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中,太子妃看着座下之人,只见孟良娣神色不善,看着她面前的两个孩子,高孺子则是同平时没什么不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多看,目光停留在虚空之中。
太子妃将视线转移到自己面前的这两个孩子身上,她把陈熠抱在怀中,用手里的小玩偶逗弄他,道:“来,叫阿娘。”
陈熠神色冷淡,看了看眼前的小玩偶,又看了看太子妃移开了眼睛,太子妃也不生气,伸手摸了摸陈熠的脸。
底下的孟良娣见了这一幕,扑哧一笑,道:“卢姐姐没觉得,我们阿熠,长得好像一个人呀?”
太子妃自然心知,孟良娣说这话可算是不怀好意,她悠然道:“阿熠自然是像他的父亲,父子日日相见,会越来越像的。”
这话说的,让孟良娣更加气结,走了一个许孺子,可太子妃使手段把两个孩子抱来,现在在太子面前也越发得脸了,皇宫中,父亲的爱和关注本来就不多,可不就是孩子的母亲一点一滴争夺来的么?
她还没说什么,只听宫人道:“太子殿下到。”
陈昱身穿衮服走进来,他神色冷凝,殿中女子都跟了他好些年岁,自然知道,他这幅样子是怎么回事,便都默默不语。
“走吧。”陈昱环视殿中,又看了看襁褓中的陈熠和陈姝,出乎意料地没同他们说话,只是让大家往奉先殿去。
众人称是,跟着陈昱走。
宫人们安排陈昱等人等在殿中,他们按照尊卑次序排好,女人们带着孩子,陈昱身边是他的长子,高孺子所出的陈炜。
陈炜甚少这样同自己的君父这么靠近,很紧张,他早就没了上一次来参加正日祭祖的记忆,望着殿中庄严的摆设和前面台子上的那些牌位,很是茫然。
陈昱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后背,道:“阿炜,别怕。”
陈炜点点头,奶声奶气道:“阿炜不怕。”
陈昱这才露出了这么久以来唯一的笑。
待魏帝入殿,殿中人皆跪伏在地上,道:“恭请陛下圣安。”
魏帝望着满堂子孙,淡淡道:“起来吧,今日是正日,我陈氏需祭拜祖先。”
说完魏帝领着头,跪在最前方的蒲团上,梁琥在一旁,朗读了提早便有人写好的文章,告及祖先这一年的政事与建树。
祭祖结束之后,魏帝居于上座,宫人们将椒酒奉上来,殿中陈氏子孙每人手中一杯椒酒,由太子陈昱领头,举杯祝寿,魏帝满饮一杯椒酒,笑着点点头。
接下来,便是要往宣室殿去,今日还需要接受朝臣的大朝贺,稍晚点还要宴飨群臣,这事情可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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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庆祝正日的方法其实不多,皆是按部就班,可民间的正日过起来就丰富多彩了。
许濛睡醒的时候天光大亮,她埋在自己的被子里,伸了个懒腰爬起来,只见水盆已经放在架上,她想满娘估计已经起来了。
她穿上了平日里惯常的红色襜褕,简单把头发挽起来,洗漱了一下,推开了房门。
迎面一阵寒风,下着零星几点小雪,许濛把双手合起来,哈了口气,搓搓手,道:“真冷啊。”
说着就往厨下去找满娘,她家在洛阳的房子不大,她绕过了小院子,推门进了厨房,满娘在那儿忙着,许濛上前,道:“你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也不好好休息一下。”
满娘嘲笑道:“天早就亮了,你呀,这么能睡。”
许濛靠在满娘身边,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厨房里还有几个仆妇,都是这些年一直带在身边的,对这二人的相处方式见怪不怪,满娘没好气道:“得了吧,什么都帮不上,我要赶快弄,不然怎么能吃上好吃的呢?”
满娘也觉着这大魏其实同后世的风俗颇有差别,在后世,除夕是个顶重要的节日,可是在大魏,被称作正日的春节才是最重要的。
许濛被满娘推出厨房,她听到前院似乎有什么响动,笑着道:“是阿爷回来了。”说着便往外面跑。
满娘在后面叫道:“你早上饭还没吃,等会儿过来,我给你煮了东西。”
许濛虽然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可看着还是同刚刚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分别,步子轻盈,脸上的笑也很纯粹,似乎还是旧时模样。
“阿爷,你回来了?”许濛跑到庭院中,只见庭院中摆着一个鸟笼,许郄和管家擦着汗,道:“老了老了,搬这点东西就累成这样。”
许濛走过去,看那鸟笼里面关着的鸠鸟,许濛道:“什么时候放鸠鸟啊。”
大魏的习俗,正旦之日要把鸠鸟放出去,这可不是什么杜撰的谎话,只是因为,鸠鸟乃是正月候鸟,在时人眼中是春神勾芒化身,将鸠鸟放出去,其实就是送走冬天,把春天放出去的美好寓意。
许郄道:“稍晚些吧,放早了同别人家撞在一起,不好的。”
正日这样的节日在整个大魏都是十分重要的节庆,许濛总觉得这个正日过得与从前大不一样,好像入宫的这两年多,像是上辈子那么遥远。
许郄见许濛稍微失神的样子,道:“阿濛,怎么了?”
