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姚霁珊
时间:2019-01-06 10:15:40

  “往后,这伯府我可不想再来了。”良久后,陈涵蓦地开了口,说话时已然走了过来,眉头在中心拢出一个淡淡的“川”字。
  “表妹这是怎么了?”李惜十分讶然,转首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说出这么句话来。
  陈涵冲着不远处的人群抬了抬下巴,面上划过几分倨傲:“低门矮户的,我瞧不上那作派。”
  陈滢总觉得,在说这话时,陈涵的视线往自己这边扫了一下。
  “四妹妹,你可别这么说,咱们这还是别人家里作客呢。”陈湘轻声提醒她道,一面便歉然地向陈滢笑了笑。
  陈涵将帕子拎在手里,有一下无一下地拍着那栏杆,嘴巴张了张,到底还是闭拢了来。
  李惜与她同在学里上课,对她的脾气还是比较了解的,知道她这是遇上烦心事了,便捧着花儿走了过去,柔声道:“表妹是不欢喜了么?莫非是为了这花儿?”
  陈涵用一种“你怎么这么幼稚”的眼神看着她,摇了摇头:“总之,往后这伯府咱们都别来,委实是这里头的人上不得台盘。”她说着那下巴便又扬了起来,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等去了盛京,惜表姐才知道真正的贵女是什么样儿呢。”
  陈湘此时也终是瞧出她不对劲儿,便上前问:“四妹妹,是不是有人给你不痛快了?今儿你怎么净说这样的话?”
  陈涵往四下看了看,皱眉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服侍。”
  果然这是有话要说的样子,陈滢等人便皆将从人遣退,陈涵方才立起了一双眉毛,满脸不虞地道:“这话我只告诉你们,你们可别到处说去。”她一面说话,一面拿眼睛往前头人堆儿里示意了一下,道:“那孟家三姑娘方才悄悄喊住了我,叫我不要与你们在一处。”
  她顿了一刻,加重语气道:“她特为说明,叫我远着三姐姐并惜表姐一些儿。”
  “这是从何说起?”李惜十分诧异,面上写满了莫名:“我得罪她了么?还是说我们家得罪了她们家?”
  陈滢心下却是了然。
  看起来,鬼哭岭遇袭之事,是真的在济南府贵族圈儿里传开了,而那传言么,可想而知是被有些人故意歪曲,变成了某种不堪入耳的版本。
  “说起来,孟三姑娘又是何人?”李惜这时候又问道,显然是才想起来这个问题来。
  陈涵撇撇嘴:“那孟三姑娘乃布政司右参政之女。”
  李惜恍然大悟地点头道:“哦,原来是她,我记起来了。”
  忠勇伯府不过是个中等伯爵罢了,布政使大人可不是他能请得动的,参政夫人能来一趟,已经是天大的颜面,因此,孟家称得上是此次宴会中级别最高的官员内眷。
  这也从某种程度表明,孟三姑娘发话,便代表了与宴人员中绝大多数的意志。
  “戴着前年款儿的钗子,穿着大前年都过时了的花样料子,还好意思说是三品官之女。”陈涵讥讽地说道,面上尽是鄙夷。
  陈滢的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话。
  虽说这鄙视的角度有点奇怪,但不可否认,此刻听陈涵利口怼人,还是挺有些快意的。
 
