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喜一家人——一夏天
时间:2019-01-12 09:59:56

  想在今天完成需要一个助手,她再次来到女儿的卧室,叫她去厨房帮忙穿针分线。
  珍珠常帮母亲做这些活儿,可这会儿她也没空。
  “我要出去练功。”
  每晚八点去镇广场练功是她的习惯,除非刮风下雨,一般情况下都不会中断。而且下周校庆她还要代表班级登台演出,最后这几天得好好彩排才行。
  佳音无心跟她讲条件,拿出母亲的威仪下令:“一天不练也不会退步,顾客都在催了,你别成天只顾着玩,多少也得帮妈妈做点正事。”
  珍珠知道妈妈今天替她挨了班主任的骂,决定把干活儿当做对她的补偿,可心里到底意难平,进厨房后噘嘴抱怨:“妈妈您知道你哪点最过分吗?”
  佳音眼睛只盯着绣布:“不合你心意的地方都过分,答对了吗?你这孩子最大的毛病就是自我主义。”
  “自我主义的是您,您根本不尊重我,我做的事都不正经,目的都是为了玩儿,您怎么这么看不起我呢?”
  “有那么多人看得起你,不缺我这一个,别废话了,快点帮我做事。”
  她把针线盒推到女儿跟前,指挥她劳作,顺便传授一些刺绣技巧。
  “这些线的颜色渐变都得搭配好,线身稍微刮得毛躁点,这样绣出来的动物才有毛茸茸的质感。多学着点,没听你爸说吗?身有一技不会挨饿,你又不爱读书,将来找不到工作兴许还能靠这个养活自个儿,比你学唱戏靠谱多了。”
  一幅喜鹊报春图正在她指尖下诞生,构图优美,色泽鲜亮,几只喜鹊自在地徜徉在玉兰桃花梢头,情态各异活灵活现。
  珍珠一边分线一边欣赏,问:“妈妈,您绣一件披肩能挣多少钱啊?”
  “五十块。”
  “五十块您还这么起劲,我看淘宝上的手工刺绣,像这样的一条披肩八、九百,利润至少七百多,黄芸阿姨才给您五十块,这不明摆着坑您吗?”
  “别多嘴,好好干你的活儿就对了。”
  佳音冷冷驱赶女儿,防止她窥破自己的秘密。
  她哪里知道女儿在为她抱屈。
  “妈妈您其实挺能干的,跟爸爸一样多才多艺,怎么就甘心把自己局限在家里呢?您就没梦想过施展才能,干一番大事业?”
  佳音认真回答:“家庭幸福就是我最大的梦想,我现在做的一切就是在实现梦想。”
  珍珠奇怪:“那算什么梦想。”
  佳音白她一眼,看不惯她那眼高手低的轻狂样。
  “怎么不算?梦想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妈妈的梦想就是这个,怎么,你瞧不起吗?”
  “没有,不过您既然知道梦想不分高低贵贱,为什么老是贬低我的梦想呢?当越剧演员总比家庭妇女高级吧?”
  “我不是贬低你的梦想,是笑你不切实际,那演员是谁都能当的?你又没有背景和过人的实力,少痴心妄想了。”
  “说来说去您还是瞧不起我。”
  珍珠抱怨着,脸阴得要下雨,父母对她的爱是失衡的,她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却没见过明媚的月华。
  佳音也不能理解女儿的心思,她像活在桃花源里的空想家,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你就不能现实一点吗?和别的孩子一样,认真读书,争取考上大学,选个受欢迎的专业,毕业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这样父母也可以少操心。”
  情知是白费口舌,她仍试图扭转女儿的观念,结果女儿的反应依然像《新闻联播》的内容一样正常。
  “我是我,不是别的孩子,大家都走的路不见得就适合我。是,人烟少的路是比较难走,但风景也更美,我很自信我能另辟蹊径闯出一番天地,您不支持我也就算了,干嘛老泼我冷水?”
  她这些话就是磁铁,总能吸引出佳音铁屑般的毛躁。
  “你别光自信,就没想过失败以后怎么办?到时时间都耽误了,青春也没有了,再想重来就难了。”
  女儿的毛躁是她的十几倍,青春期的意识是冰山上的雪莲,对一切世俗的价值观存在天然的排斥,又不愿孤芳自赏,极力想让大众见识自身的美丽。
  “做任何事都有风险,假如怕失败就不敢尝试,那社会上的成功人士将会消失一半。妈妈您思想太老套了,这或许可以说成谨慎,但谨慎就是年轻人的绊脚石,我才十六岁,就算连续失败十年也才二十六岁。女人二十六岁就很老了吗?如果您赞同这观点,和物化女人的猥琐男有什么区别?我觉得女人就算到了六十六岁,只要心态好身体好依然可以像年轻人那样生活,知道二婶为什么那么有魅力?因为她永远保持一颗少女心,永远清新自然,不像你们这些平庸的大妈恶俗势利。我也想像她那样,活到妈妈这个年纪还能保持初心,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为了迎合某些人和事,消灭自己的个性,每天过着一成不变的单调日子,那样跟死了没多大区别。”
  在佳音看来,这些都是中二病末期的症状,她深刻体会到绝症患者家属的焦虑。
  “你这孩子从哪儿学了那么多歪理?做人太特立独行不好,会被人笑话的。”
  珍珠坚信错的不是她,是那些俗人,坦然笑道:“那就让他们笑话好了,我活在自己的感受里,而不是别人的舌尖上。”
  母女俩进入冷战,表面沉静,内心都盘算着如何用自身的意识形态渗透对方。
  这时英勇走进来,他想吃冰淇淋,开冰箱时问珍珠:“姐姐你吃冰淇淋吗?”