许濛摇摇头,道:“没什么,阿爷,阿满今天一定做了好多好吃的,晚上就等着吧。”
许郄十分开怀,道:“好,阿满这丫头,厨艺是没得说,不过她今天起来的太早了,会不会太辛苦,我去看看她。”
许濛依着许郄,道:“好,我也去。”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许濛祖孙俩到灶房里来添麻烦,一家人手忙脚乱地准备好了东西,已近黄昏,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许濛、满娘、许郄和老管家一家人围在桌边,家里的佣人也置办了一桌宴席,在另一个房间。
将入席的时候,许郄神神秘秘地抱出了一个坛子,看着有些日子了,许濛眼尖,道:“这不是阿爷存了好些年的百末醉,怎么就拿出来了?”
许郄笑道:“你这个丫头,贪我这几坛酒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阿爷今日就拿出来,给我们阿濛喝。”
说着放下酒坛,打开上面的泥封,一股酒香弥漫在房中。
“来,满上。”
一顿好酒好菜,满娘和管家颇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这对喝得醉醺醺的祖孙俩,许濛靠在许郄怀里,还是呜呜地哭了,她断断续续地说:“阿爷,阿濛回来是很开心的,可是我的两个孩子还在宫里,我好牵挂她们,阿爷,我还是要去的,对不起,对不起……”
许郄眼眶发红,拍着许濛的肩膀,道:“阿濛,为人父母当如是,我的阿濛啊,长大了。阿爷拿这酒出来,便是知道我的阿濛会有离开的那一天,酒要早点喝,不留遗憾最好。”
二人哭哭笑笑,醉倒在桌边。
满娘和管家将他们扶到屋内,安置好,管家自去睡了。
满娘端着一盅酒和一些小菜来到自己的房间,她推开窗户,只见夜间雪光透亮,门外明月高悬,她望着那深蓝色的天幕,忽然觉得黯然。
她满斟一杯酒,抬手遥寄远方,道:“敬两千年后的吴小满。”
她仰头喝了下去,被这辛辣的酒意呛红了脸,咳嗽几声,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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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日的夜,宫中四下飘荡着喜气洋洋的气氛,高景引着陈昱往甘露殿去,陈昱身上围着白狐裘,月光下飘飘然如雪中仙人。
他站定在甘露殿门口,这样的雪夜晴天,曾见过无数次,他的母亲,庞后,便是在正日的夜晚离世。
高景守在甘露殿门口,陈昱上前,双手扶在甘露殿的门上,稍微一使劲,门咯吱一声开了。
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陈昱恍然,每一次来到甘露殿,总觉得这里还应当是往日弥漫着微苦药香的味道。
高景递上了一只灯笼,陈昱点着灯笼,走进了这座空置快十年的宫殿。
他绕过宫室中的重重帷幕,来到了内殿,他挑开了内殿床榻上的床帐,看着那张不大的床榻。
十年前,他就是在这里看着自己的母亲庞后,她的生命一点一点的凋谢。
他无喜无悲,默然站在榻边,细长的手指抚上床榻的每一寸,沉思着。
甘露殿里那微苦的药香,他永远陷在床榻和锦被之间瘦弱的母亲,和母亲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已经是陈昱关于这里最深刻的印象了。
“母亲。”陈昱低低地出声。
“所以,你到底知道什么呢?”是什么让你一直这样惊惧与痛苦,甚至都不愿意为了我活下去。
甘露殿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回答陈昱的疑问。
第28章 李樾
一夜宿醉醒来是什么滋味,总之不好受。
许濛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总有那么一秒钟觉得自己应该还在含春殿,伸手摸向自己的身侧,空空荡荡,许濛立刻爬起来,大喊道:“阿满,小彘和阿苍不见了,快来啊!”
然后她就彻底醒了,头痛。
唉,她叹了口气,丧气地坐在一边,看着自己那半张床,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在宫里了,她双手抱膝坐在榻上发呆。
从前在含春殿里的时候特别想家,想要阿爷,想要一家人在一起,想念洛阳这座小院子,现在呢,倒是在院子里呢,可是又想含春殿,想和小彘与阿苍过得每一个悠闲的下午。
太子妃会照顾好她们么?