 
第245章 以武晋爵
 
  便在此时,陈湘忽地“咦”了一声,道:“照这般说来,方才我恍惚也听人这样说过。”
  陈涵一下子张大了眼睛,奇道:“难不成也有人对二姐姐说了同样的话?”
  陈湘点了点头:“我方才一时没想起来,听你说了,我才记起来。才进花园后不久,那鲁家六姑娘便悄悄把我拉去一旁,说了差不多的话,还说……”她忽地止住话头,咬了咬唇,面色有些为难。
  “湘表姐,她还说了些什么?”李惜是个急脾气,拉着陈湘的手直晃,末了又想起什么来,茫然地问道:“那鲁家六姑娘……又是哪一家的?”
  陈涵“噗哧”一声便笑了出来,将一根手指点着李惜,摇头道:“表姐啊表姐,如何连这你都能忘?那鲁六姑娘是参议家的姑娘啊。”
  “哦,原来是她啊——”李惜拖长了声音,但表情却还是茫然的,明显是压根儿就没想起这一号儿人物来。
  众人见状,俱皆好笑,陈涵更是乐得直打跌。
  李惜却也不恼,只红着脸“嘿嘿”笑了几声,道:“今儿来的人委实太多了,我到现在都没把人和名字对上。”语罢便去晃陈湘的衣袖,倒是没忘了方才的问题:“且不管那鲁六姑娘是谁吧,湘表姐且说说,她都说了什么?”
  陈湘由得她拉着,眼神迟疑,好一会儿后,方用着很低的声音道:“鲁六姑娘还说了句我没大听懂的话,说什么……名节乃是大事。”
  “名节?”李惜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鬼哭岭的事情传到济南来了。”未待陈湘说话,陈滢便接口道,神色泰然:“那晚我们连夜拒敌之事,原本便不是什么新闻,只消息传到这里时,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我们被贼人掳获,于是名节不保。”
  “这是什么鬼话!”李惜还没开口,陈涵已经第一个跳了起来。
  她两手掐腰,目中冒火,眉毛几乎立成了两道竖线:“我们国公府可是以武晋的爵,区区几个蟊贼罢了,难不成还打不过他们?真把成国公府当泥捏的了吗?”
  陈滢看了她一眼。
  陈涵又歪楼了。
  分明是有关名节的话题,她这么一歪,就歪到武力值上头去了。
  看起来,陈四姑娘这独特的语言逻辑,已经强大到了自带修正功能的程度。
  可是,便在陈滢如此思忖之时,她视线一转,便瞧见了陈涵那张飞快阴沉下去的脸。
  那一刻,她突地心头一跳,旋即豁然开朗。
  陈涵是故意的!
  她这个四妹妹,还真有几分小聪明,听出这话中险恶,于是便硬把话题扯到了别处。
  陈滢忍不住弯了弯唇。
  这还是第一次,陈滢觉得,陈涵也有几分可爱。
  “四妹妹这话很是。”她顺着对方的话说道,视线扫过李惜,复又转去前方:“那晚的三十名贼人被我们杀掉了大半,成国公府以武晋爵,我虽不才,亦不能负了武勋的威名。”
  当着李惜的面儿,这种膈应人的话题还是少提的好,陈滢怕她会有心理上的负担,于是未去点破。
  陈涵闻言,抬起头来睨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道:“怪道三姐姐能把四婶儿都斗倒呢,果然有几分聪明。”
  “四妹妹!”陈湘轻轻扯了她一下,语声有点发急:“你怎么又来了?和和气气地说话不好么?”
  “得了得了,我晓得了。”陈涵不耐烦地躲开了她的手,旋即似又十分着恼,立着眉毛道:“我说的又不是假话,二姐姐拦在头里算什么?”
  话虽如此,到底她也没再往下说了,陈湘松了口气,向陈滢陪笑道:“三妹妹勿恼,四妹妹也是无心的。”
  陈滢自不会生气,只问陈湘:“那鲁六姑娘只说了这些么?”
  陈湘张了张口,正要说话,不想那陈涵又火儿了,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道:“我呸,这什么鲁六姑娘,简直就是胡扯。她把这话丢出来,不就是打我和二姐姐的脸么?”
  她气得脸都青了,若不是场合不对,只怕她就能跳脚儿大骂一顿,而饶是如此,那一连串的骂人话还是不住是从她嘴里往外蹦: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嘴里长了疮、喉咙里生了疥、舌头上烂了痈的长舌妇!真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什么叫远着你们些?本就沾着亲,这远能远到哪里去?这话明着是劝,暗里的心思真真歹毒。”
  陈滢眯了眯眼。
  她再一次觉得,陈涵这小丫头,有时候确实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可爱。
  至少,她能够与自家姐妹站在同一条战线,这便表明,她是有底线的。
  这样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四妹妹,你可小声些罢,别叫人听了去。”陈湘是个绵软的性子,最怕生事,此时便下死力地劝着,面上还蕴着几许担忧。
  陈涵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二姐姐,人家已经指到咱们脸上来了,你就该当场骂回去才是,真真叫人不知道怎么说你。”
  她是真的生气,不为别的,就因为有人论及国公府姑娘的名声。
  她再是糊涂,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旁的也就罢了,偏是名声这种大事,这可不是几句玩笑就能掩过去的。
  陈湘的脸又红了,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向来不大会说这个……当时我也只当没听见,寻了个借口就走了……”
  她其实也听出鲁六姑娘说的并非好话,只是她不擅长应付这些,更想不出什么回击的法子,于是便躲开了。
  陈涵直是气笑了,复又恨声道:“这些不入流的货色,凭她们也配?二姐姐就该学学我,我当场就给了那孟三姑娘一个难看。”
  陈湘吓了一跳,忙问:“四妹妹,你不是骂人家了吧?”
  “我没明着骂,二姐姐放心便是。”陈涵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将帕子握着嘴,眼睛里头满是狡计得逞的兴奋:“我只告诉她说,我院子里有个扫地丫头,今日便穿着与她一样的衣裳,还有她头的那种花蝶钗子,我去年就顺手赏人了。把她给气的,险些没当场与我翻脸。”
 