  “吃,给我拿一盒。”
  “只有一盒了。”
  “早上忘记让爸爸买了。”
  珍珠有些郁闷,英勇已将那仅剩的一盒冰淇淋递到她手边。
  “姐姐你吃吧。”
  “你不吃吗?”
  “不想吃了。”
  珍珠开心地拿起冰淇淋,在她专心开盒盖时,一旁的英勇偷偷咽着唾沫,其实他很想吃冰淇淋,又怕姐姐不开心,如果让出冰淇淋,姐姐一定会高兴,他比较后选择忍让。
  他的反应被母亲看在眼里,她吩咐女儿:“去拿个碗,分一半给弟弟。”
  珍珠不解:“他说不想吃。”
  分一半给弟弟当然没问题,可母亲若是单纯为了维护弟弟,做这种无意义的分配就很可笑了。
  佳音只从她的话里听出没心没肺和自私。
  “他是让着你才说不想吃的,你这丫头,比人家大那么多,还没人家一半体贴。”
  珍珠惊奇地盯着弟弟,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里装满惶恐和委屈,让她在无意中成了一名掠夺者。
  她登时火大,指责母亲:“妈妈,都怪您没带好头,老是为了讨好别人压抑自己的想法,小勇这么别扭都是跟您学的。”
  语言不就是用来表达和交流的吗?在这种小事上都做不到坦诚,和哑巴有什么区别?
  再说,我还是他亲姐姐呢。
  她无视恼怒的母亲,抓住弟弟的小手,严肃教导:“小勇以后不许这样了,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就大胆表达,你这样憋着不说真话,别人知道了会讨厌你的。”
  英勇使劲点头,就算珍珠的要求与之相反他也会这么做,他喜欢姐姐,也想让姐姐喜欢他,所以必须听她的话。
  次日清晨浓雾弥漫,城市仿佛一锅粘稠的米汤,车辆都陷入迷魂阵,一齐龟速行进。珍珠每天上学都踩着时间线到校,今天公交车受大雾阻挡,因此她毫无悬念地迟到了。
  第一堂历史课已经开始了,老师是班主任尤吕红,珍珠一进门就被她呵斥。
  “站住!我批准你进教室了吗?”
  尤吕红个子不高,顶多一米五五,浑身圆滚滚的,像一根拦路的圆木,脸是一张半生的大饼,白里透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替细小的眼睛扩大能量,这就像给导弹装上核弹头,使她那每天勤练瞪人修炼来的凌厉眼功有了骇人的杀气,每个被她逼视的学生都是虎爪下的幼兽,情不自禁发抖。
  珍珠不怕她,家庭为她提供了充足的安全感,她生来就没怕过谁,宛若一把剪刀破开教室里的紧张空气,从容不迫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我是这个班的学生,现在是上课时间,进教室有什么错?”
  她又当众挑战班主任的威信,好比公开造反的逆贼,必受镇压。
  尤吕红怒而捶桌,连续不停的,好像桌子是她的杀父仇人。
  “你知道是上课时间还迟到,刚才在校门口被值日生拦住登记了吧?我说过我最在乎我这张脸,这学期开学以来我们班就你一人迟到,所有良好记录都被你毁掉了!”
  “尤老师,人都会有失误,我也不想迟到,可今早路上塞车我也没办法呀,您总不能让我为了您的面子就去投诉公交公司吧?人家也不想交通阻塞啊。”
  “你还顶嘴!给我滚出去!”
  “您凭什么让我滚?我交了学费,也没违反校规,就算是班主任也不能阻止我上课。”
  尤吕红第一波强攻无效,第二波招式趋于阴狠,讽刺:“你上课有用吗?别的同学是来学知识的,你是来玩儿的,不尊重老师的劳动成果,有什么资格上课?”
  她有葵花宝典,珍珠有九阴真经,挖苦力度一点不逊色。
  “现在教育不是产业化了吗?一瓶矿泉水,有人买来解渴,有人买来浇花,我觉得老师教的东西合口味就会认真听讲,教得枯燥乏味就听不进去,说白了还是老师们的教学能力决定的。”
  “你说什么?”
