,并且当时正值冬日,染上时疫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美人去后,老奴整理美人的衣物,发现一个带着血污香囊……这香囊正是宫中分发下来的。”
老妪言下之意,所说的便是中宫庞后暗害庞美人,这其实都是魏帝查到的东西,他声音平静无波,道:“此事你攀扯上了东宫,你可知这是泼天大祸。”
老妪浑身瘫软,断断续续道:“我们……我们美人的确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庞后的确有杀我们美人的心思,请陛下明鉴啊。”
魏帝语气缓和,道:“说下去,什么事。”
老妪没听出魏帝温和语气下的危险,道:“我们美人说大穆昭华三十六年,她曾同庞后一并在陛下后宅……”老妪说到一半,只见雪光下,魏帝的脸色有些狰狞。
魏帝道:“朕记得那个时候,先帝还是魏王。”
老妪接着道:“美人说,昭华三十六年六月十六,那是个雨夜,她亲眼看着庞后去找一位贵人。”
听到一位贵人二字,魏帝神情一瞬间扭曲,他迅速平复心情,道:“然后呢。”
老妪年纪大了,像是沉浸在一个往日的旧梦里,她喃喃道:“她说,后来,那位贵人就没再回来了。”
“她说,庞后害死了一个极重要的人,会有报应的。”
报应,魏帝闻言,抬眼看了看老妪佝偻的身子,在那昏暗的宫室中,他目光瞥向身后的梁琥,梁琥身体一颤,魏帝道:“把她和这座宫室都封了吧。”
老妪从梦中惊醒,想要扑上来,魏帝转身,梁琥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就像是一只鬼,他在老妪惊恐的目光中,关上门。
“陛下,陛下明鉴啊,我们美人死得冤枉啊,陛下,请陛下看在燕王殿下的份上,还我们美人一个公道吧。”
魏帝将这声音抛在脑后,就像是将无数不堪的往事抛在身后。
昭华三十六年六月十六,那天的雨大极了,冲毁了一个当时最强大的家族。
乱世中,魏王陈氏一族,乘势而起,终于抓住了时机,御极宇内,制衡天下。
陈氏也不是没有付出,他们失去了最惊才绝艳的世子和他的世子妃。
魏帝走得很快,就像是能逃走一样。
第30章 大事
新年没过几天,就发生了一件大事,这大事让整个洛阳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这天是初四,许濛抱着满娘做给她的糖炒栗子在屋檐底下烤炭盆,今天是个好天气,大太阳,晒着暖暖的。
洛阳的人不怎么时兴烤炭盆的,只是许濛他们一家四处辗转,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风俗习惯回来。她手里拿着栗子,拨了一个,把脚凑近了炭盆,把栗子放到嘴里,嚼一嚼,都是栗子的香味。
满娘给她拿了热茶过来,许濛将茶盏接过暖在手里,满娘道:“外面这么冷,就是有炭盆也不舒服的,你呀,快点跟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