许濛知道太子妃害过她,甚至那几个毒死猫的红薯也有可能是太子妃安排的,但是现在,她正时时刻刻期盼,太子妃能好好的,善待她的孩子。
这就是母亲的爱,她又想到身染时疫过世的母亲,她记得自己的母亲去世的时候坚持不让她去见最后一面,她现在能够理解自己的母亲了。
还能回去么,许濛不知道,不过她愿意相信太子殿下的承诺,毕竟她眼中的太子是个和气的男人,她对太子实际上是很感激的。
多想无益,许濛起身,穿上新作的大袍子,这是一身红色的襜褕,边上都缀着兔毛,暖和极了,许濛随意给自己梳了个头,房内没水,估计满娘也没起来呢,不如今天就让她给满娘打洗脸水吧。
这样想着许濛便推门往厨下去,她打好了水,在房内整理仪容,上了个清淡的妆容,头发上也带着几朵红色的绒花,看着精神极了,接着便端着热水往满娘房里去。
她轻手轻脚推开了门,只见满娘的床帐拉着,也不知醒了没有,屋里有酒香,许濛见小几上还摆着酒盅,没想到满娘昨晚自己倒来了兴致,在房间里独酌了几杯。
许濛放下水准备出去,只听满娘一下子爬起来,迷迷糊糊道:“快点去膳房提早膳,晚了就凉了,快点快点,死了死了,起得太晚了。”
许濛笑出声来,心想原来不仅是她满娘也没适应回家之后的日子。
许濛上前,按住满娘道:“快睡吧,我们在家里,还早着呢。”
满娘抬头,许濛更乐了,只见她一张脸,肿得猪头似的,眼睛勉强睁开,就一条缝了。
“嘶,眼睛好重。”
许濛强忍笑意,道:“你这是晚上干什么了?脸朝地摔着了,怎么成这样了?”
满娘这才稍微醒了过来,摸摸自己的脸,神色惊恐道:“怎,怎么回事?”
许濛把一旁小几上的铜镜拿下来,往满娘面前一放,道:“你自己看吧。”
满娘往铜镜里一瞟,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她捂住脸往一旁一歪,道:“怎么回事,怎么这样啊,肿成猪头了。”
许濛一本正经道:“早知如此,昨日祭祖就可以不让阿爷买猪头了,直接用我们阿满的头,省钱省事省力。”
满娘恨恨地爬起来,伸手咯吱许濛,道:“好呀,你,啊,你还嘲笑我。”
许濛倒在榻上,道:“哈哈,哈哈,不要了,不要了。”
满娘更起劲儿了,道:“不行,你真是太过分了。”
许濛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断断续续道:“好了,我不说了,你,你快放开我,我去给你打点凉水,冰敷一下。”
满娘这才放开许濛,许濛端着盆子出门的时候,满娘闷声道:“再往水里搓点雪吧,我估计这样得用稍微凉一点的水才行。”
给满娘冰敷了好久才算是缓过来,她以前也没喝过这么多酒,没想到这身体其实对酒精比较敏感,喝多了脸肿,这才中招的。
二人联袂出了房间,到了正厅,只见早膳已经摆上,都是些清淡的菜色,家里的人昨晚都喝了不少,早上起来胃里估计都不舒服,所以吃点清淡的东西,能够缓解,这一看就是管家的细心安排。
许郄已经起来了,他手上拿着书,也不知在看什么,见了满娘就把脸藏在书后面偷笑,满娘无语。
一家人用起了早膳,就在刚要吃完的时候,许郄手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阿濛,我怎么觉得好像忘掉了一些事情呢?”
许濛偏着头,若有所思,道:“阿爷,我也觉得好像忘掉了一些什么事情。”
满娘倒是想起来了,可是一想到这祖孙俩对她的嘲笑,当下立即决定,保持沉默,不说。
祖孙俩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完了,鸠鸟忘了放了!”二人当即放下碗筷往院中跑,幸而管家昨晚睡觉的时候发现院中冻得瑟瑟发抖的鸠鸟,便把它关在了柴房里,如若不然,一大早起来,一只鸠鸟死在家里,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许郄拎着笼子,走到院中,许濛把笼子打开,鸠鸟飞上天,扑腾了几下又掉了下来。
许郄把鸠鸟抓起来,道:“应该是饿着了。”
许濛想了想,“要不还是养养再放了,看这个样子,飞出去也活不久的。”
二人正大眼对小眼,管家进来,道:“老爷,李家公子来拜年了。”
许濛疑问,道:“李家公子,阿爷,是不是阿樾哥哥。”
许郄点头,道:“你刚回来没几天,我不得空与你细说,你先到后院去,我来接待他。”
许濛心想着,自己现在应该是病重,在郊外的皇恩寺里静养,不该出现在家里,倒也不是信不过李樾,只是这事情有些敏感,还牵扯到了皇家内廷,是以少一个人知道,也算是保护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