 
第246章 外室之女
 
  陈滢看了陈涵一眼,没说话。
  她的四妹妹正自乐不可支,一副得胜将军的模样,仿佛恨不能叫全天下的人都来夸一夸她,却是全然不觉,话题已经诡异地被带去了不可知的方向。
  而更诡异的是,李惜居然还与陈涵一齐笑了起来,显见得是忘了方才的所谓“名声大事”。
  笑了一会儿后,陈涵便又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道:“二姐姐,你可别忘了咱们是外来的,那些本地人就爱欺个生,咱们若不能拧成一股绳,可不就被人家给欺负了去?”
  这话大是在理,只是不太像是陈涵的声气,让陈滢颇觉意外。
  好在,陈涵接下来的话,仍旧又回到了原先的轨道:“咱们成国公府可是大楚朝第一等的爵位,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给咱们提鞋都不配,咱们来做客,那是给她们脸上贴金,让她们蓬荜生辉,她们该当十二分地敬着才是。”
  陈涵的声音并不高,但那一身公府贵女的气派却搭得十足,又续道:“我爱近着谁便近谁,爱远着谁便远谁。山东省里还没有我陈家姑娘不敢去的地儿,这些小肚鸡肠的玩意儿打量我傻呢,一群坐井观天的山野村妇。”
  说到最后这句话,她附赠了一个十分不屑的白眼,立在那亭子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远处梅林,大有睥睨众生之态。
  亭中诸姊妹闻言,尽皆侧目而视,这越发让陈涵有了种成为众人中心的感觉,鼻孔简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好一会儿后,李惜方才嘻嘻而笑,拍手道:“涵表妹好气魄,真有大侠风范。”
  陈涵“哼”了一声,作势抬手掠鬓,越发摆起谱儿来。
  看着这两人一个装腔作势,一个力捧臭脚,配合得十分默契,陈滢终是后知后觉地发现,李惜与陈涵的关系,好像非常不错。
  “惜表姐你呀,真真就是傻子,往后我们几个都家去了,你可怎么办呢?”陈涵此时又忧心忡忡地补了一句,越发坐实了陈滢的猜测。
  李惜也不着恼,只笑嘻嘻地道:“这又有什么的?我回去就告诉祖母去,请她老人家给京里写信,多留你们住些时候,岂不是好?”
  这话直说得陈涵变了脸,深觉自己弄巧成拙,忙竭力劝阻起来,两个人吱吱喳喳说个没完。
  陈滢一脸怪异地看着她们。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人格感化。李惜这大而化之的脾气,竟把陈涵这棵长歪了的秧苗,就此给掰直了?
  “三妹妹,难不成也有人跟你提起那鬼哭岭的事了么?”陈湘的语声响起,让陈滢回过神来。
  她转首看去,正对上了陈湘那张担忧的脸,只见她又问:“却不知这事儿伯母她们知道么?老太太也知道了么?”
  “今日之后,舅母并外祖母她们,应该就都知道了吧。”陈滢说道。
  就算她们不知道,此事她也要告诉倪氏,以使大家有个准备,而更重要的是,这传言的起源,一定要好生查查,说不得又是什么政(啊)治阴谋。
  陈湘闻言,面上忧色更甚,正要再说些什么,那亭外却突地传来了丫鬟的禀报:“几位姑娘,要开席了。”
  众女闻声看去,便见梅苑赏花的姑娘们正自散去,园中寒枝渐寂、冷香愈浓,不消多时,便是只见花枝不见人了。
  “咱们也走吧,莫误了时辰。”陈湘说道。
  众人自皆称是,一起离开了凉亭,往前头赴宴去了。
  接下来的筵席风平浪静,甚至可以说气氛融洽,那忠勇伯婆媳对李家诸人招呼得分外周到,那一番和悦殷勤,就算是最挑剔的人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陈滢由此断定,水阁听壁角之事,卢家姐妹应该已经转告长辈了,而为了那一层薄薄的面皮不被戳破,万氏和俞氏便使出浑身解数向倪氏示好,其目的无非是想息事宁人,至少不能明着得罪陈滢背后的成国公府,以及现任济南知府李珩。
  筵罢席散,众人便分作了几拨,有去小阁听戏的,也有赏景游玩的,那年纪大些的夫人太太们便开了几桌子马吊,娱乐活动倒也丰富。
  见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知实方觑了个空儿凑过来,向陈滢低声禀报:“婢子在外头转了一圈儿,那些仆役们却也没说太多闲话,不过……”
  她停住话声,转首往四下看了看,见李惜她们此时都在前头看游鱼,便耳语般地道:“……不过,婢子倒是听说了不少那位表姑娘的消息,那表姑娘原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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