  “不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同学们私下都在议论,既然教育产业化了,就该像别的行业一样实行质量竞争,让老师们竞争上岗,为学生提供选择权,哪个老师教得好,我们就去听他的课,教不好的就该下课。现在这种模式类似强买强卖,学生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老师们没压力,不积极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准,反到怪学生不认真,学习成绩差,这太违反市场经济规律了。”
  “你个小屁孩还敢胡说八道,你懂什么叫市场经济?”
  “政治课上教了啊,市场经济是指通过市场配置社会资源的经济形式。简单地说,市场就是商品或劳务交换的场所或接触点。李老师的政治课教得很有趣,我听得很认真。”
  她真想公开点名批评一下尤吕红,把她最喜欢的历史课教的那么索然无味,只逼学生死记硬背,真不知道优秀教师的头衔是怎么得来的。
  周围的气氛拆迁房似的松动了,不少同学露出兴奋的神情,珍珠召唤出了他们压抑的叛逆之心,他们巴望她能再接再厉,瓦解班主任的专政。
  尤吕红显然看出事态的严峻性,急于结束这场威胁权威的对峙,指着教室门咆哮。
  “你马上给我出去!否则今天我不上课了,你想耽误全班同学学习就这么耗着吧。”
  珍珠打定主意宁死不屈,正占着上风更不可能撤退,昂然反驳:“尤老师您太不讲道理了,法律都不施行连坐,您怎么能因为针对我一个人就让其他同学一块儿受罚呢?您是我们的班主任,不是奴隶主,我们都是交过学费,通过正规渠道入校的,您不能剥夺我们上课的权利。”
  “你算什么正规生?中考成绩那么差,不是你爸妈交择校费,你能混进我们这个市重点?”
  “学校既然肯收择校生,说明这个操作是合理的,您要是对学校的规定不满,可以去向校长抗议啊?交择校费的学生又不止我一个,要是您能让学校把我们都赶出去,那我真要佩服您的能力了。”
  尤吕红的话犹如一个破竹篓,全是鸡蛋大的漏洞,珍珠的辩驳几不费力,很快把她逼到发指眦裂。
  “你给我滚出去!”
  “我不知道怎么滚,要不您先示范一下?”
  尤吕红像一口耗尽弹药的大炮,用烟雾熏燎战壕内侧的士兵,向台下的学生们高声训话:“你们都看到这个人有多无耻了,今天的课不上了,除非你们先把她赶出去。”
  同学们的表情仿佛散装的弹珠,五颜六色混杂着,朝珍珠频频张望,不少人小声嘟囔,不知在抱怨谁。
  珍珠依然不慌乱,她从不在乎外界的眼光,鱼缸外的人和鱼缸内的鱼都是对方的观众,他人的意志入侵不了她的大脑。
  “尤老师,您利用班主任的职务要挟学生们欺压同学,这是滥用职权!假如在座的同学将来出社会掌握了权势地位,也向您学习,那就有可能造成犯罪,您身为老师怎么这么三观不正呢!”
  尤吕红顾不得面子了,不然她会被怒火活活烧死。她战斗机般俯冲下讲台,扑向珍珠,双爪直奔她白陶瓷般的脸颊。珍珠敏捷地跳起来,她身高169CM,比尤吕红高出一个头,和千金一样继承了赛家女人力大无穷的优点,轻轻一推,尤吕红就像撞墙的皮球弹出去两三米,后腰碰在一名学生的课桌上,发出母猪般的粗吼。
  “你还敢打老师!”
  珍珠指指讲台上方的摄像头:“那边有监控,是您先动手的,要不要请记者来瞧瞧啊?”
  刀枪不入的架势逼疯了尤吕红,她无计可施,抛下外强中干地警告冲出教室。
  班长立即起身追赶,如同护法追赶负气出走的帮主,教室里的喧哗持续了一分钟,珍珠像浪涛里的礁石安然不动,不久同学们又一齐向她聚焦,学习委员先发声。
  “赛珍珠,你就出去吧,不然我们大家都上不成课了。”
  珍珠面无表情:“又不是我让她走的,她自己不讲道理,凭什么要我向不讲道理的人妥协?”
  团支书拍桌大骂:“谁让你迟到了,本身就是你不对!”
  她是班主任跟前的红人,一切以尤吕红为核心,拍桌的姿态都和她如出一辙。
  珍珠很反感她狐假虎威的德行,讥笑着问:“迟到就不能进教室吗?校规里哪一条是这么写的?”
  “尤老师是为你好!”
  “人格侮辱也是为我好?你喜欢这种好,以后求她多赏你一点。”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还有没有家教了?”
  “别动不动给人贴标签,随便骂别人没家教的人才是真的没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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